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那处曾经属于贝利亚大公的别墅内,贝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到有一些陌生。镜子中的自己胸前别满了各式各样的勋章,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属片互相碰撞,发出仿佛是风铃被微风弹奏的声音。
这是贝拉第一次将如此多的勋章佩戴在胸前,这些东西固然是对她赫赫战功的肯定,但贝拉其实从未将它们放在显眼的位置,毕竟每当看到这些东西,贝拉就忍不住回忆起那些熟悉但却不可能再见的脸。而此时此刻,贝拉希望他们能以这种形式陪伴在自己身边,给懦弱的自己带来些许勇气。
几天前,她得到菲迪尓的联络,在一间咖啡馆与以约瑟夫为首的人见了一面,说是见面或许不妥,贝拉全程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与贝拉达成了一个协议。
贝拉的提案被那些自称民主联盟的接受,他们同意如果贝拉能让科琳娜下野同时接管她的权力,然后贝拉将重新组建被科琳娜解散的国家杜马,接下来再慢慢将权力交出,如果这样他们不但会保证皇室的安全还不会追究科琳娜的曾经,贝拉将作为最后一位独裁者背上所有的憎恨被处决,而国家此后会走向类似于不列颠王国那样的君主立宪制度。
只需要牺牲一个人,就能换来一场没有第二个人需要流血的革命,干净的皇室将在新时代继续存在下去,而民主主义者们也会因为杀死恶龙而获得执政的合法性。将世界之恶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然后将那个世界之恶处死,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世界就将诞生。
这就是贝拉的计划,在她看来是一个可以不伤害任何人的完美计划。而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她得和科琳娜谈谈,她想告诉科琳娜,如果科琳娜真的累了,就把问题交给她吧,曾经需要科琳娜庇佑的妹妹已经长大,此时此刻,轮到她来保护所有人。
只不过,如今的贝拉却也很难再有能和科琳娜面谈的机会,贝拉的预约似乎从来得不到响应,联情局对贝拉的要求永远只有礼貌的微笑,甚至原本会无条件满足贝拉任性的瑟琳娜,也在进入联情局后变得陌生起来。贝拉感觉似乎有什么力量将科琳娜包裹起来,凭借她自己的力量,根本走不到科琳娜的身前。
贝拉不明白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与地位为何连与自己最亲密人亲人见一面都如此困难,但既然无法用常规手段见到科琳娜,贝拉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方法了。
贝拉打算硬闯进科琳娜的官邸,没有预告,没有帮手,就用最简单的方式,踢开科琳娜家的大门,然后冲进去。
贝拉身上的勋章就是她的防弹衣,在基斯里夫,大概没有人敢对着别有沙皇亲授的勋章的军服开枪。
没有预备计划,没有后续手段,在帕拉格太久,贝拉反思自己似乎也变得婆妈起来,她已经受够繁文缛节了,还是用她自己的办法吧。
最后一次整理服装,捡起放在曾属于贝利亚大公的橡木办公桌上的遗嘱再次检查有没有什么疏漏。贝拉已经委托好菲迪尓在自己死后将自己名下的财产转移到自己小时候呆的那个小教会名下,在贝拉死后,曾经属于护国公与基斯里夫公主殿下的地产就会作为慈善机构的地产为无家可归的儿童们提供一个庇护所。
贝拉环顾四周,父亲曾经留下的痕迹依旧保留,哪怕是过了这么久,贝拉也没有对这栋建筑的陈设作出半点改变。
“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吧......”贝拉如此想到,她从兜里掏出那把父亲留给她的黄铜钥匙静静握在手中,黄铜钥匙不知陪着主人经历过多少危险,被无数次摸索而闪闪发光的身体上刻满了无数划痕。贝拉似乎是有些不舍般地将钥匙攥在手中,但很快,就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将那枚钥匙连同遗嘱一起塞进了信封。
贝拉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支持自己的想法,但既然他曾经任性过一次,贝拉任性一次大概他也没法指责些什么吧?
贝拉走出屋外,黑色的轿车安静地停在院子中。
四周的白桦林也一反常态地安静,即便是阳光早已洒满附近,但贝拉却全然没有听到平日里那喧闹的鸟鸣。
是在告别吗?贝拉想到。
神使鬼差地,贝拉朝着白桦林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向它们作最后的告别。
白桦林没有回应,它们本来也没法作出任何回应。
贝拉拉开车门,将钥匙插进发动机。
随着钥匙扭动,发动机启动,随着黑色的轿车越驶越远,在白桦林彻底消失在贝拉的后视镜中时,一阵微风掠过,白桦林终于响起了那曾经无数次的沙沙声。
被灰铁色的天空笼罩下的帕拉格,依旧没有什么新事。灰色大衣的宪兵们如剃刀般刮过大街小巷,帕拉格的安静得仿佛死城,科琳娜为帕拉格带来了她承诺中的秩序,让帕拉格的街头不再游荡着被寒冷与饥饿折磨的人,当然是用联情局与宪兵们的方法。
黑色的轿车滑过帕拉格的大街小巷,贝拉开得很慢,她想好好看看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她命运转折点的城市。
贝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这里来时的那种莫名的惶恐,那时的帕拉格似乎落下一粒灰都可以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而此时此刻,她却在试图改变这座城市的未来。
贝拉注意到一个乞丐似乎想从一条窄窄的巷子中探出身体,他宛如一个受惊的小动物般将鼻尖伸出黑暗,他害怕地左右环视着,贝拉大概能猜到,他是在躲避宪兵们。贝拉停下车,从车上取出几块饼干,拉开了车门。
贝拉本想将食物递给那个乞丐,然而在看清贝拉的着装后,乞丐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小巷的黑暗之中。
贝拉僵在原地,随后苦笑一声,坐回车内。
汽车再次发动,这一次黑色的轿车开始加速,飞速地驶向科琳娜宅邸的方向。
“对不起,殿下,没有预约真的不行。”几名卫兵流着冷汗小心地跟在低着头只管往宅邸内闯的贝拉身后劝说着。就在刚才,贝拉强行穿过哨卡,卫兵们本想拦截,但根本没人敢去拉扯贝拉的衣角,那些叮当作响的勋章已经将来者的身份清晰地告诉了所有人,去让贝拉难堪?卫兵们根本不敢去想象这种事情的后果。
“我要见科琳娜,今天谁来拦我都没用!”贝拉皱起眉头看向卫兵,卫兵们根本不敢和贝拉对视,随着贝拉视线扫过,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卫兵们低头跟在贝拉身后,远远望去,完全不像是在拦截,反而像是在护送。
贝拉一路冲到科琳娜的宅邸门口,也许是大门的哨兵提前发来通知,此时这里已经站满了穿着黑色制服的联情局的人。
“滚开,我要见科琳娜。”贝拉对这帮家伙没什么好感,冷冷地说道。
联情局的人没有移开,他们低着头宛如一道黑色的墙,挡在贝拉面前。
“滚。”贝拉的脸色越来越冰冷,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站在贝拉面前的联情局警察们都能从中听出威胁的意思,虽然贝拉只有一个人,但他们似乎都能感觉到,如果不服从贝拉,下一秒就会被这头顶着红发的野兽撕碎。
“殿下这么着急,是去哪里啊?”就在气氛降至冰点的时候,那个让贝拉极其不悦的男声响起,来者是努里埃尔·格雷厄姆,曾经为贝拉在军事法庭上辩护,而现在则是联情局的局长。
“我要见科琳娜,让你的人让开。”贝拉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如果只是想见执政阁下,殿下只需要预约一下就好了,我们会安排您与阁下会面的时间,您这样硬闯的话,属实让在下很为难啊。”努里埃尔·格雷厄姆那张铁灰色的脸上再一次挂起那标志性的假笑,贝拉只感觉一阵恶心。
“如果我非要今天就见科琳娜呢?”贝拉没有理会努里埃尔的那些废话,冷冷地说道。
“那可真是抱歉呢,恐怕阁下要白走一趟了......”
“你想告诉我,科琳娜不在?”
“殿下明智......”
“那我就等到她回来为止,让我进去,我就在她办公室等她,晚上就在她卧室等她,我今天非要见到她不可!”贝拉的声音很大,整个官邸的上空,都飘荡着贝拉的怒吼。
努里埃尔不动声色地看着贝拉,他就这么站在贝拉面前,态度明确,如果贝拉非要过去,那必须从他身上跨过去。
贝拉就这样与努里埃尔僵持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宅邸的大门忽然打开,瑟琳娜从众人的目光中从大门中走出,来到了贝拉面前。
“走吧,殿下,你姐姐在等你。”瑟琳娜拉起贝拉的手,说道。
“这是阁下的意思?”努里埃尔皱起眉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干好你的事,别的别多问。”瑟琳娜冷冷地对努里埃尔说道,随即拉着贝拉走进了宅邸之中。
宅邸的走廊中,贝拉安静地跟在瑟琳娜身后。
“您找科琳娜殿下是有什么事呢?”瑟琳娜突然开口问道,然而她没有回头,贝拉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一些私事,先不提这个,科琳娜最近还好吗?”贝拉回答道。
“连你也有不能告诉我的私事了吗?”瑟琳娜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
“不是这样的,瑟琳娜姐姐,只是这里不方便说,等一切结束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贝拉连忙上去拉住瑟琳娜的手,说道。
“没事,殿下,我理解,可能我最近确实有点太累了吧,对不起。”瑟琳娜转过脸看向瑟琳娜,贝拉这才注意到瑟琳娜脸上那粉黛都掩饰不住的疲惫。
“我.......”贝拉想说些什么,但瑟琳娜直接摇了摇头示意贝拉不必再解释,随即说道:“老实说您问我科琳娜殿下怎么样,我也没法给你准确的答案,老实说,我感觉她变了,变得我都快认不出她了。甚至有时我感觉到殿下似乎是被什么怪物夺舍了,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早就不是那曾经侍奉的那位皇女殿下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殿下,但老实说,我很害怕,我居然开始害怕科琳娜殿下,贝拉殿下,求求您告诉我,我是不是快要疯了......”
瑟琳娜越说越激动,贝拉将她抱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纤细的背脊。
“别担心,无论科琳娜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把她变回来的,瑟琳娜,我就是为此而来,一切都快结束了,这一次由我来作出决定。”
安抚好瑟琳娜,贝拉再一次踏上前往科琳娜房间的路。
随着那扇棕色的双开木门被推开,贝拉终于见到了科琳娜。
即便是在家中,科琳娜依旧制服笔挺,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屋外,目光远远地投向天空。
贝拉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她本能地上前一步,想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但就在科琳娜转过身的一瞬间,贝拉呆住了,那声“科琳娜”一瞬间被科琳娜的眼神给堵在了嗓子中,贝拉从未想过科琳娜会露出这样的眼神,那眼神在向贝拉索取,在向贝拉警告。
“想清楚怎么开口说话。”这就是贝拉从科琳娜的眼神中读出的信息。
“执政阁下。”贝拉最终还是向着科琳娜举起右手行了一礼。
科琳娜似乎很满意贝拉的行为,她点了点头,说道:“无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无论怎么变,我都是科琳娜,贝拉,告诉我,你今天穿成这样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科琳娜,我想和你谈谈最近的事情。”贝拉说道。
听到贝拉的话,科琳娜瞬间不满地眯起眼睛。
“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立场再说话。”科琳娜说道。
“我很清楚我的立场,所以才会找你来说这些事。”
“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贝拉。”科琳娜的声音有些冰冷。
“我从来都是站在你的那一边,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科琳娜。”贝拉皱起眉头说道。
“那行吧,说吧,我倒想听听你的那些逆贼朋友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科琳娜冷笑道。
“你什么意思?”贝拉也皱起眉头。
“我想你很明白我在说什么。”
“你监视我?”贝拉的声音有些不满。
“监视?可笑,帕拉格有什么躲得过我的眼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社交圈吗?你拒绝沙皇陛下的邀请去和那些下水道里的老鼠共进晚餐你当我不知道吗?我原本只当你一时误入歧途,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结果你现在想当那些老鼠和蛀虫的说客?”科琳娜的声音尖锐起来,她愤怒地吼道。
“够了,我不是来当他们的说客,科琳娜我从来没在乎过什么责任,我只想别再有人受伤,我是来帮你的!我不想再看着你这样下去了!”贝拉站起身大声吼道。
“帮我?怎么帮我?用你那可笑的计划?我告诉你贝拉,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拿给你的你才能拿,我没给你的你不准抢!”科琳娜也怒吼道。
“你说什么?”贝拉突然僵住了。
“没想到吧?你所相信的那些人自己内部都无法达成统一,比起让一个必然占据多数席位的党派执政,他们似乎更喜欢我。”科琳娜冷笑道。
贝拉呆住了,虽然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向科琳娜隐瞒,但也没料到科琳娜这么早就会知道。
“他们警告我要小心你的刺杀,但他们显然不了解你,他们大概压根就没想到你会这么光明正大来劝我。”科琳娜接着说道。
贝拉陷入了沉默,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劝说起不到什么效果了,但她还想挣扎一下。
“贝拉,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我以为你能明白自己的职责,我是这样的信任你,我把你视作我的左膀右臂,结果这就是你交给我的报答,你明明答应过我会为我献上忠诚,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看不见呢?”科琳娜语气古怪地问道。
“因为我认为你错了,科琳娜姐姐,我明白,以前我总是躲在你的身后,让你来做决定让你来承担决定的责任,所以我希望这一次让我来承担所有的问题。他们答应过我,你并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他们会为你在新政府留下席位,而你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那时候你不需要再杀人或者做什么其余的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够了!我对你太失望了!贝拉。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你还不明白吗?你还敢相信一群已经出卖过你的人?”科琳娜大吼道。
“我只是想帮帮你,科琳娜,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街上每天都有人失踪,饥饿与寒冷折磨着那么多人。你总说很快就好了,但你等得起,还有很多人等不起!科琳娜,那个兼济天下的殿下去哪里了?为什么我现在只能看到一个陌生而冷酷的暴君?”贝拉跪在科琳娜身前恳求道。
“你说什么?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你还不明白吗?”科琳娜揪住贝拉的衣领大声吼道。
“科琳娜,时代变了,为时未晚,放手吧!”贝拉看着科琳娜冰蓝色的瞳孔,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
“好!好!好!原来你们都这样看我,好啊!好啊!”科琳娜突然把贝拉用力推开,科琳娜转过身去背对着贝拉,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贝拉被这一推重重地摔在地上,她伸出一只手想去扯住科琳娜的衣角,然而,那飘动的衣角宛如虚幻的蝴蝶,贝拉的指尖离它就只有那么几厘米,却永远也够不着了。
“既然你认为我是暴君,那我就让你看看暴君究竟是怎么样的吧!”科琳娜转过身,手里多了一把手枪。
科琳娜举起手中的枪,指向贝拉。
贝拉没有去看指向自己的枪口,她的目光全集中在科琳娜那张扭曲的脸上。
愤怒,痛苦,委屈......贝拉数不清究竟有多少种情绪凝结在科琳娜的脸上,科琳娜举起枪的手颤抖着,贝拉的心情已然陷入谷底,她的脑袋几乎完全宕机,贝拉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根本想象不到科琳娜会用枪指着自己。
枪声响起,然而贝拉并没有倒下,子弹擦着贝拉的耳朵飞了过去,在贝拉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殿下!”门外的瑟琳娜听见枪声连忙带人冲了进来,看着发生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
“瑟琳娜,贝拉企图行刺,已经被我制服,接下来你们看着办吧。”科琳娜转过身去,留下这样一句话后,不再言语。
黑衣警察们一拥而上,按住了贝拉,贝拉没有反抗,她呆呆地望着地板,她还是不明白,科琳娜为什么会向她开枪。
随着那道双开门被重新关上,贝拉被联情局带走,偌大的房间再一次只剩下科琳娜一个人。
沉默良久,科琳娜突然脱力一般坐在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的科琳娜大笑起来,但她的笑声比哭声还难听。
铁灰色的天空下起冰冷的雨,科琳娜莫名地感到一丝寒冷,一种灼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