狄千寻的QQ通讯录里，从此多了一个叫“米卡莎”的名字。这不但是她结下一段崭新友谊的明证，更是为她的急中生智颁发的勋章——那个脾气暴躁的死脑筋女孩，要不是因为狄千寻的妙招，恐怕得把怒火烧到八百里外。
这个时候，狄千寻不禁想为自己念两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怎么有点不对？狄千寻疑惑地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同人展的风波，在刘莎莎沉默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二次元人们的记忆。最开始的时候，人们龇牙咧嘴，怒目圆瞪，恨不得能将他们眼中万恶的刘莎莎撕成碎片。然而这么强烈的“仇恨”，不过一瞬，就消散了，像是从来就没有过一样。
新时代的健忘症。
至少对狄千寻和刘莎莎而言，这无疑是好事。狄千寻暂别恶意言论带来的烦恼，刘莎莎也褪去了身上的戾气，开始展现自己的另一面——正是这样的她，让狄千寻送去了信任。
*
2010年初冬。
“缇太姐，缇太姐！”
在大学寝室里，狄千寻收到了刘莎莎兴奋的消息。
“阿咯哈~怎么啦？”
“诶嘿嘿嘿(｡･∀･)ﾉﾞ”
“哎呀？看看你，笑得这么……”
“给你说，我有个天~大的决定！”
“哦哟？是什么？等等，你先别说，我来猜猜！”
“猜吧猜吧~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给力的决定哦！”
“哇，难不成是……告”
狄千寻的“白”字还没打出来，一张照片蹦入视线，她一瞅，一个激灵，不小心把没写好的消息，提前给发出去了。
照片里有一个女孩。她的模样，狄千寻十分熟悉，是动画《龙与虎》女主角逢坂大河。淡棕色的蓬松长发，红色的女子校服，蓝色的短裙，背后一把竹刀……
但是，她比真正的逢坂大河，高了有一个头。本尊只有一米四三，是只娇小又娇蛮的“萌虎”。而眼前这位，虽然其他的装扮都十分还原，连那股勇敢骄傲的气势都搬了过来，但这个头，还有这双大长腿……
一开始发懵的狄千寻，反应过来之后，惊喜的双眼闪着光芒。她赶紧回复：
“好棒！！！你太厉害了，好还原！！！！！”
“嘿嘿~~~怎么样，我的力作！”
“所以，你的决定，就是……”
“嗯嗯！我要开始玩cosplay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真的是这块料！打算把照片传到网上吗？”
“要！我传到我微博上了~”
两人对话的时候，社交网络正在中国破土发芽。依靠微博一类的工具，互联网在中国的打开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人都能以最低廉的成本，创造自己的虚拟形象，向整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平行于现实的虚拟社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成熟、复杂、庞大、完善。
对网络稍显迟钝的狄千寻，自然对微博的出现也没太过关注。她向刘莎莎坦承：“我还没用过微博呢，你给我个传送门吧？我去看看~”
“好嘞！在这儿！”话音刚落，刘莎莎便甩来一个链接。狄千寻鼠标一点，网页打开，刘莎莎的微博主页，便映入了眼帘。她的ID，用的仍然是“米卡莎”——刘莎莎给她科普过，这个名字是漫画《进击的巨人》里女主名字的音译。
在这个刘莎莎自己打理的空间里，狄千寻搜索着刘莎莎cosplay的照片。但她没有想到，这个过程，比她预期的困难得多。
因为，刘莎莎的微博，实在是太多了……
狄千寻不断地滑动滚轮，可滑了很久，看到的都还是几十上百字一条的文字消息。微博里的刘莎莎，从自己看的番、读的漫画、玩的游戏，到日常琐事、圈内现象、发泄心情……看来哪怕是最细小的想法，只要被刘莎莎察觉，她就会把它抓住，化成微博上的文字。
总算是看到了狄千寻想要的照片。然而，照片的上方，还有文字……
“这照片P过吧？”——@某网友
“你的脑子被劈过吧？”——@米卡莎
这是刘莎莎照片所在的微博，其下的两条评论。刘莎莎将这段对话转发了出来，又成了一条新的微博。
不，不止一条。刘莎莎和这位网友吵了起来，而这个吵架的全过程，都被刘莎莎转发了一次。
看到满屏的尖利叫骂，以及到了后来，逐渐出现的消音词，狄千寻看傻了眼，随后，往自己身后的宿舍床一倒，独自苦笑了起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姑娘的脾气，在社交网络这片广袤的草原，找到了最适合生长的土壤。接下来，会遇到些什么事呢？
*
2011年春节。
狄千寻和父母一起，到佛山的阿爷阿嫲（爷爷奶奶）家走亲戚。在长辈们聊得正欢的时候，她拿出手机，打开了QQ。
“新年好！”狄千寻欢快地给刘莎莎发去了问候。
“哦哦哦！缇太姐过年好呀！！！”刘莎莎欢喜的回复，“在干嘛呢？”
“在爷爷奶奶家呢。”狄千寻说，“我爸爸老家是佛山的……”
“哈哈，佛山，我知道！”刘莎莎立马回道，“是不是那个……嗯……霍元甲的老家！”
狄千寻一愣，随即控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把几位长辈都吓了一跳。
“千寻，你做咩啊（你干什么啊）？”父亲皱着眉头质问，“点解你同啲细佬一样，唔好好食饭，就识得玩手机（你怎么也跟那些孩子一样，不好好吃饭，就知道玩手机）！”
“阿爸，对唔住啦，系我嘅朋友，讲嘢好好笑嘅（爸爸，对不起啦，是我的朋友，讲话好好笑的）！”狄千寻一边抹去泪花，一边略带歉意地向父亲解释，随后又埋下头去，再次把注意力转向了与刘莎莎的聊天。
看到那个“霍元甲”，狄千寻拼了命，才没让自己又爆笑出来。她一边忍笑，一边给刘莎莎回复：
“/捂嘴/捂嘴/捂嘴 你是天津人吗！！！”
“啊，怎么了？为啥这样说啊？”
“那怎么把你们天津的霍元甲，给弄到我们佛山来了？！”
“什么？！！不对吗！！我们天津的明明是黄飞鸿呀！”
狄千寻的忍笑，不幸宣告失败，自然又惹来了长辈们的惊诧。
“千寻！”母亲嗔怪道，狄千寻羞愧难当，连连道歉。爷爷奶奶倒是毫不在意，乐呵呵地劝狄千寻父母消气。
“好耐冇睇到千寻咁开心喇，唔好咩（很久没看到千寻这么开心了，不好吗）？”爷爷微笑着说，“嚟，食滴阿爷做嘅菜（来，吃点爷爷做的菜）。”他朝狄千寻的碗里，夹了块红烧狮子头。
“阿爷，唔使啦（爷爷，不用啦）！”狄千寻温柔地冲爷爷摇头，“我自己嚟（我自己来）！”
她匆匆咬了两口，和爷爷奶奶聊了两句，便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手机。
这次她不再和刘莎莎纠结霍元甲和黄飞鸿的问题了——要再跟她解释，她怕是得把叶问也给弄到天津去。她转而和刘莎莎侃起了别的家常。
“那你在干嘛呢？”狄千寻问。
“我在姥姥家~”刘莎莎欢脱地回道，“我妈老家唐山，小时候我就是姥姥和姥爷带大的……”
“挺好的呀。”狄千寻回道，“替我向二老问好哦。”
手机那头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狄千寻还来不及琢磨，就收到一条消息：
“不是二老了。姥爷前年走了。”
狄千寻心上刺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感觉胸有些闷，像是空气被短暂地抽离。
她傻愣地盯着手机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笨拙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摁出：
“对不起……”
在狄千寻神色黯然、像个犯人似地身子微蜷时，她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嗨，缇太姐说啥呢。你的心意，姥爷都听着呢，咋还道歉呀？”狄千寻仿佛听到了刘莎莎轻盈的声音，“我跟你说，姥爷一直都在，在这儿陪着姥姥呢。我呢，也打定了主意，每年放假都回老家，也陪着姥姥……
“我小的时候啊，姥姥和姥爷可照顾我，我喜欢看动画，他俩看不懂，却也在旁边守着，看着……其实他俩看的哪儿是电视啊，明明是我这个咯咯笑的傻丫头……
“其实姥姥今年身体也不太好了，我就想着，别光放假了，碰上周末，也来看她一眼吧。缇太姐，我有点儿怕，是不是不该怕啊？没事儿就瞎想，这样挺烦的对吧？
“哎，大过年的，我胡咧咧个啥呢……没事儿了，缇太姐，我去帮姥姥包饺子了，你吃着喝着！嘿嘿，你们广东话咋说的，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我走啦！”
刘莎莎就这样，没有再发来更多的消息。狄千寻却没有挪开视线。她怕自己抬头，就被长辈看到发红的眼眶。
“千寻，做乜嘢啊（怎么了）？”奶奶瞅了一眼狄千寻，忧心忡忡地问。狄千寻的情绪变化，哪逃得过长辈的眼睛。
狄千寻转过身子，用手背揩了揩眼睛，再转回来，笑容灿烂。
“冇事，听朋友讲故事啫（没事，听朋友讲故事而已）。”狄千寻一边说，一边给爷爷和奶奶，分别夹了块肉。
*
2011年盛夏。
狄千寻早已习惯了大学生活，有了些新朋友，得到了些新感悟，更收获了些小幸运。
在大一的暑假，同系的一位男生，在一次外出吃饭时，用不太熟练的粤语，对狄千寻说：
“我钟意你（我喜欢你）。”
狄千寻的反应？她的脑子，至此晕了整整三天……但幸好，她没有忘记，自己清楚地给了回复：
“好啊。”
她有了可以依偎的肩头，有了可以接纳甜蜜的衷肠，有了人生头一遭的爱情。
在爱情这座幽深的山谷，狄千寻摸着岩壁，小心谨慎地探索。她一点点地了解着自己的男友。他姓梁，她叫他凡仔，他对二次元一无所知，但知道狄千寻的兴趣，从未干涉，有时还会听狄千寻红着脸，给他讲那些他听不懂的绮丽风景。
幸福了，然后呢？当然就是把这份幸福，分享给值得信任的人了。
“什么！！！”
狄千寻收到告白后的一周，当恋情开始板上钉钉，狄千寻让刘莎莎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刘莎莎呢，在静滞了五分钟后，兴奋顷刻间冲上了云霄。
“哇哇哇，真的吗！！缇太姐缇太姐缇太姐！！！！你知道吗，我好想现在就飞到你身边，跟你一起庆祝！！！！！！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呜呜……”
她是真的哭了出来——不知为何，狄千寻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那个，缇太姐，虽然我过不来，但我想到了一个庆祝的办法！！！”刘莎莎这样说。随后，她陷入了沉默。
狄千寻就这样静静地等。等到最后，她等到了一张照片。然后，像几个月以前那样，她又打了个激灵。
照片里的刘莎莎，打扮成了另一个女孩。她头发成了绿色，扎起两根毛茸茸的马尾，看上去灵动可爱。
这是《超时空要塞F》的女主角李兰花。然后，“兰花”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恭喜贺喜”，字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比歪歪扭扭的字好看多了。
狄千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真想伸出手去，摸摸屏幕那头刘莎莎的脑袋。
这女孩真的太可爱了。要是能再把性子给改改……狄千寻刚这么想，就看到自己的微博页面，出现了“艾特”（圈人）的提醒。
她是被刘莎莎拖着注册的微博，也吸引了不少一直追随她翻唱作品的粉丝。当然，她的发博频率，比起刘莎莎，那就很微不足道了。
狄千寻点开提醒，发现刘莎莎已经把刚才的那张照片，发到了自己的微博上，还附上一段批注：
“今天@缇太 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是什么呢~总之就是好事！好想跟她一起庆祝呀！σ(`∀´)σ”
狄千寻只觉……哭笑不得。这傻妹子，这种事有必要放到网上说嘛！
“算了，由她去吧。”狄千寻摇了摇头。
*
2011年深秋。
狄千寻又一次被邀请参加同人展。这次她依然心情忐忑，却不是因为害怕上台，而是因为，她要见一位远道而来、从未谋面的朋友。
她紧张地站在同人展的广告牌前，轻轻地左顾右盼，忽地感觉肩上被拍了一记。
狄千寻浑身触电，把头一扭，映入眼帘的是……
一名女子，站在了她的面前。来者比她高一个脑袋，帅气的短发刚好过颈，锐利的眼神……满是温柔。
“嘿嘿，阿缇，是阿缇吧？”女子笑嘻嘻地歪着身子，“以防万一，姐姐我没认错吧？”
呆滞了片刻的狄千寻，笑容绽放开来，挽住女子的胳膊。
“黑羽姐！”她惊喜地喊道，“你眼睛好尖的！”
没错，这不是别人，正是狄千寻为数不多的省外好友，人称“黑羽”的成都女歌手。她受主办方邀请，也来到了这次展会，为观众们送上歌声。
与婉柔的狄千寻相反，黑羽的嗓音铿锵硬派，但这并不妨碍两位相识并结下友谊。之前两人的交流仅限网络，到今天，终于有线下碰面的机会了。
两人去往后台，进行短暂的彩排之后，便在展馆内随意闲逛。狄千寻也许该多发挥一下主场优势，但她却一直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无他，黑羽的气场实在太强了。
“阿缇，你等等啊，我叫个朋友！”黑羽突然这样说。然后，她拿出手机，点开了视频聊天的功能。过了半晌，请求接通，狄千寻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
大眼睛，双马尾，身形苗条，精神满满，和刘莎莎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劲儿。
“呀吼~亲爱的，咋子哦！”女孩一开口，就是狄千寻不太能懂的方言。不过她知道，这是四川话。黑羽的回应验证了她的想法，只听黑羽说：
“嘿嘿，给你这个瓜儿，看下妖都的展子！”黑羽快活地把手机四处转，视频里的女孩，自然也跟着开怀大笑。
镜头在对准狄千寻后停了下来。狄千寻瞅着那名女孩，看她那太阳一般的灿烂笑容。
她没有遇到过这名女孩——但她其实并不陌生。因为，狄千寻在弹幕网站上，看到过她好多次了。
“你……你是小绫！”狄千寻惊呼道。女孩一听，眼睛大睁，然后……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
“哇，你是我粉丝？！哈哈哈哈哈，好呀好呀，眼睛可以的嘛，一下就认出来了！”
这名时常上传自己宅舞视频的人气舞姬，兴奋得像个孩子。不，就是个孩子。
狄千寻羞赧地微笑，黑羽却苦笑着呵斥：“你个哈宝儿（傻瓜），你才是粉丝好不好！她是缇太，给你看过照片的嘛！都没认出来嗦！”
小绫先冻结了一会儿，随后——比刚才笑得更响了。
“哎？！阿缇，你就是阿缇！”小绫疯闹着，“我的妈呀，为啥子我来不到广州嘛，好烦哦！嫉妒！非常嫉妒！”
黑羽自然又揶揄了她一番。小绫哭丧了片刻，便以最快的速度复苏，然后开始朝着狄千寻滔滔不绝，实在是有些喧闹。要不是黑羽和狄千寻戴了耳机，恐怕得引起一片不满，然后重现去年的刘莎莎事件……
好了打住。听小绫絮叨的狄千寻，恍惚之间，想起了什么。她也拿出手机，点开了视频聊天。
对方应答了。刘莎莎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盯着屏幕那头。“咋啦，缇太姐？”她问道。
狄千寻莞尔一笑，把镜头转向了黑羽，正巧和黑羽的手机屏幕对焦，于是拿着手机的黑羽，以及手机里的小绫，都进入了刘莎莎的视线。
“这是我的老朋友和新朋友。”狄千寻欢快地对刘莎莎说，“你会不会认识她们呢？”
刘莎莎愕然，傻看了好久，屏幕这头的黑羽和小绫，则友善地冲她打着招呼。
“嘿嘿，你们看，这个傻妹子多可爱啊。”狄千寻笑着说，“她是个天津的coser，去年在这儿跟我认识的，还有过一段……特别一言难尽的故事呢。”她的嘴角带着狡黠，翘得更高了。
刘莎莎这才有了反应，着急忙慌，大叫着想要制止狄千寻继续讲下去，又逗得三人笑成一团。
刘莎莎的羞耻心终得安抚。她是认出了黑羽和小绫的，自然也因此兴奋不已，一个劲儿地向二人倾诉心情，讲自己有多么多么喜欢黑羽的歌、小绫的舞，每天都在等她们的更新。
“啊啊，缇太姐真的好幸福好幸福！”讲到最后，刘莎莎轻声哀嚎起来，“为啥我来不了广州，真闹心啊！”
“对啊，对吧！”小绫也委屈地朝另一台手机喊话，“就她们两个逛展！什么时候大家都能碰面就好了……”
狄千寻内心一凛。小绫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却也触动了埋在狄千寻意识深处的愿景。
但是，她们四个，会有实现愿望的机会吗？
*
她们都没想到，这个愿望实现得那么的快。
2012年凛冬。
狄千寻再次收到了一份邀约，只是这次，邀请者来自外地——北京的一个同人展。
一起被邀请的，还有三人——她们分别叫黑羽、小绫、米卡莎。
刘莎莎的虚拟名号，终于在国内的二次元爱好者中打响了。这个去年开始cosplay的女孩，有了不少令人称赞的作品，也真正凭着实力，吸引了不少拥趸。
但让她声名远扬的，却是另外的东西——答案藏在她的微博里。
狄千寻之前的担忧，依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不如说，在有了点小名气后，刘莎莎受到追捧，那口无遮拦的性格，在网上愈演愈烈。微博发得更勤了，江山指点得更多了，也因此陷入了更多的口水和争议。
而最近的一次争议，当一家同人展因为诸多问题，遭到网友们口诛笔伐的时候，刘莎莎却站在相反的方向，大骂别有用心的人挑起事端、胡乱造谣——尤其是一个叫“表脸集中营”的、喜欢在网上散播二次元圈子负面消息的账号。
逆流而上，自然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刘莎莎遭到了围攻，成百上千的网友，在被她惊愕之后，一拥而上，对她肆意地侮辱谩骂。对他们而言，这从来都不是错事，好比踩死一只出现在视线里的虫子，没人会为虫子感到抱歉，只会觉得自己除掉了令人生厌的东西。
但他们没有想到，刘莎莎不是虫子，不是只会逆来顺受、无力反抗的受害者。她独自一人，便足以和成群结队的网友展开车轮大战。无论谁杀过来，她都能凭借气势，把对方给杀回去。
几天下来，网友们非但没把刘莎莎打垮，反倒是他们斗不过刘莎莎的脾气，事件热点过去几天后，便纷纷作鸟兽散。而经此一役，刘莎莎更是有了一个崭新的外号——“米卡杀”，形容她战力彪悍。
对刘莎莎而言，也许这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她的人气，来了一次不讲道理的增长。她的cosplay带来的关注，连这波增长的零头都没有。那些新晋的关注者，若被问起关注的理由，一定是“有个性”、“真性情”、“敢说实话”……
但狄千寻却开心不起来。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刘莎莎，不是让她喜爱的那个女孩子。那些对她的赞誉，狄千寻一个都不喜欢。她喜欢她的真性情，却反感眼下的这种“真性情”。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从坐飞机开始，狄千寻便一直在思考，和刘莎莎有关的种种。她感到困惑，同时一股莫名的忧虑，也在悄然滋长。
这样的忧虑，直到她与刘莎莎碰面后，才暂时被压下。她比黑羽和小绫早到一天，直接去的天津。刘莎莎在机场等她，然后带着她在“哏都”四处乱逛，也算是尽到了地主之谊。
同时，姐妹俩再次相逢，自然也是无话不谈。
“缇太姐，缇太姐，最近啊，我老琢磨一想法！”在天津的街头行走，刘莎莎摇着狄千寻的胳膊，欢快地说。
天津下着雪，城市银装素裹，是狄千寻从未见过的景象。她盘着围巾、戴着手套，依然感觉料峭风寒，身子轻微地瑟缩。
“什、什么想法呀？”狄千寻的声音发颤，但脸上仍然带着笑容。
“嘿嘿~明天等她俩来了，我们啊，组一个团！”
狄千寻惊诧地吸了口气，冷风刮进了嗓子里，刺得她有点痛。她把冷气生生咽下，苦笑着问：“组团？什么意思？”
“嘻嘻，我觉着吧，我们四个人要是搞一个组合啥的，在咱二次元圈子里，是不是就特洋气呀？”刘莎莎俏皮地眨眨眼，“名字我都想好了！团子四姐妹！”
狄千寻哑然失笑。“为什么啊？”
“因为，团子多可爱呀！而且啊，你看咱四个，不都是小圆脸幺~”她揉了揉自己肉呼呼的脸颊。
狄千寻开怀大笑，接着也伸出手去，揪她的脸蛋。
“你的脸才圆呢，我嘛……”狄千寻眼珠一转，“我是瓜子脸。”
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跟着刘莎莎一起笑了出来。
笑的时候，狄千寻有一种感觉。之前自己的那些烦闷，虽然并未完全散去，但至少，她对刘莎莎的想法，更加清晰了些。
她的那颗真心，没有丢掉。
“哎，莎莎。”狄千寻柔声说，“以后，不要叫我缇太姐了。”
刘莎莎讶异地看她。“咋了？”
“叫我千寻吧。”狄千寻一字一句地说，随即背着手，与飘落的雪花一起，在刘莎莎的面前转了个圈，来到了她的正面。
刘莎莎缄默了片刻，街道也因此安静了下来。
“那就……不客气啦……”
刘莎莎红着脸，低声嘟囔。上翘的嘴角，也映衬着狄千寻温柔的微笑。
在这个世界小小的一隅，信任这种存在，散发着微弱的热量，驱走了冬日的酷寒。
若热量能再强一点，传播得再远一点，该有多好。
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了。
这份热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凛冬的风暴，高声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