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准备投降了吗？”
艾莉克希娅看着眼前闭目的顾晓霜。
“不……”
顾晓霜睁开双眸，叹了口气，笑道:“只是觉得自己竟然连一枚棋子都做不好，有些丢人而已。”
一枚合格的棋子，应该是完全能服从并理解棋手命令的机器零件，但他今晚却在落入陷阱时，竟然找不到棋手留下的痕迹了。
“棋子？”
不知为何，金发女子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皱起，道:“你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我没有身为策士的天赋嘛。”
顾晓霜叹了口气，道:“在皇家学园时我就知道这一点了，我对战略和战术有全球罕见的天赋，令我无论在燕京参与实境军演和英伦三岛统帅守夜人，亦或是2013年在香港带领死亡守望特战分队大败CIA行动组，还是在2014年假借谈判之名在上沪千里指挥死亡守望主力突袭华盛顿的同时让部分部队埋伏西欧的造物议会枢机军，都能一次次在战场上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但这毕竟不是策士的天赋。”
“我能统帅数以万计的大军纵横沙场，如今却难以在这艘渺小的方舟上挣脱陷阱。”
顾晓霜苦笑道:“离开了别的棋子的力量，我就做不到别的什么了，这不就是没有策士的天赋吗？”
他抬起头，看向艾莉克希娅，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金发女子却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你管这叫‘没有策士的天赋’？”
艾莉克希娅愣愣道:“然后因为这件事唉声叹息、妄自菲薄？”
“哎……？”顾晓霜眨眨眼道:“有什么问题吗？”
于是艾莉克希娅一脸吃了鲱鱼罐头的表情。
他嘴角重重地抽搐起来，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过你竟然有这种心理问题，这不对啊……等等。”
话说到一半，艾莉克希娅忽然卡住了，他神情变换数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顾晓霜，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叹息道:
“原来是这样，我说当年怎么总感觉你有种不太对劲的样子，当年你性子太冷，还没看出来，现在就明显了……”
“你说人话。”顾晓霜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困惑道:“我哪里有什么心理问题了？”
“你心理问题大了去了。”
金发女子幽幽道:“始皇帝要能看见你今天这幅唉声叹气的熊样，恐怕要把你艹到哭为止。”
含沙量颇大的比喻令顾晓霜差点没噎死，他额头青筋微露，“我让你说人话！”
“你拿着身为王的器量，去满世界哭自己没有策士的天赋？！”
岂料，艾莉克希娅似乎比他还生气，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顾晓霜，怒道:“怎么天上没降下一道雷劈死你！”
在这一瞬间，顾晓霜愣住了。
“王的器量？”
他愣愣道:“你说我？”
“废话啊！”
金发女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统帅万军、纵横沙场的才能，广纳贤才、英灵相随的器量，体恤万民的仁心，杀伐果决的意志……你特么自觉对号入座一下行不行？”
“你这么夸我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好，我听着都有点儿脸红……”
顾晓霜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起来，他摸摸鼻子，困惑道:“我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原来你真的没往这个角度考虑过啊……”
艾莉克希娅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你的心理问题出现在哪了，王，你这辈子遇到的王太多了，你的自信心完全被她们打压到了谷底，你太自卑了，你觉得自己和她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从一个半世纪以来人类最优秀的王者，始皇帝，你在整个童年陪伴了她一生最后的时光，朝夕相处、从未分离；然后是开创了伟大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不列颠先王，你统帅守夜人和审判庭，作为她的剑与盾……”
“再之后是阿尔托莉雅，你见证了她一步一步的蜕变，在错误和伤痕中变得伟大，万民称颂、无上仁君，乃至晋升天之座；最后是贞德，一手埋葬了古老的国度，以鲜血和死亡开创了神圣为名的法兰西帝国，统帅着整个欧陆。”
“你的前半生，见证的史诗太多了。”
“是的，你比起她们的确还差的很远，你只是拥有王的器量，离一个真正的王，还有漫长岁月无数次风霜雨雪的距离。”
“——但你总不至于自卑到把自己当成一枚渺小的棋子吧？”
艾莉克希娅看着完全怔住的顾晓霜，道:“我问你，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个策士，有资格把你当做棋子？”
“……”
顾晓霜沉默良久，开口道:“我觉得尼采和尤里——”
“不，她不是你的棋手，那个叫尤里的在这个世界查无此人，不算数。”
艾莉克希娅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读不懂她的布局了，我大概明白你们两个人关系里的异常在哪里了，你从一开始，从很多年前，就搞错了一个问题啊……”
“——她想做你的策士，而不是棋手啊！”
话音落下。
顾晓霜的瞳孔紧紧缩起。
在这一刹那，仿佛惊雷划过心头，巴别塔一千个昼夜的相处，那九百九十九次对弈，银发女人看着他复杂而期望的眼神，随着泛黄的记忆碎片一一浮现。
“你能理解我吗？”
跨越漫长时光，冰凉而平静的女声再度于他的耳畔响起。
“你是王，吾友。”
金发女子平静走上前来，凝望着顾晓霜的双眸，“她是你的策士，为你出谋划策、千般布局，但策士是不能逾越于王者之上的，决定一切的人是王……”
“——落下棋子的人，是你！”
在这一刻，顾晓霜竟觉得自己手中紧握的那一块银色拼图在微微发烫。
那是错觉，但却又分外的真实，像是很多年前的巴别塔上，黑色长发的女子依偎在银发女人怀中时感受到的温暖。
他松开手，看着手中的银色拼图。
“这就是第一枚棋吗？”
以太粒子的流光在虚空中飞舞，转瞬间将银色拼图的棱角边缘削去，化为一枚银色的棋子。
以太编织出棋盘，呈现在艾莉克希娅和顾晓霜的身前，半边空无一物，半边已落下六枚棋子。
他捏起银棋，却没有落下。
在这一瞬间，顾晓霜闭上双眸，陷入沉思。
她脑海中重新闪过了一幕幕浮光掠影的画面，在这短短两日之中，尼采的每一句话、每一次举动，被他毫无遗漏的摆在了自己的双眼之前。
抽丝剥茧，寻找背后的真相。
不再是以一枚棋子的目光去茫然地寻觅蛛丝马迹，第一次，顾晓霜用一个棋手的视角去看待一切。
一块又一块拼图的碎片被从记忆的角落中翻出，他沉默着组合出它们的原貌，失败，失败，偶尔的一次成功，然后无限次地重复下去……
一刹那，也仿佛是一万年。
“我找到了。”
顾晓霜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我们赢了。”
——尼采，我们的第一千局，我读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