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素出生的时候，短暂的让这个家有了欢笑的时日。
他出生在冬日，近年关，腊廿八。
沈父很开心，那酸儒的矜持都没把住，傻傻笑个不停，沈母也很高兴，轻轻的抱着蜷缩在襁褓里的沈安素，哼唱着童谣，轻拍着。
孩子还未出生时，名字就已经取好了。
姓沈，名安素。
如他的名字一般，很普通，很普通的生在了这个世间，很普通的有了个短暂的童年，很普通的，过去了三年。
三岁的沈安素已然可以站立，亦会牙牙学语，平日里做多的，是被驾在沈父的脖子上，当成凌空飞行，这个时候，他会张开嘴巴，露出儒乳牙，咯咯笑着。
“呜～小安素，会飞啰。”
沈母会跟在后面拿着拨浪鼓，敲着清脆的声音，看着父子俩嬉戏。
一时间，他们的幸福那是羡煞了巷里的人。
可像是老天容不下这惹眼的幸福。
次年，亦是腊月，沈父教书回家后，不甚踩空，坠于冰湖，捞起来时，已然没了脉象。
沈母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当即晕了过去，过了半日，才堪堪醒来。
两人的伉俪情深，是巷里人都知道的，也明白沈父的死，对沈母的伤害有多大。
可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自为沈父办了葬礼后，扛起了家里的大梁，原本是江南烟雨的柔弱女子的她，也会去码头背起货物，也会天还未亮时，早早的去卖她会的新苏早点。
沈安素也好像长大了，原本爱哭闹的稚童，变得安静了，不爱和别的孩子玩耍，反而喜欢粘在母亲身边，若是一人在家时，只会偶尔的摇起拨浪鼓，听听清脆的声音。
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下去。
可能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沈安素六岁的时候，纤弱的沈母终究是积劳成疾，在帮茶楼打杂时，毫无征兆的倒下，自此是一睡不醒。
当别人将沈母抬回来时，沈安素正好摇着母亲给留他解闷用的拨浪鼓。
懵懵懂懂的他，握着母亲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这个年纪的他呀，其实已经明白了些道理，他明白那个满身药味儿的老爷爷皱眉的意思，也明白母亲一直长睡不醒的意思。
“阿妈，你看呀，下雪啦。”
破败的房屋，许久没有修缮，在冬日的寒风里显得岌岌可危，不时有晶莹的雪花飘落。
落在沈安素冻的通红的鼻子上，他嘻嘻笑道，不一会儿，雪花变成了水，滴落在地上。
那满身药味儿的老爷爷还是会来，即便沈安素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每次象征性的打着欠条，但谁都知道，这钱多半是还不上的。
寒来暑往，沈安素一人照顾着母亲，即便去乞讨，即便腆着脸去吃百家饭，他也一直陪在母亲左右，基本上是片刻不离。
也经过这段时日，他也知道了那老爷爷的名字，许源清。
老爷爷很和蔼，满脸花白的胡子，每次来沈安素家里时，总喜欢揪一下他的脸蛋儿，他也不嫌，乐呵呵的受着。
“许爷爷。”又是一年寒冬，不过没有下雪，但还是给沈安素小脸冻的通红。
“呵呵，好，好啊，小崽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许源清看了下他通红的脸蛋儿，收回了干瘦的手，改为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知道。”也是难为他了，相同年纪的小孩都躺在母亲的怀里，不谙世事，他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今天啊，是小年，看许爷爷给你包了饺子过来。”许源清像是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许爷爷最好了。”沈安素不似其他小孩那般，将高兴全然表现在外，很有礼貌的鞠着躬道，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许清源看见沈安素的懂事，混浊的眼里，满是心疼。
“哎～沈小崽儿，咱们去煮饺子吧。”杵着拐杖的许源清行动颇为不便，但还是蹒跚的走了进去。
“许爷爷，我来生火。”
沈安素当然知道自己必须干点什么，所以他自告奋勇的道。
“好，好啊，小崽儿，真懂事。”许源清点着头，慢慢走着，那佝偻的身影，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那个小年，沈安素很开心，自己吃了许久没吃过的饺子，还是肉馅儿的。
“咳咳……咳咳咳……”
许源清终是年纪大了，一年开春之时，便受了风寒，引起了旧疾，躺在了床上。
沈安素在一旁忙碌着，那小手上的冻疮还未好，便着急的伸向热水，差点将他疼出了眼泪，倔强的用满是补丁的衣服擦了擦眼眶，迅速的用力将毛巾拧干。
可再怎么拧，还是有水。也是，他那么小的力气，怎么可能会拧干呢，而且有时候还加了点水进去。
“许爷爷，我去给你配点药来吃吧。”跟着许源清的日子，他也学了不少医术，一些常见的病他也会医治的。
“咳咳……小崽儿啊，别去了，陪爷爷说说话……”许源清咳嗽着，那嘶哑的声音，直直钻入沈安素的耳朵里。
“好的，好的，许爷爷。”沈安素迅速来到了许源清身边。
“小崽儿啊，许爷爷……咳咳……也有个孙儿……那时候啊，跟你一样可爱……咳咳”
“那……”
“一年的冬天……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咳咳”许源清像是在回忆，呓语着。“所以啊，偷盗的特别多……”
“……”
“我那孙儿，我见外面一人玩耍着，就没太在意……咳咳……可一转眼啊……不见了……”
“许爷爷我给你擦擦。”说罢，便用热毛巾擦着满是皱纹的脸，胡子已然雪白。
“不知道……咳咳……我那孙儿……看见你啊，便想到了那小孙……咳”
“许爷爷，没事的，一定会找到的。”
“小崽儿啊……爷爷舍不得你啊……你还这么小……咳咳……”许源清边说边咳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一直握着沈安素的手，不知喊的是他还是那个小孙。
“许爷爷，小崽儿不苦的，有许爷爷陪着，还有我母亲，我很幸福的。”
沈安素今年已满十岁，稚嫩的脸庞有了些变化，脸蛋儿不在圆乎乎的了，有了些弧度。
“咳咳……好啊，小崽儿懂事，爷爷很高兴……”许源清眼睛很混浊了，像是捕捉不到光一般，只是看着沈安素，眼里满是柔和。
“许爷爷……”
“小崽儿啊……”
“许爷爷……”
“小崽儿……”
“许爷爷……”
“小……”
“呜……呜——许爷爷，许爷爷！你别走啊，许爷爷……小崽儿还想吃你包的饺子，许爷爷——呜……”第一次的，沈安素嚎啕大哭，哭的像个孩子，不对，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