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温柔纤细,不知不觉间就将林祈的思绪拉到数年之前。
恍惚间,蝉鸣轻响,琴声悠扬。
朱小琪轻抚着古筝,一曲结束,她抬起头俏皮地朝温凯眨了眨眼,用着令人难以捉摸的语气问道,“阿凯,你猜我今天去医院检查出来了什么?”
温凯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摆出一副求饶的样子,拉着朱小琪的手说,“哎呀小琪,你也知道我这人脑子不太灵光,你就告诉我呗?”
朱小琪在男人真诚的请求下还是妥协了,收起调皮的小心思,严肃地轻咳几声,这倒把温凯吓坏了,他还以为朱小琪得了什么癌症,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满脸慌张,“小琪,你检查出什么了,不会是什么病吧?你别不说话呀,都要急死我了都……”
朱小琪打断了温凯的胡思乱想,正色说道,“我现在以一家之母的名义宣布,我们家将迎来一个新成员啦!”,言闭,温凯就像一桩木头一样立在了那里,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等他的大脑处理完所接受的信息后,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过了一会儿,又疑声再次询问,“你,你再说一遍?医生可是说你的体质是很难怀孕的啊...”
朱小琪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从裙摆的兜里掏出一张体检单,展开立在温凯的面前。
温凯颤微着接过了她手上的体检单,贪婪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相信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把手中的纸收好,然后越过身猛的抱住了朱小琪,可他又反应过来孕妇不能受太大的刺激,于是把朱小琪缓缓放下,重新漏出了那副憨厚的笑容,低着头对朱小琪认错,态度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朱小琪也配合着嗔怪了两句,可他壮硕的身体仍在颤抖着,发狂的喜色在怎么也按耐不住。
温以沫一边讲着,林祈一边给她投喂食物,她的两个腮帮子隆起,就像个小仓鼠一样,等她咽下一口饭后,继续说着。
朱小琪和温凯是身边人公认的模范情侣,两人在高中时是一个班的人,一路相知,相识,最后步入婚姻的殿堂,虽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可二人却一直平平淡淡地走到了最后。
朱小琪摸着肚子说,“我都已经想好名字了,孩子不管男女都叫温以沫把,就跟我们的故事一样,相濡以沫。”
怀胎十月时,窗外已布满凛冽寒风,医生告诉他们,朱小琪只有剖腹产才能把孩子生下来。
朱小琪躺在病床上打麻醉,她的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整个人比起孕前肉眼可见地瘦了好几圈,她虚弱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安,“阿凯,你说,我能顺利生下来吗?”
温凯当然也紧张,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了这种关头,紧张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只能紧紧地握住朱小琪的手,将那对娇小的手掌放到额前,安慰着她的爱人,“不会的,你能怀孕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宝宝一定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你和宝宝也都会平平安安!”
南方的冬天不算很冷,可温凯的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着,他手里紧紧地攥着几天前在寺庙里求来的保护符,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母子平安,就像庙里那最虔诚的信徒。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终于,有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可出来的不是他的挚爱,而是一位穿着青绿色护肤的衣服人员,她的手里拿着一张纸,眼神里漏出的歉意仿佛似洪水猛兽,要将温凯彻底地击垮。
“很抱歉,孕妇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但好在千金平安出生,还麻烦您在纸上签个字。”
温凯看着眼前的担保书,瞳孔涣散,瘫软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不管医护人员将其扶起多少次,最终他都还是会跌倒,到了最后,医护人员索性就不将他扶起来,而是俯身把纸和笔递到他的跟前,无奈地说道,“非常抱歉,但逝者已经安息,还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签完字后去看看您的女儿吧!”
听到了“女儿”的字眼,温凯的精神才逐渐稳定下来,他抖动着手签下了字,随后把口袋里的佛牌猛的抽出摔裂在地上,嘴里臭骂着,“去他妈的佛,靠!”
他像个失了魂的野鬼般飘到了保温室,看着玻璃框内的幼婴,看着他的亲生骨肉,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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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温凯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多岁,不该在正值壮年时出现的白头发也布满鬓角,他的眼中充满沧桑,机械式地重复着收拾朱小琪遗物的动作,直至房里再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时光不断穿梭着,这些年间,温凯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也逐渐从憨厚的商铺老板变成一个精明的伤人,他没有任何的休闲活动,每到工作之余唯一会做的事就是陪着温以沫成长,可温以沫却长得越来越像朱小琪的样子,她的鼻梁,她的嘴唇,乃至她笑起来的浅浅梨涡都那么地像他已故的挚爱,可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天真温柔的爱人了。温凯忍不住地疏远了温以沫。
但他忘了一点,本就缺乏母爱的温以沫突然又遭到了父亲的疏远,那么对其心理的成长必然是极其不利的。
初二的那个夏天,温凯第一次动手打了温以沫。
他刚应酬完回来,沾染满身酒气,借着酒劲来到温以沫的门前,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温以沫坦白她母亲的事,门敲了一次又一次,可屋内还是没有反应,看来温以沫已经睡着了。
他有些遗憾的离开了门前,忽然,他看见了温以沫遗落在沙发上的书包,他想要了解自己的女儿在学校都学了什么。
当他打开书包时,又呆住了,一封情书赫然夹在书中。
他把情书打开,认真的看着,透过文字,他感受到了男孩对自己女儿真诚的感情,他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是包含着这份感情为朱小琪写下情书。
他不知道温以沫是否喜欢这个男孩,但万一喜欢呢,难道他们以后也会像自己和朱小琪一样吗?平平淡淡而又幸福美好,可他们还是会生孩子的吧,生孩子的话就有可能会出事,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温凯的脑子一热,将睡梦中的温以沫从房子中拎了出来,他指责温以沫不该早恋,警告他以后不许再在学校打扮,甚至用力地打了几下温以沫娇嫩到手掌,掌间通红,温以沫的眼眶也跟着红起来,她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因为她根本没有早恋,把情书放在书包也只是因为要认真回信不伤害那个男孩的自尊心而已,她在学校也没有多用力打扮,只是留着普通的发型,偶尔穿穿自己喜欢的裙子,难道这也能怪她吗?
温凯是个称职的丈夫,可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根本不知道不能乱翻青春期少女的书包,也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乱骂了一顿少女,他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太过严厉,可还是拉不下面子跟温以沫去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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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是温以沫的十七岁,也正是她读高二的时后。
她刚从题海里出来,走出客厅透透气,她养了一只猫,并给他取名叫小祈。
这倒跟林祈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所以在他知道林祈名字的时候,就立想到了家里的小猫,不知不觉地就给林祈套上了一层值得信任的光圈,再加上林祈对她也确实很温柔,这样下来,林祈就真的在温以沫眼里变成值得信赖的对象了。
小祈贪玩的走进了温凯的房间,平时这间房都是紧锁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没有锁上。温以沫急忙跑进房里把小祈抱住,但余光却无意间瞟到了一个老旧的塑料箱子,箱子上,贴着一张照片,那张照片里站着年轻时的温凯和一个长得与温以沫七分像的温柔女人,温以沫不断的打量着这个破塑料箱,它就跟潘多拉魔盒一般,不断诱惑着温以沫去触碰禁忌,鬼使神差之下,她还是把照片从箱顶拿走,打开了那尘封已久的记忆。
朱小琪的日记,牙膏,牙杯,她编织的早已枯萎的花环..……
温以沫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东西,逐渐了解到那些陈年往事,她抚摸着那些陈旧物件,跨越时空与自己的母亲对话,她看着朱小琪的日记,就好像在朱小琪手把手教她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她告诉了温以沫好多道理,告诉她对朋友要真心,要懂得知恩图报,告诉她要学会处理人情世故,学会温柔待人……
粗闷的脚步声从门口处传来,温以沫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温凯,吓得摔倒在低,香肩上也多出一道淤青。
温凯的脸上没有露出怒意,只是风轻云淡地开口问,“你都看到了?”。
温以沫踉跄着重新站起身,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直视温凯,低着头小声应道。
“出来说。”,温凯迈步走进客厅。
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啤酒,猛的往嘴里灌了好几口,直到稍微有些醉意才缓缓向温以沫道出这些年的事。
“爸爸之前确实是对不住你,你收情书那次,我问了老师,你在学校没怎么跟那个男同学接触过,是爸爸误会你了。”,说着说着,他又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温以沫慌慌张张地走上前去想要制止,可温凯却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你问我要不要找个新伴侣那次,我骂了你不懂事,还用力弹了你的脑壳,是我不对。”,又是一巴掌。
“我问过一些教育家,他们都说单亲家庭家长的疏远会对孩子造成心理创伤,可我拉不下面子跟你说清楚,也是我不对……”,一直到温凯的两边脸都通红到肿起,他才把手放下。
“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吧,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哪怕爸爸这么多年没怎么关心过你都还是这么坚强独立,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所以我也没有资格管你。”,温凯丢下了最后一句话,随后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摇晃着走进房间里。
“林祈,我吃不下啦。”,温以沫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推开林祈的手说。
“噢,不好意思啊,刚刚听的太入神了就下意识的不断喂饭。”,林祈神色带着谦意,然后又问道,“那你现在已经原谅你爸爸了吗?”
温以沫表情复杂,低头看着自己被裙摆遮盖住到大腿,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年其实都已经习惯了吧,这样说好像有点过分,不过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好像没有爸爸一样,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也就只有开学的时候自己费力地搬着东西,看着别人的爸爸妈妈都来帮衬有些羡慕罢了,不过其实没什么的,毕竟爸爸给了我很多零花钱,而且还经历了这样的打击,那其实也不能怪他。”
林祈无言,好像自从他的父母走后,他也是这样的呢,就跟无根浮萍一样四处飘荡,放假回来听着这个周末谁的父母又带了谁去哪里玩,谁的父母又给谁带了什么礼物,心里有些酸涩罢了。可他还有舅舅,还有苏敏,那温以沫又能有谁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疼起眼前这个坚强的女孩。
他在暗自下定了决心,随后一把抓住温以沫的纤纤玉手,在她错愕的注视下,眼神坚毅地说道,“待会吃完饭带我去见见你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