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圣普利西亚,冲锋!”
马蹄踏起飞扬漫天的尘土,身披黑色斗篷的骑兵们像是一抹浓墨色的狂飙。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身无寸甲的英勇骑兵们裹挟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向着重装步兵组成的钢铁洪流发起了绝望的冲锋。圣普利西亚帝国的骠骑兵将用生命证明他们的忠诚。
轻刀快马,斩将夺旗,骠骑兵是席卷战场的狂澜,是破敌致胜的刀锋,是终结战斗的最后一击。在这场皇帝与他的兄长间的内战里,只有皇家第一骠骑兵团仍然忠于皇帝。骠骑兵们在他们的领袖,有着“剑鬼”之名的年轻上校弗雷德立卡的带领下,用血肉身躯组成了皇帝陛下的最后一道护墙。
重装步兵身后的魔法师们咏唱起繁缛的咒文,巨大的火球如雨一般自高天而下,将帝都脚下燎成了一片火原。骠骑兵们像是一抹化不掉的黑,倔强的在火海里冲撞,他们冲锋,像是一把尖刀,而刀尖便是军中闻名的“剑鬼”。黑发的青年上校周身环绕着风,他策风纵马,自步兵们的头上高高跃起,手中的剑挽起剑光,银刃所过,血流飞瀑。
“夏佐·帕特里奇!”
青年怒吼着,他的刀尖直直地指向军阵后的帅帐。被单骑突入的魔法师们乱作一团,他们早已顾不得优雅的做派,此刻正如失去首领的狒狒们一般狼狈逃窜。青年的剑呼啸着风,追上一个又一个被笨重长袍拖累的魔法师,将剑尖没入他们的胸膛。他的目标是这群魔法师的首领,支持叛贼腓特烈的魔法协会会长夏佐·帕特里奇。
“弗雷德立卡。”
身披法袍的红发男人不躲不闪,只是咏唱着咒文,一柄巨大的火焰斩剑从天而降,沉闷地砸在了青年的马前。
“死在这里吧,给你效忠的那个狗屁皇帝陪葬。”
夏佐握住火焰剑的长柄,凝眸怒喝着眼前萦绕着风的青年。两位皆是以魔法佐以剑术的魔剑士,曾在赛场上有过不少次的切磋。以魔法见长的夏佐清楚的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过面前的“剑鬼”,但是好虎不敌群狼,溃散的魔法师们很快再次聚集在夏佐的身后。这些魔法协会的精英们咏唱起复杂的魔法,咒语一成,饶是强如“剑鬼”,也不过是历史车轮下碾过的一粒尘埃罢了,他和他麾下的骠骑兵们,根本救不了那个软弱的皇帝。
夏佐挥动大剑,凝结着万钧的力量,与疾风一般的银色闪光撞在了一团。魔法师们汇聚起的磅礴魔力集中在大剑之上,伴随着炫目的光和炙人的热,不败的“剑鬼”陨落了。
帝国历1129年11月,最后一支忠于皇帝的军队被歼灭于帝都城郊。帝都布瓦林的大门向皇帝的亲兄腓特烈打开。
帝国历1129年12月,昏庸无道的旧皇携妃嫔王子们在皇宫中自焚而亡。帝国各行省长官、军团首长、封爵贵族们向新皇腓特烈宣誓效忠。
帝国历1130年1月,教廷为新皇腓特烈加冕,魔法师协会、冒险者协会、佣兵协会先后宣布接受新皇的领导。
弗雷德立卡自是看不到这一切,他已经死了,确切地说,是肉体死了,一位女巫接纳了他的灵魂。虽然带着宽大的尖顶帽,身披着黑斗篷,但缝隙间偶然露出的银色发梢却昭示着她非凡的身份——皇室成员。圣普利西亚帝国的皇家卡佩家族有着标志性的特征,那便是纯银色的长发。
“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女巫的笑脸不怀好意,弗雷德立卡却是一脸淡漠。
“交易?”
他自是不相信什么交易的,女巫是魔鬼的信徒,魔鬼言而无信。
“我让你活。代价是,你要拯救这个帝国。”
女巫低头描绘着某种神秘的阵圈,她喃喃着,从宽大的袖中摸出一把短刃,皱了皱眉,撸起袖子,露出光洁细弱的手腕,手起刀落,一道细长的红痕浮现在白皙的手腕之上。血珠自裂口渗出,滴在阵圈上,像是水滴入了火,瞬间便汽化不见。滴入了血的阵圈闪着妖艳的红光,弗雷德立卡的灵魂在圈中摇荡。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剑鬼’,帝国的星轨之中有你一颗。最重要的是,你死了,而星轨中人不会什么都没做就死掉。”
女巫叨叨着弗雷德立卡完全听不明白的内容,自顾自地向伤口涂抹些什么药,又缠上了两圈纱布。弗雷德立卡有些哑然,什么“星轨”,什么“拯救”他完全不懂。他想,他不过是个军人,一个剑术好些,会用魔法,有那么点才能的军人。他和他的骠骑兵们就一战便被消灭殆尽,他拿什么来拯救帝国?
“你们皇室要是看腓特烈不顺眼就自己再造一次反,你让我活,我也做不了什么。”
“不是‘你们‘,”女巫顿了顿,“是‘我们’。”
弗雷德立卡只觉得天旋地转,乾坤颠倒。阵圈化成了咒文紧紧束缚在灵魂之上,像是缠绕猎物的蟒蛇,将要搅碎弗雷德立卡的灵魂。剧烈的痛感和压迫感迫使弗雷德立卡闭上了眼。
真是一场强买强卖的交易。
弗雷德立卡喃喃道。可出人意料的,声音却变的尖细而绵柔,虽然带着口干舌燥的沙哑,却难掩其婉转和娇弱。弗雷德立卡猛的睁开眼,眼睛一睁一闭不过须臾,眼前的景象却换了天地。这里是一间阴湿的监牢,粗大的铁笼爬满了暗红色的锈,水自石头房顶向下滴落,晦暗的月光透过高窗打入笼中,把墙角照了个朦胧。一盏破碗,几粒散落的麦麸,老鼠与爬虫为了抢夺食粮而争斗不休。笼外是打盹的士兵,昏黄的油灯搁在老旧的木桌上,一旁的石墙倚着短剑与方盾。从前弗雷德立卡来过这里,这里是帝都地下的秘密监牢。
弗雷德立卡想要爬起身来,却摔了个趔趄,趴跪在地上,回头望去,粗短的铁链紧紧的束缚住了手脚。地上的坑洼积了不少滴水,平静的像是一面不甚清楚的镜子,镜中映出一张沾满了灰尘的脸,银色的长发,琥珀金的眼瞳,五官小巧精致,嘴唇失了血色,眼眶肿肿的,眼角的泪还没干。弗雷德立卡认得这张脸,那是与自己名字相类的帝国公主——芙蕾德利嘉·德·卡佩的脸。这位16岁的帝国公主是无数青年骑士、军人、佣兵和冒险家们魂萦梦绕的人间理想,她的美貌被世人所惦念,无数诗人和作家为她而倾尽才华,“布瓦林湖上的天鹅公主”这个举世闻名的绰号正是出自诗人们的手笔。来不及惊讶,女巫的声音浮现在了弗雷德立卡的耳际。
“欢迎回到人世,公主殿下。”
女巫的语调戏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弗雷德立卡可以清楚地想象到那副贱兮兮的表情会怎样出现在一张漂亮的公主脸蛋上。他也懒得再问,女巫的话很短,但信息量足够。
“灵魂交换的魔法吗?真不愧是魔鬼的信徒。”
弗雷德立卡在心中默念道,女巫能在他的耳畔说话,想来也可以听见他的心声。
“什么魔鬼的信徒!我有名字,我叫西格莉德!按辈分是你的堂姐!”
女巫大声抗议着,像是为了报复似的,无数的记忆碎片涌入了弗雷德立卡的脑海,那是属于天鹅公主的,从出生到死去的记忆。
“竟然是被吓死的啊。”
弗雷德立卡喃喃道。
“她只是个小姑娘,从小锦衣玉食,突然遭到这种变故,惊厥过去就醒不来了。”
女巫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弗雷德立卡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同化着这些来自公主的记忆,他要活下去,就必须成为芙蕾德利嘉。如今的他不是什么该死的骠骑兵,而是沦为阶下囚的旧皇遗女。
弗雷德立卡看见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出生在金碧辉煌的寝宫里,侍女们围在产床周围,皇帝陛下在门外焦急地候着;弗雷德立卡看见娇小的女孩在礼仪师的严厉教育下泪眼婆娑,最基本的淑女屈膝礼做了千遍万遍;弗雷德立卡看见身骨匀停的少女坐在宽敞的讲堂里,博学的学者耐心的讲授着浩瀚渊博的知识;弗雷德立卡看见敌人的大军踏破了皇宫,皇帝在寝宫里放起火来,少女的水晶鞋在狼狈的逃跑里落下,追上来的士兵们像是贪婪的狼;弗雷德立卡看见阴雨霉湿的地牢里,身故薄弱的少女忍受着饥饿与殴打,昂贵的衣裙沾染了漆黑的泥,直到晕死还在坚持所谓的“皇家礼仪”.……
“看完了?”
“看完了。”
女巫西格莉德的声音再度响起,弗雷德立卡闭上了眼。他似乎感觉到难过了,也许是为了公主那悲惨的遭遇,但大概是为了自己。那是彻头彻尾的无力,心脏都懒得搏动,介乎疲倦和疼痛之间的糟糕感觉遍布全身。天鹅公主与“剑鬼”上校的记忆揉合在了一起,他现在是谁?她现在又是谁?大概弗雷德立卡也说不清楚,恐怕就连他是弗雷德立卡还是芙蕾德利嘉都说不清,他继承着两份沉甸甸的过去,却只能走向一个既定的未来。
“如果没能拯救帝国,你会再度死去。不过,我会帮你。”
“再死一回也无所谓,”被铁链束缚住的少女喃喃着,耳边西格莉德的声音低沉而幽缓,“反正都死掉两回,不差这一回了。”
“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少女轻轻一笑,她转过头,尽力地摇晃着铁链,冲着笼外的看守大声喊道:“我要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