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芥是个武学废才。
并不是说他不能习武，只是在这以修炼斗气为尊的赤龙大陆，他却不能修炼斗气。
在他六岁时，族里的长辈给子侄辈的习武者把脉。当时那位长辈大惊失色：“灵穴凝冰，斗气阻滞，此乃抗武体质！”
灵穴是身体吸收斗气的通道，分布于经络之上，灵穴凝冰，代表无法吸收斗气，而斗气阻滞，又使体内斗气不能循环，两者叠加即是“抗武体质”，天生不能修炼斗气，是万中无一的罕见体质。
作为中山卫族的嫡系次子，卫芥四岁习武，两年来武艺进步飞快，连长兄卫菁都难望其项背。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抗武体质会把他限制在“白丁”阶，永远无法突破。
六岁的卫芥不像同龄人那样无知，在得知自己的体质后，他哭过，闹过，可随后便表现出了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成熟。自暴自弃、逃避、放纵，有用吗？问题就摆在那里，过不了那道坎，你就只能原地踏步。卫芥的父母每每看到卫芥起早贪黑地习武，都忍不住叹气，为他的惨淡未来，也为他的过早成熟。
卫族毕竟是大族，上古时期曾经出过一位“半仙”阶的先祖——卫龙，自然不会在一个武学废才身上浪费资源。卫族的嫡长子卫菁，年满十岁，已经修至“敛息”阶，前途可期，自然得到了资源的倾斜；而卫芥四岁的妹妹卫笙，出生时有斗气护身，同样深受期望。卫芥不忍心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压力强加到小妹身上，只得抽身多陪陪小妹，至少保证她的童年没有缺憾。
但世家大族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事实上，由于资源的争夺，世家之间摩擦倾轧不断。
郢水屈族，卫族的死对头，就时常派人过来骚扰，惹得卫族上下不厌其烦。
在不知以何种渠道得知卫族二公子的抗武体质之后，屈族特意上门嘲讽。
因为长辈不在，卫族正准备忍气吞声，不料卫芥自己出面，将挑衅之徒尽数打退，卫族这才发现屈族目中无人，派来的人居然只是一群“白丁”。因为此事，卫芥得了一个“白丁无敌”的称号，这个称号有安抚和奉承的意思，更多的则是对此生只能止步“白丁”阶的卫芥实力的认可。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但不久之后，屈族举族搬迁，毫无征兆。包括卫族在内的诸多大族都对此不以为意，可天性敏感的卫芥却从中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说实话，卫芥就算不要那个明显掺了水分的称号，也不想招惹麻烦，只不过当时情势所逼，若不立威对方将变本加厉。事后族里对他又是表扬又是夸奖，但卫芥已经意识到，这一出手，或许只会适得其反：比如成为对方将来复仇的口实。
两族之间的矛盾，可不止是对门骂街那么简单。
卫芥的分析能力很强，而且脑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新奇的想法，再加上他习武之余喜欢阅读，使得他的思维在满脑子都是肌肉的族人中别具一格，甚至族内资源分配的重新划定，都是他给出的实施方案。假如他不是出生在赤龙大陆，政界、商界、学界都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惜，在这个世界，他最多只能当一个武馆的教头。
……
“……勇者以燃烧灵魂为代价，强行重启了圣剑，重伤的魔王无力抵挡，被洪水般的圣光吞噬。公主得救了。”卫芥喜欢向卫笙讲故事，而这些故事都是他自己的作品。
“勇者到最后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啊？”卫笙有些激动。
她从小就听二哥讲故事，二哥的故事和书上的不一样，是关于剑与魔法的幻想世界的故事。这些故事在赤龙大陆的其他人看来不可理喻，凡铁伤不了“破军”阶以上的武者，魔法什么的更是不知所云，但一个个的故事，构成了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世界，给卫笙一种旅者介绍自己见闻的错觉。
“勇者因为灵魂燃烧过度失去了意识。公主悲愤欲绝，而燃烧过勇者灵魂的圣剑告诉公主，如果能找到灵魂宝石，勇者就能恢复正常。但是灵魂宝石在巨龙的巢穴中，道阻且长，巨龙也相当恐怖。可公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背着失去意识的勇者踏上古龙之道，选择了一条荆棘之路。
“好了，《魔王城英雄谭》的故事告一段落，明天开始新篇章《公主怪盗与灭龙魔法》。”
“二哥二哥，勇者和公主会获得幸福的吧？”
“放心吧，经历过磨砺的爱情才是长久的爱情，那两位的幸福生活，很快就会到来。”
经历过磨砺的爱情才是长久的爱情，卫笙悄悄记在了心里。
……
四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卫笙，展现出了她的天赋，年仅八岁就进入“敛息”阶，但闲暇之余，还是要听卫芥讲故事；卫菁十四岁，不负众望，也来到了“凝气”阶。
至于卫芥，体能止步白丁，却意外地锤炼了心性，不知从何处寻来秘法，修习“淬心”阶。
淬心阶以斗气修心，实力会大降，但不淬心，将来不可能进入“半仙”阶，这也导致淬心阶容易遭人暗杀，以至于仙境强者寥寥无几。卫芥不能修习斗气，直接修习淬心阶，实力反倒不会下降，但修习速度也慢了不止一点半点。作为第五阶的淬心阶，以斗气淬炼心性，借此强化相对薄弱的精神力；而没有斗气，除非大智慧大毅力之人，否则难以淬心。
淬心阶的修习让卫芥感觉到精神上的充实以及灵魂的洗练，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讲的故事更吸引人了。比如跟卫笙讲一个叫《斩！赤红之瞳》的故事，就连路过的卫菁都听哭了。
“二哥，塔兹米会复活吗？”卫笙红着眼睛问卫芥，竟让他近乎无暇的心镜蒙了雾气。
“唉，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那两人最后死在一起，也算是爱情有了善终了。”
卫芥倒是想换个结局，但脑海中却无法对故事进行改动，虽然只是灵光一闪，但他本能地对故事中的人物抱以尊敬，就好像他们真实存在过一样。
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呢？
这样一想，心镜上的淡雾反倒凝成露珠，欲将明镜洗练。
摸摸倚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卫芥心中也是无奈，可能是受自己的影响，卫笙从小就很听话，族里安排的训练，她咬着牙也要坚持下来，全然不像一个女孩子，而族里一些人总把后辈当作家族振兴的工具，也不怜惜自己这个讨人喜爱的妹妹。他很生气，偏偏又不能指责他们什么。现在，陪在二哥身边听故事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消遣。
“从明天开始就是新的故事了，《巴哈姆特》，一个旧帝国的皇子与新帝国的公主的故事。放心，这次不是悲剧。”
“巴哈姆特？我记得以前二哥你讲的故事里那是一条龙的名字吧？”卫笙像是把心态调整好了，但眼角打转的泪花出卖了她的心情。
卫芥愣了愣神，随即笑出了声，“看样子你还好好地记着我讲过的故事呢！不过在这个故事里，巴哈姆特可不是龙！是神装机龙！”
卫笙歪了歪小脑袋，一缕呆毛从发丝中钻了出来：“神装机龙？不是还是龙吗？”
卫芥抚平了那一缕呆毛，“神装机龙啊，是好大好大的机器龙！你可以想象成长得像龙一样的钢铁傀儡！战场之上，拔出一把机壳攻剑，大喝一声神装机龙的名字，然后！你就像穿衣服一样，穿上了钢铁巨龙的铠甲！像龙一样飞，像龙一样喷火！想一想，那场面多帅啊！”
卫笙的眼睛像是星星一样，亮了起来：“哇！”
卫芥笑了笑，“他们的故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哦？想听的话，明天好好训练，我就讲给你听！”
卫笙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听二哥的！”
送走了卫笙，卫芥又开始淬心，早上习武的体悟和讲故事的感悟凝聚于心，锤炼，淬火……假如卫芥是剑修，此刻早已达到剑心通明之境，可惜赤龙大陆不贩剑。
当然，也不制杖，要不然魔武双修也是条路子。斗气虽然是种自然能量，但过于狂暴而难以驯服，只能用于强化自身。
四年间卫芥也曾派人暗中监视屈族，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他只好作罢，安慰自己可能多虑了。
不再去管这些琐事，卫芥再次坚定目标，让小妹安度童年才是关键。
在构思故事时，卫芥也觉得奇怪——早先的时候还好，尽管环境怪异，不过人物都是些勇者公主之类的，也没在意，越往后，名字越多，也越奇怪了，比如黑瞳，赤瞳，这个还好理解；塔兹米之类的名字则令人怪异，这真是人的名字？
倒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说萧炎的故事，发生于斗气大陆，跟这里的情况很是相似，但毕竟是个例。而那些牛鬼蛇神、妖艳贱货一般的名字才占大流。
而且那些故事世界，一个个都无比真实，对其中一处设定有疑惑，往往能从另一处设定找到解释，从而达到完全自洽，至少在他自己的书房里，还没有找到一本世界观如此完善的书。
但不管怎样，故事还是故事。抛却杂念，继续构思，心镜微微变得柔和，有化为湖水的趋势。
时光缄默，一晃又是六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