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悠以你这么急匆匆地拉我上来,是想干什么呢?”
惠风和畅,晴空万里,在蔚蓝纯净的天幕之下,两名少女就这样毫无防备的站在空无一人的天台上。
春日悠以背靠着高耸的防护栏,两只手紧紧地抓着铁丝间的空隙,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该不会……是想向我表白吧!”水原都子夸张地用两只手撑住了自己的脸颊,像是真的被喜欢的人告白了一样,声音既羞涩又惊喜。
“…………”
面前的少女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要是放在平常的话,听到她这样说的春日悠以肯定会小脸一红,然后用飞快的语速口齿不清地吐槽她的说法,然后两人间的气氛就此活跃起来。
但很可惜,这次没有。
风声填补了空隙,朋友的沉默让水原都子尴尬地停下了动作,她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春日悠以。
“那个……悠以?”
“都子。”
灰发的少女突然抬起了头,在灿烂的阳光下,她的瞳孔中翻滚着某种陌生而又激烈的感情。
“你能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吗?”
“……当然可以。”水原都子的迟疑像是一种幻觉,在片刻的停顿后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说得实在是太过离谱的话,我可要收回前言了哦——”
话音刚落,春日悠以就突然之间离开了防护栏,像是刚才水原都子说了什么恼人的话一样气势汹汹地走向了她,又在差点撞上的距离堪堪止步。
“悠以你这是——”
“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抬起头,仰视着金发少女的春日悠以如此说道。
“……哈?”
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并不是害怕少女的逼近,只是为了逃离她的气息,让自己冷静的思考而已。
“凶手是本白水知子,凶器是一把……”
“不不不不不不!小悠以你先停一下,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是这样重要的事情我们还是慢慢来……好吗?”
被简短的一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给震惊到水原都子,试图安抚神色越发不妙的朋友。
“……抱歉都子,是我激动了……”
像是终于喘上了一口气一样,刚才还给人以决绝之感的春日悠以道歉似的低着头,坐在身旁的长椅上,两只手压在校服的裙子上,身躯微微颤抖。
“现在,让我们好好谈谈你说的事好吗,小悠以?”
水原都子安安静静地落座在她右侧,关心地握住了那双因为极力克制而汗涔涔的,苍白的双手。
“呼……谢谢你都子。”被关照之人侧过头去,对关照之人报之以勉强的微笑。
“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礼貌啦……”
一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答复他人的帮助,从小跟春日悠以玩到大的水原都子很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位灰发少女,是名非常敏感的孩子。
因为害怕自己无法融入人群,因为害怕他人疏远无聊的自己,因为害怕他人因自己而受到伤害,少女选择了让自己处于封闭的状态,佯装成无人理解也藐视他人的样子,只在必要的时刻与现实世界接轨。
这样就不会害怕自己不能融入人群了,因为没人需要她;这样就不会害怕他人疏远自己了,因为没人在乎她;这样就不会害怕他人因自己而受到伤害了,因为没人注意到她。
太晚了!自己意识到的太晚了!
为什么自己偏偏迟钝到她即使与他人正常沟通也要鼓起莫大的勇气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偏偏愚笨到她只有在与自己独处时才能能畅所欲言的时候——才刚刚发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早已在自己的面前陷入了扭曲的深渊之中!
油然而生的负罪感,存在于自己与他人畅所欲言时的笑容之下,出现于自己为了维持那虚假的友谊、荒唐的人气,而漠视自己的朋友受到他人的歧视时。
——
“其实…我一直都是知道的都子。”
那个冬天,在水原都子制止了两名自己的“朋友”将冰水浇到春日悠以头上的霸凌之后,带着她来到了甜品店内,做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马后炮似的补偿——一次毫无作用也毫无意义的请客吃饭。
“我的存在,已经冒犯到了你的朋友。”
顺时针搅拌着热气腾腾的红豆年糕,头发凌乱干燥的春日悠以露出了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
“不!不是这样的悠以!她们不是我的朋友……”
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焦急地反驳着的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后一句话说出口。
就像是她早已知道了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么说的资格般 。
“当然,都子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犯下错误的,只是无法适应校园生活的我罢了。”
“你可千万不能自责哦,都子,要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的!毕竟,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勉强笑了几下,假装自己很开心的春日悠以大口地吃起了桌上的红豆年糕,就像是不觉它的滚烫般。
“……”
水原都子低垂着双眼,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双手的手指紧紧地攥进了手掌的肉中 。
“呼……哈!果然冬天就是要吃温暖的甜食才对嘛!”将手中的碗放下,脸庞不知何时布满泪痕的春日悠以抹去了眼角的泪珠,断断续续地说道“抱…抱歉,大概是我太久没吃红豆年糕了,所以一下子有点激动…都子,你可别笑话我啊……”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呼啸的寒风刮过阒无一人的空巷,留下了孤独的寒意。
“诶呀,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都子你好不容易给我弄干的头发又要湿了……”
其实,春日悠以是带着伞去学校的,但是为什么她离开学校的时候却没有带着伞呢?
水原都子知道,因为她亲眼看见了被自己的雨伞打倒在地的春日悠以,以及让这把雨伞彻底报废的,自己的那两位“好朋友”的贴心善举。
“……没关系,我送你回家吧。”
从座位上摇晃着站了起来,刻意遮蔽着自己脸色的水原都子似乎正在克制着什么。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毕竟都子你今天已经……”
同样站起来的春日悠以正一边晃着手,一边像是要逃避一样地侧身向店门口走去。
温暖的体温从背后传来,呆毛直立的灰发少女出乎意料地看着拥抱住自己的金发少女。
“都子,你这是——”
“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将头埋在对方的肩上,水原都子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哭泣着,就像是躲在父亲的怀里般。
“都子……”
春日悠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也是用眼泪代替了言语,与都子靠在一起,无声地哭泣着。
——第二天,春日悠以没有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