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教堂从外面看起来像一个倒扣的碗,半圆形的穹顶用圆润的白色大理石修成,缝隙由玻璃连接。
等到白天阳光灿烂的时候,明媚的光会从穹顶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在地上描绘出一道道光痕,而信徒们在光的沐浴下进行祈祷和朝拜。
作为圣国最大的教堂,每天都有无数的朝圣者来到这里,排成圆圈,向从穹顶最顶照射下的那束光跪拜。
圣国唯一的宗教圣教没有神的形象。他们崇拜的对象是光,纯粹的光。
光是永恒而不朽的,从来不会腐朽老去。
光是仁慈而高贵的,为万事万物赐予平等的光明。
光掌握着时间。它是来自过去的古老使者,也能让须臾停滞为永恒,甚至能让肉体凡胎奔往遥远的未来。
因此,光阴教堂的地下藏着另一个半圆形的穹顶,那里敬拜着时钟。
一上一下,两个穹顶彼此相接,构成一个完美的球形,这就是光阴教堂的全貌。
牧师们日复一日地侍奉着这座巨大古老的建筑。
在地上擦拭着穹顶,保证它始终圣洁、一尘不染。
在地下倾听着时钟,听着它神圣的走针发出咔哒声,保证时间始终走在正轨。
这天夜里,老牧师正在地下教堂,进行他坚持了六十年的神圣使命。
他的年纪太大,没办法爬上地上的穹顶去擦拭玻璃,因此常年在地下教堂工作。
没关系。比起地上的教堂,老牧师其实更喜欢这里。
地上的光芒对衰弱的老人来说太无情,冷漠地有些刺眼。
而在这里,他可以将全身心沉浸钟表走针的规律响声中,在昏暗的地下,像回到了母亲腹中般安心,直到自己的心跳与钟表浑然一体。
老牧师的工作很简单:每分钟反转一次沙漏,每五分钟确认一次怀表,每小时记录下全部297个钟表的时间,确保一切正常。
或许是在这里呆了太久,老牧师的身体节律足够精准,甚至能够注意到时间的微小变化。
他感觉自己自己似乎少了一秒钟。
“时间不对。”
光阴教堂的钟表似乎从创世以来就存在了,没人知道是谁创造了它们。唯一确定的是,它们从不出错。
在教会管理光阴教堂的数百年来,这些钟表从不出错。正因此,它们才会称为整个圣国敬拜的圣物。
或许出问题的是自己呢?
老牧师这样想着,但无法抛开心中的念头。
那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冰冷地缠上了他的心脏,他不得不去确认。
他确认了沙漏,确认了手上的怀表,确认了297个钟表的时间。
一切正常。一切证据指明是他的感觉出了错。
尽管如此,老牧师的感觉更加明确了。
怀疑钟表的准确性,就像是怀疑光是虚假的。这是重大的信仰动摇,足以让他被教会除名。
但是老牧师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钟表永不出错,那为什么圣典上要写下这样的字句,让牧师时刻确认钟表的时间呢?
老牧师越想,越觉得一种使命感在胸中燃烧起来。
数十年侍奉钟表,让老牧师的身体变得像时钟一样精准。因此他确认自己感受到的那股违和感不会是错觉。
不多不少,时间与他的体感差了一秒。
这是世界的缺漏,是揭开面纱的一角?
老牧师下定了决心。
他爬上2997级螺旋台阶,来到久违的地面。
即便是夜晚,地上教堂仍然笼罩在光明中。冷冽的月光洒下,在地面上留下莹白的痕迹。
老牧师抱着记录着时间记录的厚厚册子,走向看守吊梯的同僚。
尽管已经年近八十,此刻他的步伐却像年轻人一样坚定有力。
吊梯的看守是一名骑士,他拦住了老牧师:“你为什么来了地上?”
“我带来了启示,让我见教皇冕下。”
一向以认死理著称的骑士让了道,似乎遵从着某项密令。
老牧师越发觉得,自己是正确的,走进吊梯。
机械启动,他被升向高处。月光好近,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教皇的小房间在高处,再顶上就是毫无遮拦的天空。
老牧师颤抖着跪下,举起记录着时间的羊皮纸册子。
“是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教皇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
他是一个留着长长胡须的老人,或许比老牧师还要老,背却很直,眼睛放射着莹白色的微光,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反射。
“是启示,冕下。”
老牧师说着,将册子递给教皇。但他没有接。
“那就一起见证吧。”
教皇说着,从胸口处拿出一个密封的小盒子。
它只有戒指盒大小,上面用扭曲的未知文字写着什么,一层又一层,似乎带着封印的意味。
“你是最先发现的人,此等先知的荣耀应该交给你。”
教皇将小盒子递给老牧师,老牧师用颤抖的手接下。
他用饱经沧桑的手拆开盒子,里面又是另一个更小的盒子。
看到教皇点了点头,老牧师深吸一口气,继续动手。
从中拆出29个盒子后,盒子已经只有小指肚大小了。
“打开吧,这是最后了。”
老牧师舔舔嘴唇,小心地从盒子中拿出一个非常小的怀表。
尽管年迈,常年的工作让他保持了良好的视力,因此他看清了上面的走针。
“冕下,这个钟慢了一秒。”
“和你预测的一样吗?”
面对教皇的质问,老牧师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发誓,它是正确的。”
教皇收回了怀表,将它重新装回盒子里,最后塞进胸前的口袋。
“数百年来,我们的主在光中,在时针的夹缝中,隐而不现。”
看到老牧师疑惑的表情,教皇笑了。
“对了,你不知道吧,最初我们教会也有主的雕像。”
老牧师摇了摇头:“我以为我们的主是纯粹的化身,因此没有形象。”
“她也有人的形象。”教皇说道,“在更早更早之前,世界还在混沌之中的时候。”
教皇拿出一座大理石的小雕像。
那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女人。圣洁,高贵,带着仁慈悲悯的微笑,手握着一个小小的怀表祈祷,身后是放射的光芒。
“她很美,对吧?”教皇如痴如醉地端详着小雕像。
老牧师不知道说什么,一切言语都无法描述出他此刻的感受。那是一种从内在膨胀的满足感,一种完满。
“当世界混沌之时,主献出自己,将众魔女放逐在时间之外。作为代价,主自己的身姿也无法存在在世界上。”
“然而现在行使她力量的人已经出现,主的归来不远了。同样,那些邪恶也是。”
教皇朝老牧师露出和蔼的笑:“请回地下吧。你的使命到此为止了,感谢你付出的一切。”
老牧师点点头,擦掉眼角的一丝老泪:“愿光守护你,冕下。”
“你也是,我的兄弟。”
教皇以温柔的目光目送老牧师随着吊梯向下。他会回到地底,再也不会出来,侍奉时钟直到最后一刻。
教皇轻叹一口气,喊来在一旁候命的骑士。
“卡司,塔兰还没有归来吗?”
名叫卡司的骑士点了点头:“没有,冕下。”
“那我们只好先开始这边了。”
教皇轻抚神像,道:“发出命令,让全国各地的骑士团配合调查从三岁到二十九的所有女性,将可疑者带回圣都。”
卡司下意识想要反驳:“可是圣王那边的贵族——”
“不管,找到圣女是最优先的事项。”
“就连圣都的贵族家也要调查吗?调离了众多骑士,我们可能难以应对相应的风险。”
看了教皇的眼神,卡司自知失礼,低下头。
“卡司,你身为王级骑士,武力是你的优点,但是武者的气质太重了,信仰心不足。”
“冕下教育的是。”
看着卡司,教皇摆了摆手:“去做吧。”
现在只留下了教皇一个人。他再度拿起神像,自言自语。
“圣洁伟大的主啊,您忠诚的使徒何时能够见证您归来,为世界带来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