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队长驾驭着战马冲在最前面，嗓子不断地吼着，就这样一直保持着不知道跑了多久多久，距离目标越来越近，甚至到了可以清楚看见敌人炮兵的面容。
然后他的表情凝固了。
——为什么？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心脏提到嗓子眼，全身血液正在以能够感受的程度冷却下来，汗水浸湿了他恐惧的双瞳。
——为什么他们不跑，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骑兵么！
周围的时间仿佛凝固起来，他瞪得眼珠都要掉出眼眶，看到的确信是敌人紧张、认真甚至是自信的脸。
一阵恐惧感发自内心深处而生，他往两边张望，部下紧跟着他已经踏上了上坡的步伐，小山丘并不抖，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上去，再过不到数十秒的时间敌人就会在他们的利刃之下等待宰割。
他数了一下，跟着他冲上来的大概有两百余名，其余的要么已经因为精疲力竭而掉队，要么在冲锋的过程中被绊倒、被击中，或者在跨越堑壕的时候失足摔落。
但即便只剩下一半的兵力也足够了。
——对啊，明明我们还有优势，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骑兵们按照进攻的方阵逐渐由纵队排列成横队，形成一堵墙直接压上去，照这样下去只要再过十几秒，眼前的敌人都会变成一具具尸体，从来没有例外。
——那他们为什么不攻击...难道在等待什——！
刹那间，骑兵队长屏住了呼吸，就在他们完成变阵的一瞬间，敌人动了。
耳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而被堵塞住，但在朦胧的视野中他看见了一个火把点燃了火绳，火绳带着火苗渐渐变短。
——不...快点！再快点！
骑兵队长盯着火苗望眼欲穿，心里着急地呐喊道，身体也催动胯下的战马加速，争取在火绳燃烧殆尽之前越过火炮。
可是战马的智慧怎么能够比得上人类，早已疲惫不堪的它们仅仅是为了尽职尽责而发起最终的冲刺，丝毫不会意识到眼前的危机需要它们不顾一切拼上性命也要加快步伐。
十米，最终还剩十米的距离，火苗消失了，看着眼前如地狱入口般漆黑的炮管，他带着遗憾闭上了眼睛。
跟以往沉重的声音不同，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数以百计的弹丸从炮口像雨点一样喷出，密集的弹雨以摧枯拉朽之势把炮口前方的扇形区域变成了人间地狱，所经之处一团血肉模糊。
跑在队伍最前面的一批骑兵瞬间就被夺取了性命，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还吹飞了马背上的骑手......仅仅就在一瞬间，数十上百的骑兵荡然无存，地面上撒满鲜血，呻吟和惨叫随着肢体的抽搐一阵又一阵。
后排没有被波及到的骑手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刚才发生了什么就被自己的爱马抛了出去，剧烈的炮声浓重的烟雾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这些身经百战的伙伴收到惊吓，它们嘶吼着随意践踏铁蹄，来回四处奔跑，全然顾不上自己的主人。
最后，仍然还骑在马上保持战斗姿态的骑兵不足两成，与其说他们还保持着战斗姿势，不如说他们已经完全愣住了，空洞的眼神中透露着恐惧和茫然，手中紧握的刀面对步步逼近手握刺刀的炮兵迟迟挥舞不下，只有战马还在试图用前蹄驱赶逼近的敌人。
被刺刀团团包围的骑兵，摔落马之后试图站起来但却被刺刀抵住脖子的骑手，谁都知道这支骑兵队已经全军覆没。
守备官浸满汗水的手一松，望远镜从掌心滑落摔在地面上，他迷上眼睛嘴里不断重复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副手们沉默不语，从上司的反应来看就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直到最后才有人鼓起勇气提醒道。
“旅长，撤退吧。”
守备官默默点了点头，也许不用他回答，命令就已经自觉地执行，刚才的一幕清清楚楚地烙印在每一名在前线战斗的战士脑海中挥之不去，仅存的战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回头逃亡这一条路可以选。
——离那个该死的东西远点，越远越好！
在前线坑道内外战斗的佣兵团士兵们看着如退潮般远去的敌人，欣慰地放松紧绷的躯体相视而笑。
炮兵和猎兵们则咽了口唾沫，面对眼前这一排整齐而又密集的尸队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仍然心有余悸，这一幕就连洛林和薇兰也不能忘却。
最后一刻，大炮并没有像往常发射实心的弹丸，而是采用了霰弹，这种由上百颗小弹丸组成的炮弹可以在炮口前方一个扇形区域中散布大量的子弹，形成一个死亡区间，而一排十二门火炮结合起来更是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从远处就能清楚地看见这一条充满血色的“死亡线”。
机会只有一次，不成功便成仁，但是他们成功了。
洛林深呼吸一口气，对着身边的炮兵营营长说道。
“让你的手下回去休息吧，这个地方我会派傀儡过来处理。”
“是！谢谢司令官！”炮兵军官带着感谢的目光向洛林敬了一个礼，然后招呼部下把马匹拉过来撤回大炮，一直没有投入到战斗中的人偶团这一回终于排上用场了。
“这样的场面......真是好久没见到了啊。”薇兰突如其来说了一句话，接着也没有跟洛林打招呼就自己一个人往前走，跨过尸体堆成的“死亡线”，穿过互相搀扶着往回走的步兵们，穿过前线的堑壕直到战场中间。
眼前的雄伟的城墙，更远处是壮观的城堡，可是到目前为止，它们都仍然是佣兵团无法触动的存在。
“其实啊，我还没有完全动员起全部的力量，但是当我看到刚才的场面时我就在想，是不是做错了。”薇兰面朝前方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是给她身后跟上来的洛林听的。
“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我完全可以给你提供大量的战争傀儡，但是却以制造困难的借口为理由故意控制你的兵力，你会怎么想？”
“大概会抱怨一番吧，如果有充足的兵力完全可以避免很多苦战和损失。”
“也是啊...”薇兰苦笑着，看表情大概是在纠结什么。
但随后她久久等不到洛林的抱怨，惊讶地回过头问道。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你这么做是有什么理由的吧，我猜可能跟政治有关？毕竟战争只是政治的一种手段，我这个带兵打仗的也不会不识好歹去过问这方面的事情，至于抱怨...怎么可能会在雇佣者面前抱怨啊。”洛林摊了摊手回答道。
薇兰的脸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用着温柔的笑容说道。
“那还真是体贴啊，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告诉你听。”
洛林静静地等待接下来的话语。
“洛林，如果大量的战争傀儡活跃在战场上，你觉得北境里的人类，无论是敌人还有友军，他们会怎么想？”
大量没有意识，不惧怕疼痛，没有感情，只知道杀戮的傀儡一但加入战争，对于智慧生命来说会有什么后果洛林不用细想也会明白。
“恐惧，厌恶，反感......总之肯定不会是好事，我觉得应该是这样。”抱着不确信的态度洛林又补充了后半句。
“就是这样的，而且因为大陆上曾经发生过大规模的人偶叛乱事件，所以难免会引起其他人类的担心。”
“所以你才把自己的雇佣军从联盟中单独分离出来。”
“这确实有这个考量在内，把傀儡和人类混编也是出于尝试的目的。”
洛林现在明白薇兰的忧虑了，一方面是战争的需求需要大量的战争机器，而且战争傀儡的投入还可以避免大量伤亡，但另一方面却又担忧人类的想法。
“看到刚才的战场，我就在想，仅仅是数千人还不到上万人的交锋就这么惨烈了，如果是接下来的攻城呢，恐怕伤亡数字只会更大。”薇兰在洛林面前来回走动，偶尔抬起脚去踢地上的小石块。
说到最后她突然停下，抬起头来恳求地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我么？”
“恩，你带领这个佣兵团有一段时间，也经历过好几场战斗，对人类和人偶之间的相处也有一定的了解了吧，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洛林刚才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把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
“确实，如果一下子就让大量的战争傀儡投入战场，这反而不就应证了郁金香联盟的战争目的——人偶的危险了么，但如果反过来，这些人偶和傀儡帮助人类干活做事，那么敌人的战争目的不攻自破。”
“是这样没错，事实上防卫联盟的成员都是傀儡应用比较普遍的城市。”薇兰点了点头说，“果然你也不认为傀儡应该加入战争么...”
薇兰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心想洛林果然就是人类啊，尽管身躯是人偶的，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不料洛林听到薇兰的话后反而摇了摇头道。
“不，我是支持傀儡应用于战争中。”
“欸？！但是——”薇兰睁大眼睛盯着洛林，后者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傀儡始终都只是工具，关键在于使用的人，我想人类担心的是由人偶控制的傀儡这个举动，而不是傀儡本身，所以我想啊，如果让人类也可以使用傀儡，那么不就没问题了么，当然了，傀儡不直接从事战争行为，而去承担起后勤运输和工程之类的苦累活，这样。”
薇兰稍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对洛林的想法颇有意见，后者也看出来薇兰的疑虑。
“当然，也不是完全杜绝傀儡的战争行为，但是要控制数量，而且傀儡的制造都需要由你来负责，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缓解一下现在战场的压力，另一方面万一真的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后果，掌握最新制造技术和生产资料的人偶无论如何也不会落下风，以佣兵团为模板也可以短时间内组建一支真正的人偶军团。”
薇兰担心的是如果战争傀儡在战场上被人类使唤的话如果有一天人类真的和她们完全决裂，那么这些傀儡不就充当起敌人的帮凶，不过洛林的解释多多少少打消了她的忧虑。
接着洛林又补充道，“要想得到什么不付出一些是不可能的，风险和投资都是并存，要么投入傀儡增强力量，不然就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之前发生的悲剧。”
薇兰久久不能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