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上,几人的藏身处。
「喂,吃饭了。」
绯莎推开千梦羽的屋门,见他坐在窗前,一脸沉思的模样,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不过考虑到他可能是在想关于那个金发妹妹的事情,她也不好随便开口。
「……谢谢。」千梦羽回过了神。
「不会还要我推你吧?」
「不用。」他回答的很干脆,干脆到绯莎又差点一个没忍住。随后她冷哼一声,转过身,一脚把门踹了开。
「把门踹坏了,急得不是我,你可要想清楚。」
「我管他谁会急,心里面不爽还不让我发泄了是吧?」
「……」
走廊里一瞬间安静的有些压抑,轮椅声和脚步声不断在长廊里回响。两人都没有说话,绯莎那颗躁动的心此刻也终于是稍微冷静了下来。
「绯莎,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能聊聊吗?」
「不想。」对于想要主动挑起话题的千梦羽,绯莎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在我的认知里,你应该是比较孤僻的那种人才对,可从你对我的态度上,我感觉不出来这一点。」
「……你调查我了?」绯莎怔了一下,刚放下的心立即又警戒起来,「不可能,你明明没有时间去调查我…是切尔斯特告诉你的?」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性格孤僻了。」轮椅停下,千梦羽无奈的摊手,「我甚至没有提过切尔斯特先生,这猜疑链就这么起来了。你是不是就因为对周围的一切都有很重的戒心,才慢慢变得没有同伴的?」
绯莎也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了身。
「如果你现在四肢健全,那我一定会拿枪顶着你的头。」
「喔喔,开始威胁我了?」
「我劝你不要再继续深入下去,不然我一定会将你还有那个金色女孩儿的信息全部挖出来。」
千梦羽脸色一沉,但很快又变回了淡淡的微笑。
「你放轻松,我没有任何对你不利的想法。」
「我不排除你拿这句话来转移注意力。」
「……那好吧,我们来换一个话题。」千梦羽重新转动了轮椅,「等到了那边,你打算要怎么发展?」
「似乎轮不到你来管。」
「给个面子行不行?难道你真想就这样啥话也不说气氛尴尬的过去?你这种死要面子的人,到时候被切尔斯特先生一说肯定心里不爽。」
「我?死要面子?」
「别反问了,赶紧回答我的问题,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这家伙……怎么发展?能怎么发展?找黑市,接委托,做任务,什么事情不能干?我和你不一样,至少不会让自己饿着肚子。」
「自己单干?」
「雇佣兵不需要同伴。」
「是…吗。」千梦羽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只能无奈的笑笑,「既然你想要那样发展,那我似乎可以委托你任务吧?」
「…你能出得起我要的价位?」
「嗯,出不起,但是…我可以替你去死。那里基本上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的,但还是有着无比还原的痛觉系统。你知道我不是很怕死,所以有什么不想干的活需要我的话,我会无条件帮忙。」
「哦?听起来还有那么一点诱惑力,但我要先声明一点,我是不会帮你去找那个女孩儿的。」
「没有让你去找,既然我没死,那就要亲自找到她。我想要拜托你的在后面,在我找到她之后,要拜托你在暗中保护她的安全。」
「我没有给别人当保镖的打算。」
「嗯?不,你该干嘛还干嘛,我无意占用你的时间。不过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没事干了,不妨想想我的这个委托,然后去适当的休休假什么的。」
「在欧泊的眼皮子底下休假?」绯莎冷笑一声,「我是雇佣兵,少不了得罪他们。抓我还来不及,放纵我在他们的视野里晃悠?」
「这方面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接了。」绯莎在餐厅大门前停了下来,「委托在你找到那女孩儿之后开始,但在你找到她之前,我也会毫不客气的使唤你。」
「当然,这是我们的交易内容。」千梦羽转动轮椅的手也停了下来,「只要你能保证在之后可以履行自己的责任。」
「…你有没有想过,还有找不到她的这种可能。」绯莎的手握住了门把手。
「当然有这种可能,但绯莎,在那边,我并不是一个人。」面对着门,千梦羽露出了怀念的笑容,「真希望你也能体验一下那种感觉,那种…信任别人、被别人信任的感觉。」
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绯莎眯着眼看着身旁轮椅上的男孩,然后一言不发的推开了门。
「那种感觉…太荒谬了。」
————
半年后。
千梦羽的房间中,此刻正放着舒缓的音乐,而他则是拿着一根绘画笔,对着面前的大屏幕画着些什么。一段时间后,他似乎是对自己的这幅“画”不满意,挠了挠脑袋之后,把那张图丢进了回收站。
「没想到你竟然在学着画这些复杂的线条。」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但他并无半点惊讶,哪怕在这之前没有半点异常的动静,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能这样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的,只有绯莎一人。
「谁知道那边用啥方法来钱快呢,不得增加点自身的技艺。」千梦羽撇着嘴,又新建了一张画布,「话说你竟然回来了,这次一去就是一个月,又完成了哪些任务?」
「不限于暴动、压制暴动…等等。」
「还真是黑白通吃。赚了多少钱?不过你要知道两个世界的货币不相通,你在这边赚的钱再多也没用。」
「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保持手感。」
「保持手感…」千梦羽拿着画笔的手微微一勾,勾出了一条完美的曲线,「也是,毕竟要从事那种高危的工作。不像我啊,在这里窝了半年,身手估摸早都稀烂了。」
「去那里寻得一份稳定的工作,最好是能混进欧泊,然后在那里慢慢找千梦白的踪迹不是更好?」
「…我可不是那种能坐得住的人。」千梦羽自嘲的笑了笑,「你这次回来又是补给物资?」
「是为了更重要的事。切尔斯特没跟你说吗?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反倒是绯莎一脸疑惑。
「我有跟他说非必要不打扰我。可能是他在决定了之后提前通知你回来,然后再来找我说吧。所以,重要的事,什么事?」
「我们的卡丘身已经绘制完成,手续什么的也都全部办好,如果可以的话,最晚明天就可以出发。」
千梦羽放下了手中的笔。绯莎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立即抓住轮椅的把手,带着他冲向了切尔斯特的办公室。
……
次日,西斯庭驻“人类长廊”办事处健康检查站。
「检查完毕,您的身体非常健康,先生。」穿着西斯庭制服的医护人员客气的笑着,千梦羽也扯了扯嘴角,姑且算是回了礼。要不是看在这家伙是高贵的医护人员,他才懒得对西斯庭的人这么客气。
「看来截肢并没有给你带来不便,我的孩子。」旁边,切尔斯特也是一脸欣慰。
「是的,切尔斯特执行官,令郎的身体素质非常强大,哪怕是有过截肢这样的不幸经历,他的身体依旧很健康!」
令…郎?
看着医护人员那近乎于狂热一样的眼神,千梦羽就知道他绝对是误会了,虽然切尔斯特的确已经把称呼他为“我的孩子”变成了习惯,但到了这种时候…总不能真叫他爹吧?
「咳咳…谬赞,谬赞。」无奈之下,千梦羽只好干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
「身体检查已经结束了,二位,接下来请移步签证办发处,在那里您会得到您在卡拉彼丘的身份ID信息卡。」
切尔斯特礼貌道谢,随后推着千梦羽来到了旁边的签证办发处。绯莎已经站在了里面,听到推门声后回过头,不满的抱起了双臂。
「太慢了。」
「理解一下残疾人。」
「又没骂你。」
「行行行。」
习惯性的和绯莎拌完嘴之后,千梦羽从桌子后面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了一张卡片。这张卡片就是他的信息ID卡,卡上有着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非常简洁,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卡上留这么多空白是为了干什么。
「这张卡上记录了你们的基本信息。」一个工作人员这样说着,「你们应该看到了,上面还有许多留白,这些都是要你们在那边定居下来之后,前往欧泊更新登记信息,以便于他们更好的管理,这点还请务必配合。」
两人均是点了点头,但却没有一个人想着去照做。登记和自己有关的信息越多,自己就越被动,绯莎不会让自己身处于这种情况之中。至于千梦羽,那家伙只是单纯的懒罢了。
「看起来两位都清楚了,那么,请最后再来检查一遍你们的卡丘身。」另外一位工作人员熟练的操作着虚拟终端,调出来了两个等身的虚拟形象,「这是你们在那边的正常形态卡丘身,也就是三维体。一般来说这部分不会出什么差错,你们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就换二维体了。」
千梦羽没有急着让他更换,而是仔细打量起了自己的新身体。利落的淡紫色短发,和现在的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脸,最重要的是健壮的身体——从各个层面看都不会因为一点跌打损伤什么的就不能用了,最后就是便于行动和隐藏的一整套黑色衣服。总体而言,还挺不错。
再看绯莎,她依旧是那头粉红色的短发,身体也跟现在的差不多,最主要的一点变化就是她的穿衣风格变得大胆了起来。该漏的地方毫不吝啬,不该漏的地方也稍微留下了一点余韵,这让千梦羽感到了一丝惊讶,也让他重新感觉到了绯莎是女生的这个事实。
……嗯?不对?还有一个地方变了。怎么小了这么多?尽管很不礼貌,但他还是悄悄的瞅了一眼本人以作对比,得出的结论是——确实小了,小了不少。结论是得出了,至于为什么,他没问,也不敢问。
「你好了没?」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绯莎转过了头。
「咳…请您继续吧,先生。」千梦羽猛地咳嗽了一声,随后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那人也不废话,迅速切换到了卡丘身的二维体…呃,一张,纸片人?
「请注意,这是卡丘世界中的特色之一弦化,它能将你们的身体迅速压缩变成一张薄薄的纸片。在此状态中你们的行动会受到一定的限制,但也能做到一些平时做不到的事,至于要怎么发挥,就看你们自己了。」
这个变纸片…能干点啥?凭千梦羽这瘠薄的脑子还真想不出来点啥,不过看绯莎的表情似乎是已经想到了弦化的用法,到时候去请教请教她也未尝不可。
至于弦化之后的身体……呃呃,二次元是吧,呃呃。
「以上。两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问题。」绯莎迅速接话,「如果我在弦化之后受到了致命伤害,那在我解除弦化之后,这具身体会发生什么变化?」
「还请您放心,只要不是被切成两半或者损伤过重,不管是弦化还是非弦化都能恢复原样。即使如此两位还是尽量不要过度伤害到自己的身体,尽管不会在那里死亡,但该有的疼痛还是有的。」
绯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说话。见那俩人把目光投向自己这边,千梦羽也赶紧摇了摇头。
「既然两位都没问题,空间跃迁也都准备完毕,您看……」两人又看向了切尔斯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吗?」切尔斯特似乎还有什么事想对他们俩说,工作人员自然不敢拒绝,只是叮嘱他们尽量快一些。于是,切尔斯特便推着轮椅,带着绯莎一起来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里。
「还有什么事吗切尔斯特先生?」轮椅停下后,千梦羽立即发问。
「我倒还想问你们这个。现在真的要离开地球了,你们还有什么留恋吗?比如说需要我帮忙善后结尾的事情?」
「既然决定了去那边,自然不可能反悔,不过需要您帮忙的事确实有一个……绯莎,快。」
「唉,知道知道。」
在千梦羽的催促声中,绯莎走到切尔斯特面前,点开了自己的终端,然后把所有的钱转了进去。切尔斯特倒是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只是不知道这么做的理由。
「这些是我和绯莎在地球的全部资金,全部转给您了。一是我们在那边用不到,二是…这应该能为您和您所投身的事业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您也可以把这认为是我们个人的精神满足,收下就是。」
「说的话还挺文邹邹的啊?你适合去当个文职。」切尔斯特也没拒绝,开个玩笑便收下了。
「哦还有,可以的话,还请您买几瓶好酒送到老头那边。自从任务回来瘸了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这次一走估摸真的是永别了,一直白喝他的酒,心里总是会过意不去的。」
「哈哈,肯定,肯定!」
话题结束后,这个角落顿时沉寂下来。千梦羽和切尔斯特都闭上了嘴,绯莎则是有些烦躁的看了眼时间,然后踢了踢轮椅。
「没了吗?」
「没了。」
「那走吧。」
「嗯。」
……
“人类长廊”,空间折跃通道。
「到了那边就全靠你们自己了。」切尔斯特把千梦羽扶到了绯莎身上,「那边的条件非常好,不要苦了自己。」
「您放心,不会的。」
「那么……」切尔斯特推着轮椅跟工作人员站到了门外,在厚重的大门缓慢闭合之前,对着他们敬了个礼,「祝一切好运,我的孩子。」
砰!……滴————
「身体检查通过,允许放行。」
「…进去之后,我们就会被分解重组,然后投放到卡丘世界里了。」千梦羽抬头看着前方的绿色光点,扯嘴拉出了一点笑声。
「不想笑可以不笑。」绯莎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过去之后,我们就暂且分道扬镳,不要想着第一时间找我,没功夫搭理你。」
「你放一万个心,除非我找到梦白,不然不会主动叫你。」
「那是最好。」
绯莎冷哼一声,背着他缓步向前,走到了绿色光芒的附近。千梦羽伸出一只手,触碰了一下光芒,看着那只手逐渐化成了碎片,突然又笑出了声。
「绯莎,再相遇的时候,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看着千梦羽的身体被绿光逐渐吸引,绯莎松开了手,「但如果说你是我的敌人…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
「…哈,那就好。我先走了,祝你一切顺……」
话语戛然而止。在他的身体彻底消失了之后,绯莎攥紧了自己的拳头,随后也跳入了绿光之中。
————
千梦羽和绯莎离开的当日,晚上,老者的小酒屋。
许久未曾听闻的熟悉暗号声响起,老者放下酒壶,开了门,然后对着门口一身防弹衣的怪人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老头。」怪人说着,把手里的酒瓶子举起来晃了晃,「给你带的一壶好酒,喝完了再跟我要,我给你拿。」
「哎哟?老天这是开了眼了?白送我好酒?」老者自然不会拒绝,乐呵着把酒壶抢了过去。
「不是我送的,是那个孩子。」
「……哦,他啊。」老者放下了酒壶,「怎么不是他自己来送?害羞吗?」
「他的话,已经去那边了。」
「去那边…那边啊,好,好。」老者不断点头,又趴到了酒桌上,「好啊,很好啊,他能有更好的前程,这边的路,就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替孩子们走完吧。」
「呵,说的是啊。」怪人也感叹似的笑着。
一道闪电划过窗边,伴随着翻涌而来的滚滚雷声,瓢泼大雨也倾盆而下。在这灰色的天空下,两人纷纷拿起了酒杯,对碰,默默释放着自己内心的忧愁。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小酒屋后面的院子。院子的边上,立着一块儿石碑,以及被随意翻开的土壤。石碑上的字已然看不见,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它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请安心活下去吧,前辈们。你们未走完的路,一定会有更多的后辈去为之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