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拿出两盏葡萄酒，递给面前浑身尘土的断臂男人一盏。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已经失败的东西，谈它也没有意义。”
“我想听。”
女孩仅仅用三个字便让米兰无言拒绝。
他撕下一块面包，轻轻地在葡萄酒中一蘸。
“借着勇者上任，栽赃血公爵，借着勇者的软弱我顺势拿下教宗大权，再申请帝国出兵——他们在东境埋伏了数十万的大军，甚至出动了拱卫帝都的禁军。”
“冬都禁军……你有没有想过，你计划失败后会发生什么？”
“想过——东北境的帝国军团放开脸面挥师南下，同魔族将教国撕成两半，但帝国将直接扩大与魔族的接壤范围，对抗魔族的消耗将严重影响统治者的名誉，他们不会占领兰斯汀。”
“好算计，无论如何兰斯汀都不会亡，即便是你失败了，你也是傀儡的最优选项。”
他一口咽下面包，拾起一块肉排，狼吞虎咽，倒是一点也不把约希娅当外人。
“你既然算到了，为什么不杀我？”
“我杀你作甚？”
约希娅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抿。
“你为什么要反？”
“很简单——这帮蠢货，老师明明尽心竭力，可他们却怎么也无法满足，丝毫不懂抑制自己的欲望，只知道疯狂地向老师索取，他们不配成为老师的子民……”
米兰一口咽下嘴里还没嚼碎的食物，双目布满了怨恨与愤怒，一改之前的平静，甚至于掘弃了他一贯保持的优雅。
口水飞溅，唾沫星子无情地像约希娅脸上砸来，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弟子。
“可兰斯特是怎么想的呢？”
“起初我以为他是死了，可后来——我发现他只是累了。”
米兰饮下猩红的酒液，灰色的眸子无神地望着面前的女孩。
“他累了……累到想抛下一切，可是他又放不下——于是，我便决定替他放下，我不管他怎么想，我希望他能不要把一辈子葬送在兰斯汀。”
“嗯……是，他大概是累了吧。”
约希娅感受着嗓子里酒液的辛辣，莫名的悲从心生。
“我为什么要死遁呢？”
坐在银王座上的教宗兰斯特一直以来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无情刻薄的集权者，说一不二，是一位钢铁般强硬的男人。
可只有兰斯特自己知道，那强撑出来的刚强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脆弱的心。
她一直以来都在做电车难题，在魔族和帝国夹缝中生存的教国每时每刻都在面临着外部问题的冲击。
破城后是抽人回防还是坐视无数市民受到魔族的摧残坚守阵线，听从民意清缴一批贵族里的蛀虫会不会引起庞大的贵族集团的反叛……
无论怎么做都会损害很多人——大多数的受益者不会感谢他，但是大多数的受害者一定会唾骂他。
久而久之，兰斯特就成为了教国人情绪的宣泄点，最终骂的和被骂的双方都倦了——才会有罗马尼轻轻松松地在圣城希尔顿将兰斯特杀死的“意外”。
“是，说的没错……他是有些累了。”
约希娅垂下脑袋，将手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米兰长叹一声，伸出手和她碰了个杯。
“他经常跟我说——他想去做个学者，看看更多没见到的东西，不想把一声都和兰斯汀锁死，说等再过几年就把教宗位置甩给我跑路。可每次也就嘴上说说，他明明能做到的……”
“啧，你还是那样让人怎么也发不起火……要是和罗马尼一样就好了，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物理教育你一顿完事了……”
她站起身，小手按在面前男人的肩膀上。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这么按着身前憔悴得看起来已经接近中年的男人着实有些可笑，但是此时却没有任何违和感。
“兰斯特为什么会成为你心中的那个兰斯特——那位你敬仰的老师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他原先就是个吃喝嫖赌混日子的落魄贵族。”
有些感慨，她微微一顿，看向了远处监狱里的那具祷告着的枯骨。
“后来家族没落混不下去了，就被送到教堂做牧师，他又不信神——那家伙受的无神论义务教育让他不可能接受神明。最后沦落到这，他才能遇到改变了他一辈子的恩师。”
米兰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那里只有一具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枯骨。
“那家伙有了力量——拿着盖勒尔的教令，先是平内乱，又击退了魔族，这一路上并不是一个人——站在他背后的是整个兰斯汀。在他庇护兰斯汀时，兰斯汀也成就了他……”
揉了揉米兰的那撮银毛，她能感受到男人在微微地颤抖。
她轻启双唇柔声说道。
“这就是他为什么放不下这里的原因……我知道你觉得这里配不上他，可他真的想看到兰斯汀名存实亡吗？你做的……真的是他想看到的吗？”
米兰沉默了，他知道，当她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已经输了。
他所秉持的仇恨和执念根本不是出自兰斯特——而是出自那个他心中所崇拜的偶像。
可他心中的兰斯特终究不是兰斯特。
“我明白了……”
他点点头，激动的神色彻底归于平静，可手上却没闲着，又夹着面包猛地干了一大块肉排。
在兰斯特多年的教育下，米兰很明白一个道理——一旦做错事，重要的不是的毫无意义地道歉，而是立刻想想要怎么弥补。
“盖勒尔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吧？”
银发男人缓缓开口，他太了解面前站着的人了。
她不会无事登三宝殿——更不会前来就是为了叙叙旧，她必是有所相求。
约希娅闻言，嘴角勾起了一幅欣慰的微笑。
“是，席尓琳受了重伤卧床不起，盖勒尔需要一个能统筹大局的人去兼任守将。”
“我去就是了……”
待他吃干抹净，约希娅收起盘子和酒盏。
“我先走了，过一会莱茵会来，由他担任你的副官——顺带做给议会那帮贵族看，戴罪立功总是要有个监视者。”
约希娅面带微笑站起身，脸颊有些泛红。
“她是怎么死的？”
“在洛林破城时被帝国一个叫伊莉丝的杀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名。”
米兰闻言点点头，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可这几件事还是想听她亲口回答。
看着慢慢远去的女孩，他的嘴唇微微抖动，最后还是小声唤道。
“老师……”
“嗯……”
女孩推开牢门，阳光刷一下撒入昏暗的监狱，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孤儿院中。
兰斯特过去曾将他从黑暗中带出，而如今，她再次将没入黑暗的他拉了出来。
“变成女孩以后——改改那副臭脾气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