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小兵,在此之前他是一名冒险者,碌碌无为,属于人命里最低贱的那一种。
处理怪物巢穴,清扫地下水道,做着低价但未必不危险的工作。
而现在,他为圣国最伟大的圣王卖命,穿上了光彩照人的锁子甲,比曾经的骑士们还更风光。
对他而言,拉奥四世是一名好国王。即便他屠杀了大半个教会,圣职者的尸体几乎堵住了下水道,他仍然是个好国王。
“大家排好队,保持好秩序,典礼很快就要开始了!”
身边的同事高呼着,时不时用长枪的枪杆拨拉人群。
骑士们不用枪。他们用剑,用锤,但没有人用枪。
长枪是弱者的武器,是为了应对在身体上都占优势的敌人才发明出来的,属于小人物的武器。
但或许这份胆怯才是人类的本质。世界上存在着许多人类无法匹敌的威胁,比如来自旧南国的兽潮。
他曾做过义兵,见过那恐怖。面对那样的怪兽,也难怪要用长枪拉开距离。
“没想到哥几个还能有今天,圣王的警卫队,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待遇啊。”
身边的同伴感叹道。当初一起做冒险者的同伴一个个死去了,许多留在了南方堡垒的城墙上,又有些死于骑士们的反击。
到现在,也就是他们在场的几个人了。
“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好日子。”
“为什么这么说?”他看着同伴光彩照人的脸,心中有些犹豫。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仿佛现在的风光都是虚假的泡沫,一戳就会破灭。
但同伴没有感受到他的不安,反倒是翻了个白眼。
“你没听过陛下说话吗?在陛下还是殿下的时候,就经常与低贱的冒险者打交道了。其他王族都不屑于,因此都打发他来与冒险者交接任务。”
“他根本不像一位王族。爽快,坦诚,和大伙像兄弟一样。和高高在上的王族和事不关己的教会不同,只有他真正为我们这些底层人考虑。”
同伴的口气中带着尊敬,还有一种亲近的自豪感。或许对他而言,圣王拉奥四世不只是“陛下”,而是“他的陛下”。
“现在陛下终于打倒了教会,我们有汗马功劳,将来还用发愁吗?”
“希望吧。”
看着同伴毫不犹豫的样子,他也有些触动。
“看看这盛况。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陛下是人望所归啊!”
眼看着民众的人山人海,即便是往年教会举办的最大的节日庆典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这些人都是为圣王而来的,为了看他如何以神迹修复教堂废墟,为了看世俗的王如何展现只有神才能实现的神迹。
“或许陛下将这么多人聚集起来,就是为了证明教会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吧。”
“补上对教会的最后一击嘛。或许他真的能为圣国带来繁荣。”
“对了,你应该也攒了不少薪水了吧?之后有什么打算?”
“嗯这个嘛,还没想好。”
往常的话冒险者基本存不下钱,光是装备维护,学习技能加上协会的抽成,喝点酒就差不多花个干干净净了。
可现在?圣王的薪水不少,装备也有配发,还有必要把钱放在这方面吗?
“或许买块地做好养老准备也不错呢。”
“说的也是,之后一起去问问看吧。”
这时人群躁动起来,两位冒险者闭上嘴,投入到工作中。
“那边的!怎么了?保持秩序!”
同伴大声喊道,用枪柄拨开人群,但总是有人往这边挤过来。
广场上站满了人,再怎么喊这边的人也是没用的,他们也一头雾水,推挤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得。
“可恶,没办法,我去一下,你在这里顶住。”
“没问题。”
同伴骂了一声,用长枪开道,挤入人海。人头攒动,一时间居然像在游泳一样。
他看着同伴划船一样分开人群,自己则是放平枪杆,将身体作为路障应对人群的推挤。
人群像海浪一样一波波推过去,他勉强撑得住,但逐渐增强的力量让他有些不安。
这是怎么了?大家都急着想凑近点看吗?
“退后!退后!前面是禁区!不可以靠近!”
他喊到口干舌燥,但人群置若罔闻,一股焦躁传播开。
同伴去哪里了?他伸头寻找同伴的身影,但对方已经淹没在人海里,只有头盔上的红缨时不时浮动。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不对劲,脚下似乎有一阵震动。
震动?脚下?
震动逐渐强烈,他感觉自己身上的铠甲似乎在随之发出碰撞声,此时已经能明显感到震感了。
做了许多年的冒险者,他的直觉考试尖叫起危险。冷汗流下来。
“所有人退后!收拢组成防御阵型!准备应对冲击!”
他下意识地大喊,却只得到了其他同事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而且为什么是你在指挥?”
没有人动,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投过来,造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中的焦躁不断上升。“有什么不对劲,我申请阵线退后,收拢队形。”
“驳回!坚守你的位置,保持警戒线!”
“可是!”
“只是一场小地震,陛下交代过无论如何也要维持好现场秩序,不能让任何人接近教堂废墟!”
他还想说什么,但一声巨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见了飞溅的土石砖块,还有数个人形黑影高高飞起。
“咦?”
哐当,一个带着红缨的头盔落在他脚边,咕噜噜地转了许多圈,其中一侧还带着深深的凹陷。
然后他的心如坠冰窟。
人群中多了一处大坑,从中钻出来噩梦般的兽,多足的躯体像蛇一样盘起,昂起头发出优美的高腔,紫色眼眸闪着妖异的光。
以巨蛇长长的高音定调,悠扬的歌声随之响起,应和的和声如潮水般回荡。
在它打出的地洞旁,许多更小的兽钻出来,将人群中的血洞越扩越大。
这是屠杀。兽群的构成如机械般高效,人像庄稼一样被收割倒下。也有人站起来,眼中散发出紫色光芒。
在极美的合唱中,死亡化为血红的花怒放。
他的大脑宕机了几秒,随后大声喊出:
“兽潮!是兽潮!收拢——”
恐慌的人群压倒了他,无数只脚踩到他身上,他只能抬起手护住头脸,心中无比感谢提供装备的圣王。
脸前忽然刮起一阵风,他听见人体破裂的钝响,光明忽然照进眼底。不再有重量的压迫落到身上了。
他迟疑的撤开挡住脸的手,与一对紫瞳正好对视。
然后他听见了她。魔女的倩影在眼前闪过,冲他微笑。
“我听到你了。我理解,我全都理解。过来吧,让我接纳你。”
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他的意识融入大合唱,痛苦和恐惧消散了,只留下溢满心灵的满足和安心。
尼法利亚给予每一个生灵平等的拥抱,对拒绝者则挥下利刃。
然而同心魔女不是无情的杀戮者。她流着泪,将每一个无法接纳的迷失心灵记在心里。
杀戮他人也是杀戮她自己,所以尼法利亚牢记同化的每一份记忆。即便肉体死去,大家也会在尼法利亚的祭奠中永生不死。
她唱着一首悲伤的歌,万千生灵为她和声伴奏。
在歌声中,兽群向教堂废墟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