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江寻回首今生。
他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做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弃婴时于乱葬岗被养母父捡回去,十二岁时村子被烧师父将他救回去,十五岁时师祖和其趁夜落跑被债主提回去,十六岁时外出赚脏米被通天阁阁主找上门友善地‘邀请’回去。
现在又……死回去。
就是不知师父和师祖晓得他故眠以后,是否会现身以白发人送黑发人给他上柱香,顺便把债清一清。
话说,他咋还能奇思异想?
夜江寻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立刻打住。
他感觉自己身处黑暗中,细听还有潺潺水流声,鼻尖嗅到腐朽味道。
这里是哪里?
他抬手四处摸索缓步朝水源而行,可未走几步,就有未知生物抓住他的手腕,趁他愣神之际拽着跑向未知区域。
夜江寻挣扎无果,最终只得随它前行。
眼前幽色光芒闪烁,他再度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同色不知通往何处的河流。
愕异过后,他转头环顾四周,却未曾看见带他来这里的生物,亦或是人?
但他发现,债主赠予的那把唐横刀竟悬挂于腰间左侧。
现在是什么情况?
夜江寻左顾右盼,发现除来时的洞穴,只有水路可走。
忽地,往昔师父教他的第一堂课于脑海中浮现。
“你是说想学我湖中伫立的本事?”师父嗓调听上去不太乐意的问。
他不言颔首。
“也不是不行……”其一顿讲解理论并演示后,“这个目前对你而言太难啦,像你师父我这种练武奇才当初也要花费三……”
“师父我这样算成功吗?”他踩在浅溪表面对其问道。
“嘁,学会水上行走没用。跟我学剑才是最有前途的。路才会走得最宽!”
“哦……那师父你方才是想说……”
“三秒!”
后从师祖口中得知是三天,手中剑也被刀所替代。
还好,水上行走如今依旧能派上作用。
顺河流淌而下,途中景色逐渐变得荒凉萧瑟。
跟闹饥荒似的。
他心有所感,止足举目远眺。
视线尽头紫雾披山,隐晦可见一座宫殿矗立于群峰环绕之中,本觉气势宏伟,但他认为用阴气煞人更合适。
上岸信步而行,很快便察觉到空气中游离的怨气以及无处安身的鬼魂。
“看来是真死了……”
他扪心自语,越靠近宫殿附近鬼魂数量愈多,他甚至能听到怨恨交织的哀嚎与哭泣,仿佛要撕裂耳膜。
“若继续往前走,你就回不去了。”
悦耳的嗓音传来,夜江寻循声望去。
此女佚貌,幽闲立于枯树下,身姿窈窕,长发及腰。
夜江寻左顾右视,再指着自己。
“没错,是你。”
神秘女子脸颊两边垂落青丝,声音轻柔淡漠,交领齐腰月影白裙与这诡谲环境极其相称。
夜江寻指向那座宫殿,问,“那里是何地?”
“冥河之畔有一座圣殿,那里由冥界之主统领……”神秘女子用哼唱的腔调说出这句话,而后伸出素白纤手,朝路边的游魂一指,“你没听见他们一直在歌颂这些吗?”
夜江寻细看过去,游魂们口确实在启阖言语,但他也确实什么都听不清,只有哀嚎。
他疑惑地皱起眉头,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神秘女子,只觉她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且莫名有点熟悉。
“我们以前在哪见过?”这个念头冒出,他当即询问,憋心里迟早会憋出毛病来。
神秘女子闻言止步,偏首看他:“见过倒不至于,但我们肯定认识。”
“啊——”
此言何意……是他悟性不足吗?
夜江寻茫然,不知如何接话。
“你叫夜江寻对吧。”神秘女子于山坡轻盈落下,足尖点地,裙摆微扬如莲,“我叫江疏影。”
他颔首不作声,只是默默观察对方,企图回忆起在哪与其见过。
“你从何而来?”
“明知故问?”江疏影反问,后退一步表明态度,“还有,别用那种审问犯人的语气跟我讲话。”
“呃啊,抱歉,生前习性。”夜江寻挠挠后颈,略显尴尬。
江疏影倒也没再计较,迈动修长双腿走到河畔坐下,仰望昏沉的天幕。
夜江寻犹豫片刻,也慢吞吞走上前,相隔一段稍远距离站立。
“你说的回不去是何意?”他慢慢回忆,猝然惊觉一件事。
“字面意思。你想回去对吧?”江疏影侧眸歪首,咕咕道:“我也想回去。”
“……”
这下夜江寻彻底迷糊。
此女的言语,他怎一言亦不能尽懂?
“在下愚钝,请江姑娘明言。”他斟酌着开口。
江疏影撑地起身:“简言之,你还未嗝屁,勉强算得上要死不活的状态,还有一线回光返照的机会。”
夜江寻沉吟半晌,到头来启唇吐出一句:“还是不太懂。”
“我还需怎样讲解你才会明白?”江疏影颇有恼怒之意,转瞬收敛,“你在这当一辈子孤魂野鬼好了。”
“不是这样的。江姑娘此言在下半解,余下一半不解的是,死人为何还可起死回生?有点颠覆在下的常识,着实难以信服。”
夜江寻坦言自己内心的困惑,末了诚挚补充道:“此言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原谅则个。”
“常识就是用来打破的。”江疏影朝他轻轻伸拳,又收回,“通常来讲,死后来到这里会有人来接,可现在出大问题,秩序被打乱,所以有机会可以逃回去。”
“此等好事,姑娘何故透露于在下?”
夜江寻反复思忖她的话,仍是云遮雾罩般模棱两可,对其自来熟的态度也心存怀疑。
可他有何物可图?
如今已是死人,假意示好接近骗财骗命也不成立。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咱们认识。况且,帮你对我也有好处。莫要多虑。”江疏影轻描淡写讲完,转身便要走。
夜江寻瞩目她的背影,腹言,说别多虑就是让人多虑的意思啊……
他叹息,默默跟上其步伐。
两人不再搭话,夜江寻亦步亦趋,心绪繁杂。
对于这种态度不明确的人,他向来都是避而远之,可眼下的情形……
身处未知环境,有人带领也的确比无头苍蝇好,再加上其那番言论,虽依旧不太信服,但总有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不至于马上去想投个好胎。
也不知道大家目前状况如何……
清墉城,通天阁分阁。
“报——阁主!前线传来消息,首批联合军出征船只皆已返航!”一弟子慌慌张张闯进来禀告。
分阁主抬手示意他先冷静下来,平静问道:“几艘?”
“事前十艘,返航……九艘。”弟子颤抖着答:“还有一艘不知所踪。”
分阁主眉间浮出深重的忧色。
“你别告诉我,是我们的那艘吧……”
弟子低头,没敢吭声。
“说话!”分阁主怒喝,将手边茶盏砸出老远。
“是、是!”弟子斗胆抬头,“返航人言,风雨阻扰,近日不宜出征,需休整些时日才可……”
分阁主猛地闭眼,胸膛剧烈起伏,须臾咬牙切齿:“岂有此理!一帮贪生怕死之徒,尔等的诚意皆如此薄弱吗?不行老夫御驾亲征!”
“阁主,莫激动,群狼不可无首啊!”弟子劝道。
分阁主深呼吸,努力保持平和,道:“主阁那小子在哪儿,去把他找来,商议委托!”
“阁主,这就是属下要禀告的另一件事。”弟子咽咽唾沫,艰涩道,“主阁已派他往前,当然也在那艘船上,然后,林忠言那邪头已宣言初月进军陆地,情况不容乐观。”
“什么?不可能!我义弟天下无敌只有杀人的份,怎可能被杀,把这厮拖出去执板刑。”分阁主勃然大怒,挥袖赶人。
“阁主!属下所言千真万确,绝非妄言!”弟子挣脱众人的束缚回到其跟前,“夜前辈就算再厉害,也难以已人榜百位薄力对抗如今地榜首位的林邪头啊!”
闻言,分阁主倏地怔住。
“拖下去……”
“阁主——!”
分阁主神色凝重,面容紧绷如冰山,似在做最终决断。
“给他板刑取消了吧。”他冷静后随手指示道。
守门弟子探头进来:“啊,可下面传来消息,已经完事,还问是否需要增刑。”
“我……你们平时要有这一半效率,我就得烧高香。”分阁主无奈地摇头,挥挥手,“把门带上,让我静静。”
守门弟子应喏,阖上门退下。
冥界。
夜江寻正走着,蓦地发现自己身躯开始发光发亮,由浅变浓,由暗变亮,逐渐化为光斑点缀在衣摆上,直至全身上下闪烁不停,宛如变蝇人的异父异母夏夜兄弟变萤人。
江疏影驻足看呆,忍不住喃喃自语:“你居然有这本事……”
“这是什么情况?”
“你被人超度了。”江疏影一脸笃定,语气带有些许遗憾,完全看不出来是装的。
夜江寻愕然瞪她:“那可如何是好……被超度亦可投胎吗?”
江疏影瞧他那副已经想好投个富贵人家,一辈子不愁吃喝玩乐穿的模样,决定不再逗他:“骗你的。
算好事,证明还有人牵挂你。”
光趋于黯淡,夜江寻恢复成原来模样。
“江姑娘,还请莫拿在下取乐。”
他不放心再检查一遍全身,并未感觉有何不妥,遂作罢。
两人继续赶路,途中他遇见不少感染‘龙血’的熟面孔。
他们的表情很麻木,或三五成群,或四五结队,彼此间没有交流也没有碰撞,仿佛——
“跟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夜江寻看向出言的江疏影,疑惑道:“何为设定好的程序?”
江疏影挥挥手,故作高深道:“别去想,现在跟你解释也不明白。”
听上去也好熟悉,难不成是因身处此地的影响?
夜江寻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暂且搁置。
与其步入其称之为邪念堂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