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只有四种人。”
墨如渊望着手里的清酒,淡然一语。
他倚靠着一根樱花木柱,柱子上方悬挂的孤灯光芒直落,笼罩了他的身影。夜幕降下,暴风雨于今夜席卷了鸣神岛。
这个国家,向来不缺雷鸣和暴雨。
街道上已看不到几个行人,没人会蠢到在这种天气外出购物,店家们早早便把摊位收进了店里,直到方才还人声鼎沸的稻妻城,此刻却是静若寒蝉,像是突兀地入了夜。
静吗?倒也不尽然。
在他身后,小小的居酒屋内正灯火通明,骨汤拉面和蒲烧鳗鱼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老乐师演奏着三味弦,食客们把酒高歌,好不热闹,没人理会天顶之上,那抹愈发浓重的黑色。
“第一种人,是死人。”
嘀嗒~
雨水落入酒杯,激起点点涟漪。
“习惯了雷电将军的强权与执念,以至于对锁国和眼狩令这般不可理喻的政策,也同样能安之若素,即便有少数清醒之人举起反旗,也最多仅限于小规模抵抗,这就是稻妻人。
因为他们对巴尔泽布的伟力,抱有极端恐惧和极端依赖的双重心理。
因为恐惧,而不敢发起变革;又因为依赖,而无需担心外敌入侵。对他们来说,抗争权威和强大自我都是没必要的事情,在雷电将军的统治下,他们失去了自由,却得到了安全,就如同被圈养的牲畜一般,安宁、兴盛、饱食终日。
在雷电将军对【永恒】的疯狂追求下,民众因恐惧和依赖这两种情绪而集体停止进化,与整个国家一道,陷入了静止,乃至退化之中。
而无法前进的人,等同死人。”
青年昂首,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渊,外面可能要下雨了,你不进来吃点东西吗?”
不知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言语,还是惊讶于他这种天气还敢不带伞站在屋外。总之,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他的行为,要出言相劝了。
墨如渊转过头,映入眼帘是一张娇俏可人、又带着些许呆萌的小脸蛋,标志性的白花别在发丝之间,蜂蜜酒般的金色瞳孔里满是关切。
似乎是怕他饿了,少女端着一碗炸虾天妇罗从店里走出来。
一身纯白带甲的连衣裙,搭配高筒长靴,兼具干练与优雅,更衬她略带空灵的气质。
两条飘带从颈环上方垂落身后,伴随少女灵动的脚步来回飘荡,看得人竟有些挪不开视线。

这张脸、这副打扮,对于任何一个原神玩家来说,都太过熟悉了,熟悉到甚至无需回忆,男人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荧?”
“嗯,是我。”少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一个人在那说什么呢?”
“没什么,一些无意义的自言自语罢了。你有兴趣便听听,没有的话,就去陪派蒙一起吃晚饭吧,这家店菜色不错,多吃一点。”
“那你呢?”
“我?没事,我暂时不饿。”
他微微俯首,往脚下看去,浅灰色的海面波动不休,就像是巨大的海兽将要破水而出,几米高的浪拍打在脚下的山崖上,远处数道雷光轰然降落,仿佛天空正与大海相搏。
说不饿是假的,作为万千穿越者当中最为多见的“身穿”派,墨如渊在肉体方面跟普通人全然无别,到了饭点若不按时吃饭,身体便会用饥饿感来惩罚他,实在令人烦恼。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思绪。
倘若推算无误,最近几日,他们便会正面对上巴尔泽布———稻妻主线剧情中,与雷电将军的初次交手,以旅行者的完败而收场。
自从穿越到提瓦特大陆的那一日起,墨如渊便成为了荧的第二个旅伴,他们一同净化了风魔龙,在黄金屋击败了公子,于群玉阁上战胜漩涡之魔神,也将若陀龙王重新封印。
他们一同走过蒙德和璃月的大地,也结下了深厚的羁绊。
而在此期间,墨如渊总是小心翼翼地制约着自己的一切行动,避免原本正常的剧情走向因自己这个外来者的出现,而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但唯独这次,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我是否,能尝试战胜雷电将军?
作为稻妻的统治者、尘世七执政之一,雷电将军拥有无比的伟力,即便和荧联手,要想战胜她也绝非易事,但重点并不在这里。
事实上,早在墨如渊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原神玩家时,他便对雷电将军抱着相当复杂的心情。
毫无疑问,这个角色在设计上是相当成功的,超高的人气已经证明了这点,但其剧情中作为一国领导人的实际表现,却令她在玩家群体当中备受争议,主线中对于她那部分的剧情处理和劝说方式,也瑕疵颇多,难称合理。
而墨如渊,正是对此抱有质疑的万千玩家之一。
是否要为了自己的个人兴趣,而不计后果、去改变剧情中注定的一场战败?墨如渊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
相较于青年脑中的天人交战,少女只是无言踱步,来到他身边,默默吃着手里那碗本该是为对方点的天妇罗。
“啊呜~,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第二种人———败者。”
“败者?是说那些打输的人吗,比如公子?”
……你就这么喜欢迫害他吗?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拿他举例———不过,你理解的稍微有些狭隘了。”
墨如渊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继续说道:
“所谓失败,从来不仅限于单纯的战斗。不能正确评估自身能为,而完不成既定目标的人;因为不自量力,而定下无法达成的理想,并为此虚耗一生的人,都是失败者。”
说罢,一枚硬币出现在他指尖
作为穿越者,墨如渊与凡人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能抽取、并自由使用这些蕴含着虚拟角色力量的【人格硬币】。
而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正是他来到提瓦特大陆时,所获得的第一枚【人格硬币】。
“就如同巨蛇之魔神奥罗巴斯,不仅未能正确评估自己与摩拉克斯、巴尔泽布之间客观存在的实力差距,错误地向其挑起争端;为了一群愚民而选择阅读一本对自己有弊无利的《日月前事》,更是错上加错,最终不仅没能保住领土和子民,连带自己也惨遭斩杀,为巴尔泽布的“无想之一刀”,添上了完美的传说色彩。”
墨如渊无声轻笑,言语间充斥着对奥罗巴斯的讥讽。
“人类也好,魔神也罢,像它这样本身实力不足、却又自不量力的存在,就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永世不得翻身的失败者。”
昏暗的灯火下,纯金质地的硬币正闪烁着微光。在它正面,镌刻着一只双翼怒扬、却不顾一切向地面俯冲的大雁;而背面,则是一柄折断崩毁、倒插在地的秦剑。
【雁王·上官鸿信】
没有人能做到永远赢下去,不尝一败。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堕落为失败者的可能,但唯独硬币上这个男人例外。
不是因为他强大到无可匹敌,而是因为,一无所有的他,不再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
“唔嗯~”与此同时,吞下最后一只炸虾的荧伸出舌头,很是可爱地舔了舔嘴角,“那,第三种人呢?”
“在谈第三种人之前,我想先问问,你知晓雷电将军为何如此疯狂地追求所谓的永恒,甚至不惜让整个稻妻陷入内乱吗?”
这是关乎稻妻篇主线剧情根基的问题,直接决定着整个故事的立意高低,然而在剧情结尾,玩家们却得到了一个堪称笑话的答案。
“姆……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耶,绫华她好像也没告诉我们。”
“呵,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既不是为了国家的繁荣、国民的幸福,也不是为了无尽的生命、自我的强大,雷电将军追求永恒,将整个国家与自己一同拉上这条疯狂道路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无法接受漫长岁月中亲友的接连离世、以及情感和记忆层面的【磨损】。
幼稚如孩童的她,看不清这世间万物生灭轮回的道理。孤寂如影的雷电将军,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东西,因而决定以所谓“永恒”进行逃避,仅此而已。”
“……诶?”
“不必讶异,神里家不会知晓,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知晓,那位统治他们数千年、身怀无上伟力的雷电将军,竟没有丝毫“神性”,她看不透摆在每一个人面前的现实,不仅如普通人一般患得患失,更被情感所束缚,企图用魔怔的方式来逃避现实。
不同之处在于,匹夫入魔,不过血溅五步;将军入魔,却是要祸乱一国、血流千里啊!”
墨如渊感慨道。
“是、是这样吗?”荧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眸,似懂非懂地附和着。
果然,这些东西对她来说还是稍微复杂了点,比起思考这些,她更擅长拎起剑直接砍。
“所以雷电将军,或者说,魔神巴尔泽布,正是第三种人,也是充斥这世间、最为众多的一种人:愚者———眼界狭隘,无法做到摒除执念,空有一副魔神之躯,却如凡人一般,无法剔除人性缺陷的,愚蠢之人。”
“唔,虽然不太明白,但你这些话要是被三奉行的人听见了,应该会被抓起来吧。”
“那是自然,所以我就只讲给你一个人听喽。”
青年说罢狡黠一笑,伸手便要摸摸身畔少女的脑袋,荧也不抗拒,只是合上眼帘,将头凑过来,任由他抚摸。
少女的发丝有种滑腻腻的错觉,带来温润如丝绸般的手感,令他心中一畅。
“那,第四种呢?”
“我已经说完了。”
“诶?没有吧,你应该只说了三种才对。”
荧正在疑惑,却见墨如渊慢慢地直起身子、翻转臂腕。硬币在灯光下回旋曼舞,自指尖滑入掌心、缓缓融入其中,宛若石沉大海。
红色
幽玄、浓重、带着血腥味的红色,伴随狂雨倾盆,于空气中扩散开来。
来自21世纪的衣着,被红黑两色的古朴华服所替代;亚洲人天生的纯黑发色,也沁入了几缕勾人心魄的暗红。名为墨如渊的存在,正逐渐与另一个人相融。
“如我所言,这世上只有四种人:死者、败者、愚者,以及———”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