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名为崔护的少年独自白衣踏春。
他未带地图,也不怕迷路。
身上仅有一小包袱,其中有壶,有饼而已。
他走过平原野花,越过潺潺溪流,站在怪石嶙峋的悬崖边垂首长叹,彳亍在幽深僻静的野径上斩草为道。
他没有目的地,也并不在意目的地,他离城已经够远了。
他走出了野径,视线中不再被高大的林木遮住,看着桃花渐渐的在天空中铺散开来,拨开一片带着露水的草丛,甩了甩袖,随之向桃花的源头寻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一个老旧宅院,其中有一棵巨大的桃树。宅院中的青藤缠绕攀爬,其中锁着风中的挑花,宅院的大门上写着一首诗:
素艳明寒雪,清香任晓风。
可怜浑似我,零落此山中。
其旁是一颗极适合卧躺的白石,崔护的第一眼便相中了它。
他没有去敲那座不知道是否有人的宅院的门,只是将包袱放在了一边,双手作枕,躺在了那块石头闭目歇息。
桃花在风中飘荡,时不时会落在他的脸庞。
很快他便睁眼了,红裳的少女正将她好奇的神情倒映在少年瞳孔。
“你好。”崔护依旧躺着,只是对着少女笑了笑。
“我叫绛,你是谁?”名绛的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崔护,从大概北边的都城来的。”
“哦,崔护你抢了我看花的位置。”
少年便起身了,将脸上的两片花瓣拭下,但并未离开巨石,只是拍了拍旁边的位子,说道:“一起来看吧。”
绛似乎有些没有料到,红着脸似乎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像书中那些好骗的小姑娘一样,你们这种男人娘告诉我很多的!”
崔护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这些自顾自地长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 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 宜其家室……
本来打算直接将崔护揪起来的绛突然放弃了之前那个打算,坐在崔护的旁边问:“崔护,这是什么?是有关桃花的吗?”
崔护笑了笑说:“是的,还想听更多吗?”
“想,你再说些,绛的位子就勉为其难的分你一半。”
“我接下来的讲的是一个关于桃花源的故事……”
等到崔护下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今日的时光他已遗忘了具体的七八分,但其中未知名的情感却如酒一般,愈久愈醇,他竟想,二者皆如是。
夕阳,它们一直在宅院的周围行走交流,从桃花说到国家大事,从家国大事到家长里短,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桃花之中,绛没有邀请崔护进入宅院,崔护也没有提。
“我该走了。”
“告诉你个秘密哦,真正的桃花,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才能看见,记得再来找我哦!”
“嗯,一定。”
好似普通的告别,崔护看着夕阳和桃花笼罩下的少女,不由愣住,直到少女捂嘴轻笑,崔护也不禁大笑。
崔护径直的回到了都城,前往京城的马车早已在那等候,他换回了官服,作为最年轻的京兆尹走马上任。
时光不待,又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刚从寺庙回来的崔护,又拿起来了已经快要被翻烂的《异闻志记》,回到了一年前的都城,如同前一年一样,独自白衣踏春。
他遇见了少女,少女找他问这一年来的逸闻趣事,他却无从回答。
“官场无趣。”他说。
黄昏又近,崔护坐在白石上,绛躺在崔护的腿上。
“绛……”
“谢谢你,崔护。”
普通的告别,却只有少女露出了微笑。
夕阳洒下,高山的桃花在风中散尽,带着少女最后的影子,温柔地沉溺在流水之中。
崔护站了起来,敲开了那扇一直尚未进去的古宅的大门。
一位年老的女人将吱呀的大门打开。
“你是?”
“我找绛。”
“小姐啊,她三年前就病死了。”
大门关上,崔护摇了摇头,闭着眼,又将大门推开。
只见,桃花如世事漫天,古宅中有一女孩在其中烂漫舞蹈。
大门关上,崔护继续踏春,边走边吟,他既没有目的地,也不在意目的地。直到又望见了来时的都城,于是他回顾古宅的方向,那里似乎既没有古宅,也没有桃花,余下的,大概只有一场料峭春风。
他像一名花心的公子,又像一位洒脱的诗人,穿着官袍,走向都城,缓缓长吟: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