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染血的少年立于屋檐之下,黏腻的掌心紧握唐横刀,刀尖垂地,明火逆升。
身前门簪上刻有圣教的标志。
他手搭上门钹,迁思回虑,还是抬腿将其踹开。
踏入殿内,背后的豪雨声趋势渐急,似欲淹没这块充斥污秽之物的岛屿。
他名夜江寻,江湖中通天阁的成员。
前些时日,多方势力与王朝组成联合军,齐伐圣教大本营,但因风雨作祟,大量友军的船只还困于前来的海路之上。
而此时,岛屿上应只剩他一人。
刺耳的嘶吼传入耳畔,他回身径直将头未摆正身着圣教袍的邪物贯穿固定于石柱,旋即抽出长刀。
邪物瞬间化为余烬消逝于空气中。
掏出圆领袍内的粉末包抹在刃上,再借燎炉引火上刃,缓步朝殿内深处走。
从渡口上岸一路走到这里,身上负有不少伤,但也使他清醒,否则意识早已萎靡。
空灵回响的脚步声停歇,夜江寻抬眸望向身居石座之上肘搁扶手握拳撑颊的那具干瘪枯竭的尸体——他死了,就如同刚才的邪物,舍弃躯壳,过于追求力量结果被力量反噬的悲剧。
“欢迎来到本座的宫殿……”
沙哑的低语在主殿堂内幽幽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夜江寻警觉后退几步,踏入殿前鼓起的气焰寂灭,双腿觉醒自主意识欲溜之大吉。
“虫豸之徒,妄图反抗,便要承受失败的代价。”
那道阴森诡异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
下一秒,那具尸体似回光返照,干瘪的肌肤充血再度饱满起来,双眸睁开,射出令人胆寒的凶芒。
夜江寻咬唇回过神,踏步挥刀欲先下手为强,却见其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支长枪,挡住他的路径,并迅速调转枪头,以极快的速度刺来。
眼见无法躲避,夜江寻横刀架住攻势,然而其力量太过庞大,竟生生震得他倒飞数米,撞断两根廊柱后滚落至角落。
胸腔一阵撕裂般的痛感,喉咙更仿佛被何物堵塞,喘息困难,他艰难伸手捂住胸膛,半响才爬起来,看着那反握长枪未曾移动的邪物。
地榜二零一位;圣教教主林忠言。
其排名还未更替,目前多半已迈升天榜,或已半步。
“知道本座为何不直接贯穿你吗?”林忠言淡漠开口,目中透出轻蔑,似对他所作之举不屑一顾,“闻你江湖中实力尚可,同化归顺当个教徒总比杀掉好。”
夜江寻扶柱站定,“阁主待我不薄……”刀尖指向他,“况且,我也不想变成无意识任你使唤的躯壳。”
“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林忠言嗤笑,话锋陡转,“若真如此,那为何此刻就你一人于此与本座对峙?”
“水路阻拦,大批援兵尚在途中……”
“此言,你自己信吗?”林忠言打断其语,踱步走来,枪尖拖地划出聒耳噪音,“尔等一举一动皆在本座眼中,除你这帮人马,其余船只皆已陆续撤回陆地,应是打算策应本座埋下的大礼。”
“而你,已沦为弃子。”
夜江寻抿唇,默默做好攻守架势,“所以,才要趁现在除掉你,否则,局势不容乐观。”
“真是条好狗,事到如今仍执迷不悟……既如此,本座就先好生招待你一番!”
话毕,林忠言长枪舞动,带起凛冽破空之声,袭向夜江寻。
夜江寻侧身闪躲,堪堪躲过这生死未卜的一击。
枪尖贴着他臂膀擦过去,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林忠言横扫枪尾,逼迫他后仰,再次持枪欺近。
枪影重叠如山崩。
夜江寻自知必败,索性放弃无意义的防御,垂死一刀斩向林忠言腰腹。
特制的粉尘由火焰加持可令这类邪物伤口无法快速愈合,而林忠言受伤却连眉毛都未皱一下,抓住自以为得逞的夜江寻手臂,狠狠往墙壁掷去。
砰然巨响之后,夜江寻躺倒在殿外雨水横流的地上,唐横刀落于一侧,落下的豪雨触及到其百孔千疮的身体,发出呲呲腐蚀声。
“你的身体早已被‘龙血’侵蚀,同化只是下梢的事情。”
林忠言于砸出的墙洞走来,俯视奄奄一息煎熬挣扎的夜江寻。
“为一不知何处流出的谣言,做出这种违背天理的事情……”夜江寻虚弱吐字,“真值得吗?林教主……”
“呵……违背天理之事,你们通天阁干的还少吗?”林忠言哂笑,“传言是否属实已不重要。本座已得‘龙血’永世沉沦,若再得龙脊必将超凡脱俗,届时,本座就是引领进化的始祖,这点小事怎能称得上罪过。”
夜江寻唇角牵扯:“疯了……圣教那些人变成何模样,你真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愚不可及!若不是尔等阻扰,本座早已获得龙脊补全进化,竟还想怪罪于本座头上。”
林忠言脸色一冷,倏尔用枪头划破手腕皮肉。
鲜血涌出,他俯身将手腕送至夜江寻嘴边。
铁腥的血不知何故变得与甘脆肥醲无异,夜江寻强忍身体本能的欲望挣扎着推拒。
“与其空言,不如让你亲身体会来得快。”
林忠言另一手放下长枪猛然掐住夜江寻脖颈,硬生生撬开齿缝灌入。
血液流淌在喉管,夜江寻感受到窒息的滋味,拼命咳嗽着,却抵不住林忠言的力道。
片刻,林忠言手腕伤口愈合撤回,夜江寻软绵摊倒在地,浑身痉挛抽搐,嘴唇敞开,口涎四溢。
佀弥留之际,他惝恍间瞧见一轮望月挂空,银辉遍洒。
“师父,弟子果然也该逃,是吗……”
他缓缓阖上双眸,仿佛梦呓般呢喃。
‘龙化’过的身体自愈速度惊为天人,短短半盏茶功夫,夜江寻便从死亡线上拉回,他重拾唐横刀,踉跄站稳。
“一室虚生白……”
林忠言正踏步回殿,耳畔突兀响起这么一句,他霍地顿足,回眸看去。
夜江寻闭眸举刀向月,做出蓄力动作,他突然冲刺那一刹似与雨约定好让其悬滞于半空,划出‘一’字一分为二的雨幕绞碎成雾,倒卷向天。
“中作满月形。”
“意义何在?”林忠言垂眸快将他腰斩的创伤,瞩目冲进殿内的夜江寻,“不过徒有声势罢了。”
夜江寻置若罔闻,摸出勉强还可使用的粉包,抖开全覆盖在刀刃之上。
“林教主,小辈自认为你这个决定是犯蠢——”
“意志力尚可,比起本座弟子好上许多。”林忠言冷笑,提枪迎战,“但你又能强撑到几时?”
夜江寻不答,刀光乍起。
林忠言明了其欲借碰撞摩擦点燃刀锋。
他本可选择避其锐气不费吹灰之力获得新‘教徒’,但他没有,他乃圣教教主,自有其骄傲;绝不屑于躲避虫豸的挑衅。
即使身体得到强化,夜江寻也没占到任何便宜,反倒是林忠言没有顾虑后越打越狠,渐渐将他逼入绝境。
而手中信任的‘搭档’,此刻也是把‘双刃剑’。
枪刺挥刀,铿锵不绝,夜江寻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焦黑血肉,他想再次挥动刀刃,可虎口撕裂,无法持握,颤颤巍巍几次,终究未能成行。
“可真叫本座失望,这就不行了?”林忠言轻蔑勾唇。
“手抖…心未抖。”
夜江寻只得硬着头皮尝试左手持刀。
“是啊,”林忠言摇头晃脑,“心若是够硬,够硬……又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说话之时,电闪雷鸣,长枪直取其心口。
夜江寻瞠目咋舌,瞳仁骤扩。
“用我手中这支长枪,刺穿你内心的执悟!”
林忠言松手,凝视被长枪贯穿心口定在廊柱上泄力的夜江寻,唧哝道:“本座乏了,静会儿吧。”
他负手赏雨须臾,掐准时间回到没有动作的夜江寻跟前拔出长枪。
怎料,对上一双幽邃深沉的眼,无光却胜有光。
是昧死之人,死前想拖人下水的最后挣扎。
林忠言瞬间反应过来侧身躲闪,可蕴蓄只为这一霎的夜江寻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再次触碰到他。
虽然只是擦破面皮,但也足矣了。
“林教主,小辈生来卑贱,来圣教当教徒实属折煞于你……”
夜江寻用尽浑身意志力去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将仍未熄灭的唐横刀架在自己脖颈上:“最后,‘龙血’绝不是你我可掌握之物,还请你好之为之!”
话音方歇。
林忠言轻抚早已结痂的脸疤,看着夜江寻的尸首化作余烬随谷风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