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以往，政府财政还称得上充裕的时候，洛钦觉得自己应该会不顾一切地将尽可能多的预算批给这些高精尖的科研项目。哪怕这些项目在短期内根本不会让帝国得到实质上的收益他也愿意。但是当这些堪称最高机密的项目撞上眼下政府财政的颓态时，洛钦不论怎样也不能脱离现实，双脚离地去建筑一个眼下看起来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他知道航天的价值，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始终觉得这还太早。
“我很清楚你们这个项目对于人类的未来有着多大的价值，这也是我的期望，但是一切都得先脚踏实地”洛钦说道“自从你上次来过之后，我就在内阁里面查了一下航天计划的资金花费，你们每三个月报告一次经费的消耗进度，一次就得花掉近一千五百万帝国金元，折合一个月五百万帝国金元。说实在的，这个数字真的把我吓到了。”
克思娅不服地说道：“是…是花的多了点没错，但是这可是正经研究！这可是迄今为止，这片土地上能够进行的最伟大的探索！像这样的东西，投入的金钱再多也不算浪费吧！”
“从科学和人文的角度上来说，为了一个种族的未来的投入应该是不应有限制的，不应被职责的，但是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对于任何一个项目无休止的巨额投入就是在损耗这个国家的生命”洛钦说道“若是为了造福这个国家的公民，或者是发展军力保卫这个国家还则罢了，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还远远没有到需要一门心思上天的地步。政府现在的事情不少，在能够缩减经费的地方就得尽力缩减。”
说完，洛钦顿了顿，又看了克思娅几眼，才继续开口道：“等你们这次试验完成之后，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会把让这个项目下马，起码是暂时下马的提案交上去。不过你别误会，这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我早就做好的打算。”
话音刚落，洛钦的衣领就被克思娅狠狠地抓住。她的力气其实很小，她虽然是魔法师，但她是个真正完全专精于研究的魔法师。在各种对魔法的实质性掌握方面，她可以说是宛如一张白纸。
“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克思娅虽然不了解洛钦这个人，但是她明白的是，身为内阁大臣，在这些事情上，他们一定都是言出必行的。既然他说要停下这个项目，那么如果他的提案得到通过的话，这个基地在一段时间内，或者是永远不会再得到投入。她和她的同事们也将被迫离开自己愿意为之奉献一声的事业，他们会各奔东西，转而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洛钦抬起手，只是轻轻一推，就把面前少女的瘦小手臂给推了开来。他淡淡地看着眼神逐渐变得愤恨起来的克思娅，说道：“你大可不必这样看我。这并非第一个因为节省经费而下马的科研项目。魔法事务部管辖着几乎全帝国的魔法研究部门和它们所拥有的设施，这其中有很多很多看起来很有前途的项目，但是因为其不能给帝国或者人类世界带来立刻或者短期内就能生效的实际利益，所以他们被一一砍掉了。罗特斯温帝国，不，是人类世界现在正处于对魔族圣战的准备期，而且已经到达了关键时期，任何一个可能为人类带来胜利的可能性，我们都必须要去追求。”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说，你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吗……”
克思娅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的声音逐渐低沉起来，甚至开始啜泣。罗丝塔走到她边上，递给了她一张纸巾。
此时的洛钦也有些被克思娅惊讶了。在之前被停下的诸多项目中，其实也有不少是由罗丝塔主导的，但在他决定让它们下马时，却从未见过罗丝塔掉一滴眼泪。他能理解这其中包含着个人性格的差异因素，但完全没想到克思娅对她正在进行的这个项目有着这么深厚的感情。
但光是掉眼泪，是不可能打动一个政治家的。
洛钦没有像罗丝塔一样安慰克思娅，而是面无表情地端起了就酒杯，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液。
“我理解你的感情，但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等到克思娅的情绪稍微平复，洛钦说道“我们必须站在全局的角度上考虑每一个问题。”
克思娅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当她看到洛钦平静的神情时，就已经知道了结局。她失落的坐到了沙发上，罗丝塔也跟着她坐了过去，尽力安慰着她。
洛钦被墨羽谋叫到了厨房里，墨羽谋关上了厨房的大门，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大不了和那边研究基地的人商量商量呢？不管怎么说，也用不着这样像是处刑似的直接告诉她吧。”
“你说的还真对，这就是一次处刑”洛钦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当我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克思娅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她了。我也想了很多种说法，但是最后还是觉得，坦诚相待才是最好的方式。”
“那你的态度就不能温和一点吗？”
“温和就会诞生问题”洛钦摇了摇头“在这种问题上，决然不能出现温和的态度。我就是要让她知道，这是一次通知，而不是询问，更不是商量。快刀斩乱麻的方法很好用，但前提是这把刀得足够锋利。”
墨羽谋看着洛钦，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她只是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厨房。
“虽然话说的冠冕堂皇，但谁又能保证，我所做的这一切中没有私心呢。”
洛钦苦笑着耸了耸肩。
为了把钱省下来给部队换装新世代魔法枪，洛钦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如果这个项目真的能够直接下马或者是暂时停止的话，结合军事改革的成果，这笔钱就能够通过不触动民众感官的方式省下来。
不改动公民的利益就能得到这笔钱，不管对于政府还是帝国的公民们来说，这都是双赢的局面。政府获得了资金来换装武器，民众不用付出更多的资金但却得到了更好的保护。
而这一切的代价，只不过是摧毁了几个魔法学者的梦想罢了。
可是…他们什么时候证明过他们的理想呢？就因为克思娅在自己面前掉下的那几滴眼泪？还是因为当自己宣判了航天项目的死刑时她的失落？仅仅是这些，就能用来向自己乃至整个帝国政府证明他们的执着吗？
洛钦不断地驱动的他的大脑，像是要给他自己一个安慰或者借口似的催眠着自己。尽管他潜意识里十分明白，哪怕是从群众的角度来说，自己这样做也没问题。毕竟这也是为了保全帝国政府给民众们设立的各种福利。但是他仍然留存自曾经的天真少年的那一份深入骨髓的感性却始终在责备着他自己。
洛钦知道原因，但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点点难受的感觉。这起因只是因为他伤害了他人，站在了客观现实一边，为了达成目的而摧毁了他人的理想而已。
对于某个中二时期的他来说，这大概只会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但二十岁的他也早已经认清了理想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发现自己竟然逐渐变得纠结的洛钦无奈地走出了厨房，他看到罗丝塔和墨羽谋陪着克思娅围坐在桌边，而克思娅则又一次占据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和克思娅拌嘴，而是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至少你们能完成这一次的发射”洛钦说道“说到底，就算被暂停，你们的研究也并非无意义。你们的成果会作为技术储备被储藏进国家图书馆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被拿出来使用。”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很清楚”克思娅撇了撇嘴“我…我其实也能理解现在帝国的情况。为了组建圣战远征军，每个人类国家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毕竟这是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战争，大家自然都想把更多的资金都投入进去。”
“你能理解就好。”
“但是其实，我们的项目也是一种解决方案啊。只不过它需要的时间太长了，可能需要耗费几代甚至几十代人才能实现，而对面的魔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起入侵……大概我只是不甘心吧。”
洛钦有些怜悯地看着克思娅，看着她一边用力甩动着她火红色的头发，一边像是在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似的说着话。
这和刚才在厨房里的自己何其相似啊。
“理想与现实总有冲突，但，总有一天，你会实现它的。”
说完，洛钦便走上二楼，把自己关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筑成这栋房子的建材在内部的隔音效能上不算太好，但是因为距离足够，洛钦只要关上门，外面的说话声就几乎不可能被他听见。他打开窗户，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欣赏着不远处美丽的夜景。花朵在夜晚中黯淡，但是由魔法工业带来的灯光却无时无刻不在点缀着这座城市。或许在曾经，这样的景色也只是某个人的理想？
从有些角度上来说，自己大概的确是被迫做了错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