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黝黑的走廊内,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卫兵押送着一个身形单薄的男人行走在这由青石铺就的潮湿而阴冷的过道上。
男人的脚步有些虚浮,监狱里潮湿的空气即便是健康的成年人也难以忍受,更何况男人这具早已被肺结核折磨数载的孱弱病体。
男人的胸前有着大片的猩红,那是他咳出的血。病魔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但男人并不在乎,毕竟在他看来,自己绝对不会倒在病魔的手下,他会在那之前,和他的同志们一样,作为一个革命者死去。
这里是库克堡,基斯里夫最严密的监狱,这里曾今关押着无数反对沙皇的大臣,农奴起义的领袖,外国的间谍,被罢黜的皇妃,凶恶的连环杀人犯,最令人作呕的黑帮头子。而今天,它将有一个新的身份,它将成为贝利亚亲王的坟墓,也是基斯里夫第一批为自由而战的革命者们的坟墓。
对于革命的失败,亲王并没有太多感想,他已经做完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如果非要说遗憾些什么,就只有没能陪女儿一起度过昨天的复活节。想到贝拉,贝利亚亲王生出几分愧意,真是的,自己又要让她一个人过复活节了……
死亡这种事已经有很多人做过了,科萨科夫,匹斯特尔,他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这件事,只不过接下来,这件事终于轮到了贝利亚亲王自己。
亲王就这样想着,但一阵金属大门被拉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亲王被士兵推进一处狭小的房间。平平无奇的狭窄房间里只有最简单的陈设,一张陈旧的桌子与两张布满划痕的椅子就构成了它的全部内容。
但在这个简陋的房间尽头却坐着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人,她正翘着二郎腿倚靠在椅背上,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即便是简陋的木椅在她身下宛若皇座。金色的长发被她盘在脑后,笔挺的军服与肩膀上崭新的将星显示着她的身份,冷若冰霜的俏脸与没有温度的蓝色瞳孔令这座本就阴冷的监狱又失去了几分温度。
“都出去吧,我和亲王单独谈谈。”科琳娜冷冷的对卫兵们说道,士兵顺从的行了一礼,退出了这处狭小的房间。
随着士兵将门带上,科琳娜用下巴指了指桌子对面的另一张木椅,示意亲王坐下。
“事到如今,我应该是你最不想见到的人吧?”贝利亚亲王苦笑着坐在科琳娜面前的那张椅子上,开口问道。
“我没有办法,宰相和沙皇陛下的意思都是枪决,他们将你定性为谋反,我保不了你。”科琳娜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温度,但她紧握的双拳却出卖了她,她的情绪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本就没什么争取的必要,这件事本身就只有两种结果,成功或者死亡。”亲王淡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活着离开这里。
科琳娜沉默了,她冷冷的盯着亲王,亲王能感觉到科琳娜在克制她的情绪,她蓝色的瞳孔正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就算是她突然跳起来掐死自己,亲王也不会感到意外。
“贝拉知道这件事吗?”亲王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问道。
“不知道,我骗她说你出远门了。老实说她昨天包扎好伤口后就一直在给你的办公室打电话,她昨晚一宿没睡,只想亲口给她的好父亲说一句复活节快乐。”科琳娜竭尽所能地用着她所认为最嘲弄的语调说着,她希望能从贝利亚亲王的脸上看到什么变化。
“是吗?”亲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贝拉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即便是不惧死亡的他也感到几丝苦涩。
“为什么?”科琳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三个字。
“什么为什么?”贝利亚亲王温柔地微笑道。
“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地位!权利!尤其是你来之不易的家人!这些你不都已经拥有了吗?你究竟是还有什么不满意而要发动这次叛乱!”科琳娜狠狠地拍着桌子站起来,对亲王怒吼道。
“为了基斯里夫的未来,也为了贝拉的未来。如果什么都不改变,那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迟早会失去。”亲王并没有对科琳娜的愤怒做出什么反应,继续温柔地说道。
“你也配提起贝拉的未来!你甚至没法保证她的昨天!你知道她有多期待和你一起度过一个复活节吗?”科琳娜再也没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的手紧紧地扣在木桌上,声音已经有些呜咽,她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亲王要为了一个奇怪的理由轻易葬送掉自己的性命。
“作为一个父亲,我是失职的,我对不起贝拉,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向她道歉。但同时,我更期待贝拉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基斯里夫,如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样选。”亲王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直视着科琳娜的眼睛,他的眼神坚毅,科琳娜知道自己绝对没法说服眼前的男人。
“你就不担心你的事情会波及贝拉吗?你的事情一旦公开,她就是叛徒的女儿,这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你考虑过吗?”科琳娜咬着牙说道。
“我想我的事对皇室来说终究是一件丑闻,想必你也不会希望这件事搞得路人皆知。至于贝拉,她与参与革命的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关联,就算是要借此攻击她也没什么证据,更何况她现在应该算是协助新君继位的功臣,迫害她可不利于政局稳定。即便是就算真有人要借此害她,我想你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你是个强大的人,贝拉在你身边我很放心。”贝利亚亲王歪着头,有些俏皮的微笑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也许现在的贝拉,只是想在你面前叫你一声父亲......”科琳娜咬了咬嘴唇,轻轻地说道。
“如果可以,请在合适的时候代我向她说声抱歉。”亲王苦涩的一笑,随即闭上了眼睛。
科琳娜看着亲王,长叹了一口气,她与他之间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一道不知名的墙已经横亘于他们之间。于是科琳娜说出了她此生与亲王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愿上帝垂怜你的灵魂。”
亲王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微的点点头,回应道:“回去的路上小心。”
科琳娜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亲王,亲王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他轻轻挥手,似乎是在告别即将远行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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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琳娜昨晚睡得很糟,虽然依旧有些记不清了,但她还是很清楚自己应该是做了个噩梦。
今天是立宪派的叛徒们被处决后的第十天,科琳娜在镇压革命后被安娜塔西亚女皇特任连升三级,现在已经是上校的科琳娜必须担负起之后的善后工作。随着前代沙皇与王子遇难,新君继位,革命带来的后续影响,无数的琐事令科琳娜忙得焦头烂额,而宰相的文官集团的刻意刁难也让本就不乐观的局势变得雪上加霜。
科琳娜从床上爬起,在简单地梳洗后开始将校官军服上的金色的纽扣一颗一颗扣上,尽管镜子中的自己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现实的重压不打算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与特里尔帝国的战争并没有结束,革命的余波也让很多本就不怎么老实的**势力与民族独立势力蠢蠢欲动,此时正是基斯里夫最虚弱的时候,安娜斯塔西亚女皇并没有独自应付这些问题的能力,如果想避免新沙皇成为宰相的傀儡,科琳娜几乎是安娜斯塔西亚现如今唯一的倚靠,如今科琳娜不得不竭尽全力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古老帝国。
“殿下,请问您现在有空吗?”正在科琳娜整理着装的时候,瑟琳娜轻轻地叩开了科琳娜的房门,她的声音透露着一些不安,这让本就心烦意乱的科琳娜感到几分不满。
“什么事?”科琳娜皱着眉头问道,这几天需要她处理的坏消息太多了,科琳娜也变得烦躁起来。
“我觉得这件事可能需要您亲自看看……”瑟琳娜的回答吞吞吐吐,她面露难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向科琳娜报告这个问题。
科琳娜不满地看向瑟琳娜,只见瑟琳娜的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报纸递给科琳娜。
“什么事让你这么慌张?”科琳娜走上前去,一把接过报纸,皱着眉头向报纸的头版头条看去,然而这一瞥,差点让科琳娜把报纸撕烂。
报纸最醒目的地方用加粗的字母拼写出一个巨大的标题——《为何皇族成员却参与叛变,基斯里夫政府是否摇摇欲坠?》
在这样的标题下,还刊登着揭秘大义灭亲的帝国英雄的报道,这个报道的旁边是面露惊恐的贝拉的照片,看样子是记者在贝拉外出执勤的时候抓拍的。
“这是昨天的报纸,但因为是家小报社,我们没能注意到,但这个消息似乎有些过于爆炸了,现在几乎全帕拉格的人大概都知道了……”瑟琳娜有些迟疑地解释道。
“我不是说贝利亚亲王的消息不是全面封锁了吗?这是怎么回事?”科琳娜又惊又怒,她狠狠地报纸丢到地上,指着报纸向瑟琳娜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猜是宰相的人偷偷联系这家报社给他们透露的这条消息。”瑟琳娜惶恐不安地说道。
“去,马上带人去查封这家报社!我今晚要看到这家报社的负责人出现在监狱里面!”科琳娜的额角青筋暴起,如果让她查到是谁做的,她一定要把这个家伙生吞活剥掉!
“是!”瑟琳娜敬礼立正,转身就准备去办。
“停!等一下!不能查封他们,这样就是变相承认了皇族内乱的丑闻,你去找那家报社的负责人谈谈,和他痛陈利害,让他接下来几天慢慢宣传这条消息来源并不可靠,如果他不,那就只能请那家报社换个负责人了。”科琳娜几乎只是一瞬间就冷静下来,随即拦住瑟琳娜说道。
“这倒是好办,我只是担心贝拉殿下那边,我记得您一直和她说的是亲王回前线去了,对吗?”瑟琳娜有些不安地说道。
“我现在就去找她,陛下那边帮我通告一声,说我身体有恙,晚些再去拜见。”科琳娜抄起帽子夺门而出,跳上轿车后便朝着001中队的驻地匆匆赶去。
001中队驻地,科琳娜几乎是下车的一瞬间就被惊慌的奥尔洛夫给拦住了。
“上校阁下,贝拉殿下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了,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叫她也没什么反应,您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奥尔洛夫的表情显得极为不安,他现在很担心贝拉的安危,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带我去看看,快!”科琳娜焦急地推开奥尔洛夫,大步走进了基地。
与科琳娜不同,贝拉似乎是把基地当成了自己的家,分明给她分配了近卫军军官的住所,但她依旧和其他队员一起住在这里。
科琳娜快步来到贝拉的房门前,木质的房门紧闭,门口放着没有动过的餐盘与饮水,看来奥尔洛夫所言非虚。
“有人在里面吗?”科琳娜试探性地敲了敲门,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我是科琳娜,贝拉,开开门好吗?我来看看你。”科琳娜不死心,又敲了敲门道。
门后依旧没什么反应,科琳娜皱着眉头看向奥尔洛夫,奥尔洛夫耸耸肩,表示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开门我就要把门撞开了!”科琳娜敲着门焦急喊道,然而门后的贝拉依旧沉默,房间里安静得让人感到窒息。
“不对劲,把门撞开!你是贝拉的侍从骑士,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科琳娜冷着脸对奥尔洛夫道。
奥尔洛夫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他早就想这样干了,但又担心贝拉生气,一直不敢行动。现在有了科琳娜背书,便铆足力气,凭借着魁梧的身躯一下子便把这扇并不结实的木门给撞开了。
门刚被撞开,科琳娜便急忙挤进房间之中。贝拉的房间不大,其中陈设极其简单,和科琳娜印象中的一样,简朴且缺乏生活气息。唯一的装饰品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水晶球,它正摆在桌子上,蜷缩在行军床一角的贝拉正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个水晶球,她裹着被子,即便是科琳娜等人破门而入也没什么反应,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兽。
行军床的旁边散落着几张被扯得七零八落的报纸,科琳娜挥手斥退想要上前询问的奥尔洛夫,接着小心翼翼地靠着贝拉坐下,她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吗?”不知过了多久,贝拉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嘶哑,宛如一个百年没有拉开的破风箱。
“这种小报纸说得话怎么能信呢?你说是吧?他们这种人为了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科琳娜干巴巴的笑道,她很清楚这些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贝拉解释。
“那贝利亚亲王现在究竟在哪个基地,我立刻就去找他!”贝拉转过头看向科琳娜,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一双眼睛早已哭肿,火焰般的赤发也似乎黯淡下去,再加之几天前的伤还没有痊愈,如今的贝拉虚弱的像个死人。
“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去,好不好,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去……”科琳娜将贝拉搂在怀中茫然地重复着这根本不可能兑现的诺言,贝拉的身体冰凉,科琳娜紧紧地搂着她想为她,想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带去哪怕一丝温暖。
“你骗了我,我父亲参与了那场叛变,而我杀了他。”贝拉将额头顶在科琳娜的胸口,用着近乎绝望的语调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不是你,他根本不在那里,他是在那之后才被枪决的,我尽力了,但救不了他,这不是你的错!”科琳娜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组织句子来安慰贝拉,贝拉在她怀中的每一次抽泣都如同一双握住她心脏的大手,她的心脏似乎在被这双大手撕扯,然而她除了更加用力地抱紧贝拉之外没有一丁点办法。
“要是我早一点知道,我说不定能救他出来,我是最强的驾驶员,这里没人能拦住我!”贝拉咬着牙说道。
“不可能,别这样想,就算你知道也救不了亲王,别忘了随动装甲只能运行30分钟!这不是你的问题,亲王只是遭人蛊惑,对!是遭人蛊惑才参与那场叛乱,你只是奉命行事,谁会知道亲王会这么做,对吗?”贝拉的想法几乎让科琳娜感到震惊,幸好前几天这事没告诉贝拉,不然天知道这家伙会干出什么事情出来。
“可是……可是或许正是因为我的存在才导致他被杀啊,如果我那天不在,如果那天我没有出击,或许他就不会有事。”贝拉呜咽道。
“不是这样,都是那些蛊惑亲王的叛军的错,既然他们敢杀死先帝和王子殿下,那他们未尝不会去伤害我,公主殿下,皇太后甚至亲王殿下本人!这都是那些叛党的错,和你,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你在那保护了更多的人,这才是关键!”科琳娜搂着贝拉说道,科琳娜很明白这些说辞苍白无力,但她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说辞了。
狭小的房间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只是偶尔能听到贝拉传出的几声轻微的抽泣。
科琳娜轻轻地抚摸着贝拉的后背,她现在唯一能提供的,就只有这样陪着贝拉。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特里尔帝国,一个中年男人接起一通电话,他看起来有些秃顶,但充满激情的眼神中蕴含着无穷的斗志。
“嗯,我看到报纸了,不管怎么说,前任沙皇的去世都是一个好消息。虽然贝利亚先生与康斯坦丁先生的尝试失败了,但也向我们证明了沙皇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列夫在其他地区的宣传活动也卓有成效,我想我们等待已久时机就快到了,也许不久后我就能回国了,好,就这样。另外,代我向约瑟夫问好!”
以沙皇之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