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终
或许这个时候说有点突兀,但我想了想,最好还是提前在这里预支给我的读者们。
一切顺利,或许。
那时我守着紫月一直到达莉赶来。她比我想象中要更镇定,也要比我想象中更慌乱。
“到事情真正落地之前,还有时间。”达莉这样说。“你还有机会去改变什么。洛羽。”
“我吗?”
“你。”
达莉的脸很假,无论是五官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像是橡皮泥捏出来的玩偶一样。
她或许已经发现了什么,她或许已经知晓了什么。
但我又为什么要问呢,我不想问。
我才知道答案。
仅仅只是我。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这是我现在最后需要弄明白的问题了。
“特别确实是无罪的,但特别会让人与人不再相同。那些原本可以互相倾诉互相依靠的事情或许也就不会再发生,彼此渐行渐远。”
我记得我曾这样说过。
12/3
“洛羽,你啊。”面前的女孩带着一些讥笑。“你这人啊,这辈子都有不了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
“喂,成天。不要这么说洛羽了。”
“我是在说我自己,还有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留在学园都市的外面,留在我许久未曾谋面的家乡。
不,那个时候我的超能力觉醒了吗?好像吧,我记不清了。
“你们不是我的朋友吗?”
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问的,不过等来的却是面前女孩又一阵讪讪的讥笑。
“是啊,我们是你的朋友啊。是啊。”
成天,成天。
“成天?”我陡然从睡梦中惊醒,严空伊等人正带点惊讶地看着我。
居然又做梦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小队的大家都在的例会上睡着,真是太没有礼貌了吧。
不许你说我,你比我过分多了。
“洛羽你的身体还是不太舒服吗?你看上去好像精神有点不太好。”欧兰关切地问道。
成天最后说的是什么来着。
我摇摇头,有些迷离地回道:“还好,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我最近晚上没太睡好,居然在这里就睡着了,也太没有礼貌了。”
唔,头好晕,我好久没做过这种普通的梦了。真稀奇。
“嗯,洛兄你不行的话就先去休息吧。你的身体还有恙,需要多歇息。”
“对啊洛羽,反正紫月不在我们也就是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不在也无所谓的。还是身体重要,你先去休息吧。”
在他们眼里我还是个一切未知的病人。因为生病了,而且是不知道理由和症状的奇怪病,所以在任何情况下身体不舒服都可以成为应对一切事的理由。这个世界对病人的态度还真是奇怪。
或许我确实还有什么未知的后遗症吗?当然不能简单就把之前受的伤简单理解为身体不受控制这么简单。或许稍微有心的人都会这么想。
但是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可以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的超能力已经完全恢复,甚至相较于之前有所精进。自己的身体自己感觉得到,这是一种直觉。
再说了,在众人的聚会上睡着本身就已经够无礼了。如果还顺势就这么装病退下,那简直不止是无礼已经是软弱的级别了。
“没关系的,是我太松懈失了礼数,不是身体的原因。”我试着解释。“况且紫月不在的话,我更不能走吧。她不在的话就应该由我来主持大局。”
不,那家伙的话绝对不会这么想,因为接下来确实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虽然她不会认同我随意离会,但那也是出于培养感情的想法而不是我那样的想法。
不过场面话嘛,总是要说一点的。
“哈?”那女的果不其然立刻有了反应。“就算紫月不在,我们也不需要你来主持大局。不管是我还是严空伊都比你更有资格也更有经验。你算什么啊?讨厌,恶心,绿山药丸子。”
绿山药丸子是什么鬼。看她的架势来说的话应该也是骂人的话吧。
这也会被拿来骂人吗?
“我才不管你怎么想。”我当时头晕乎乎的,脾气正在火上炙烤。“但是紫月会那么想。”
这是实话,不过不适用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她回来发现我把你们扔下的话会生气,然后她就会逼我吃她做的饭!”
我当时把这句话说的非常正经,正经到以至于面前的几人的表情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难道说紫月做的饭,很难吃吗?”
李终海简直是天才,这个时候都在想的吃。
“不,那倒不至于。”我摸了摸下巴。“相反,她做的还挺好吃的。”
尤其是最近她蒸的包子,我觉得已经完全不下于张伯的手艺了。
我也真是个天才。
“紫月还会做饭吗?”严空伊有些惊讶。“我记得紫月一直都不会做饭来着。”
塞斯也跟着附和道:“对啊对啊,小紫月可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她会做饭。”
为什么现在都开始关心做饭了。不过也是,紫月是前两天才学会的做饭。
“行了,别纠结这种事情了。她毕竟是紫月,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也很正常。”
“是这样,吗?”严空伊使劲挠了挠头,又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得出了结论。“嗯,如果是紫月的话,那也只能是这样了。”
是哪样啊。
“确实,毕竟是小紫月的说。也只能是这样了吧。”
究竟是哪样啊?
“紫月小姐的话,唔。”欧兰居然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也没什么别的可能了。”
所以说究竟是闹哪样啊!
“她做饭很好吃吗?要是能尝尝就好了。”李终海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还是算了,紫月她那么忙,又要操心这又要操心那的。肯定没什么时间做饭。”
李终海你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才。
“确实,感觉从认识开始紫月就一直在忙。她像是个精密的陀螺,上一次发条就会旋转很久,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动能。”
“总是很让人担心。”
“不过就算小紫月总是那么忙,也能把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做好,很让人安心。”
“令人惊恐的天才。”李终海又低头吃了一块橘子,他哪里找到的橘子,我也想吃。“世界上总是有这种人呢,天才什么的。”
他居然说出了和邓柳明差不多的话,难道其实李终海意外地人不可貌相地很聪明吗。
不对不对,什么叫意外,他本身就很聪明吧。只是他没有邓柳明那么大的傲气所以干脆就躺平了吧。
“她从小就这样。”严空伊的声音有点无奈,也有点沉重。“当初她的父亲就是这种人,我小的时候都经常听说过他的事迹。紫月真是在此基础上更胜一筹,真是无与伦比的工作力。”
“总这样真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有问题。”
“紫月她能出什么问题。肯定不会有事的啦。”
诅咒。
对了,诅咒呢?
眼看着场面逐渐变成了大家对紫月的印象分享会的时候,我却突然浑身直冒冷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窜出。它像是一尊狞笑的浑身长满枯枝杈桠的稻草人,从脊骨一路挣扎着撕扯着爬行到我的喉咙和头皮。我有那么几个瞬间甚至无法呼吸。
达莉家的诅咒呢?!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紫月展现出了完全异于常人的强大和活力,以至于让我一时间都遗忘了这个事情。
明明我已经见证着那么多人在各种机缘巧合下离奇离世。那简直就像是有神明在暗中操控着名为命运的丝线,年轻的壮年的年老的少年天才、家族栋梁都像是路边的枯叶一样转瞬凋零破碎。
虽然按我的经验来说紫月还没到迫在眉睫的时候,但也绝对不能轻视这个问题。我必须行动。
“洛羽你呢?”塞斯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路。“你觉得中岛上新修起来的那座棱塔怎么样?”
印象会终于已经扯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随口回答到:“不知道,我还没去过中岛,不知道那地方长什么样。”
“诶?中岛上最大的那座游娱中心和体育馆你居然没去过吗?”
塞斯好像很震惊的样子。这种事有什么好震惊的。
“没有。”我耸耸肩。“以前倒是听说过,只是一直没什么好机会顺路去看看。所以就一直没去过喽。”
“真的假的?该不会只是你不想回答所以随口说的吧。”
怎么喋喋不休的,难道那地方有那么重要吗?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小骗子。”我特意冲她做了一个不爽的表情。“我从不骗人。你爱信不信。反正像你这样的小鬼头怎么样都会用你那狭隘的思想去解读我的想法吧。无趣。”
你来真的啊。
“哈,你是想打架吗。”
她也一点也没客气,那家伙抄起一把叉子就丢了过来。叉子从我身侧划过,整个钉进了墙面。
欧兰和塞斯见状连忙把她拦了下来。
刚刚做的有点过火了吗。反应这么激烈。
确实有点过火了。
“怎么了,听到这种话就受不了的话那就不要这么做啊。”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我继续说道。“自己是那样的人还娇气地不许别人讲,甚至还因此恼羞成怒。你难道就是这种软弱又可笑的软蛋懦夫吗?”
“难道骗徒教给你的,就这么点东西吗?”
“闭嘴!”
她大概或许可能兴许恐怕是真的生气了。
大概或许可能兴许恐怕个大头鬼啊,那不肯定是生气了吗。
不管怎么说,总之场面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混乱,完全可以说是鸡飞狗跳。如果被菲利斯看到的话肯定又要在背地里悄悄骂我们了。
菲利斯才不是那样的孩子,虽然偶尔会抱怨,但不会偷偷骂你们的。
再次不管怎么说,总之总之。
总之个鬼啊,接下来的那段场景还请各位稍等段时间,如果有兴趣的话我或许会把它放在另一部作品里。
反正总之虽然但是,我们直接跳到事情结束。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消停点吧。”
天地良心,我可不是真的生气或者在吵架。
真的吗?
真的!
欧兰和塞斯安抚了好一阵,那人才算是消停了下来。但是为表不满她还端走了所有的橘子,我也想吃橘子啊。
小心眼。顺嘴一提,我现在已经吃到紫月刚刚剥好的橘子了。
“洛兄。“严空伊想说些什么。
“没事的了。”我叹了口气,因为我的橘子。然后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关系。“我不是和她置气,严大哥你放心吧。”
严空伊伸出手,嘴巴一张一闭。但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什么都没有说。
“好吧,希望如此。”
严大哥他对于和紫月相关的事还真是像个委屈的小媳妇,邓柳明的事也是,这件事也是。还真亏他忍得下来。
委屈的小媳妇是什么说法,洛羽的神奇比喻法?
“不过还真是对不住各位。明明是小队的例会,我却一直在做些无礼的事情。”
“说句实话。”李终海终于不在吃东西了。他瘫坐在沙发里,这么看上去真的相当大一只。“其实我们早就都适应了这些事情了,紫月她本身就是个很能折腾人的人。”
“这么说倒也是。”
“只不过我没想到居然能有人和紫月一样能折腾。”他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要说让人害怕的程度的话,洛羽你也不比紫月差多少。”
害怕?我吗?
“我长得很吓人吗?”
我摸了摸我的脸,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眼睛是眼睛。既没长歪,也没多长,也没有像紫月那样长的太好,倒也不至于长的太差。不至于特别好看,而且据拉达维尔所说有点阴沉。但我也应该算不上吓人的程度。
“我感觉我长得挺正常的吧。”
“不不不,不是说长相那回事,又不是人人都是紫月。”犹豫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嘶。嗯。唔。我该怎么描述呢,总感觉你们两个人在某些特质上很像,但是在某些特质上又完全不沾边。”
“哈?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我挑挑眉毛。“你随便找两个人来都会符合你这种‘在某些特质上很像,但是在某些特质上又完全不沾边。’的描述吧。”
李终海像是拔草一样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我也说不太清楚。”
“但是总感觉,你们两个真的很像,但又真的很不像。”
?
这次轮到我困惑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有点想笑,但现在的氛围好像不是很适合笑出声。“你是在说我们两个是黑白无常吗。”
“那倒也不是那个意思。”李终海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不如这样吧,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随便你啊。”
“你们两个是通过什么方式辨认其他人的呢?”
“辨认?当然是用眼睛和耳朵啊,那还能是怎么样,难不成用鼻子闻啊。我又不是狗。”我顿了顿。“不过,紫月她好像能通过一些不太寻常的方式去辨认别人。”
“眼睛和耳朵也太笼统了。我是指你平常都靠对方什么特征去认人。”
“特征?问这种东西干啥。”我试着回想了一下。“头发,长相,声音,体型。什么的?”
“姑且算是确认一下,虽然没什么意义。”李终海一脸严肃地说道。“但是我之前就很好奇这个问题了。”
你有毛病吧。
“不许好奇这种问题。要问什么就赶紧说。”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么说起来,其实有些问题我也挺好奇的。”严空伊居然也在一边凑热闹。
不过反正也没什么事干,就当是增进感情和熟悉度随便来点问答吧。
“什么问题?”
“我的话就先搁置一下吧,算不得大事。还是让终海先问。”
“严大哥有什么就先问吧,跟我客气什么。”李终海又准备去桌上摸索点吃的。“我要问的话可能要一点时间,别到时候搞忘记了。”
话已至此,严空伊仍然摇了摇头。
“还是你先问吧。我的只是一些小问题,或许在你问的途中就顺带解决了。”
“行吧,都这样了我就不客气了。”
李终海去桌上不是去找吃的了,而是拿起了一副筷子和一具刀叉。
“你平常更习惯用哪只手?”
啊?
啊?
“右手。不是,所以说你问我这种事情到底是要干嘛?做家庭调查吗?”
“先不要说别的事情。下一个问题,你是习惯用筷子还是什么餐具。”
“我从小就是用筷子长大的,不过其他餐具也能用。”
“那你握筷子一般会握在什么地方。”
我微微眯起了眼,真是人不可貌相。
“上部十分之三处。如果是特殊用途的话另算。”
“你的身高。”
“182.4。这是前两个月那次全体体检时候的数据。”
“体重。”
“七十八公斤左右。前两天刚量过的。”
“哇,穿着衣服看不出来,没想到洛羽你还挺壮的啊。衣服下的肌肉肯定超级漂亮吧。”
“别发表没用的感想。”
“那下一个问题,你的年龄。”
“我和你是同一届的学生吧。十八岁。”
“你们两个和紫月一样大吗?”严空伊补了一嘴。“还真是年轻啊,真让人羡慕。”
补充一下,严空伊已经二十一岁了。虽然他长得不是很像。不过当然不是严无敌那种不像。另外,严无敌是严空伊的叔叔。
“我觉得做人还是成熟点好。”李终海如此说。
然后他接着问道:“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你是指什么类型?主食是面食,小吃是章鱼须,水果是橘子。这样。”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金色和秘银色。”
“如果没有任何限制的话,你想留多长的头发。”
“就我这样。”
“你平时都听什么音乐?”
“随便什么音乐我都不怎么听。换句话说就是随便什么音乐我都可以听。”
在往后的十分钟内,李终海对我进行了近乎拷问般的“提问”。问题多到我已经想不起来到底都问了些什么。
“好,差不多就这样。”
我这个时候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我不好评价。但是我毫无疑问地知道一件事,能被紫月所重视的人,都有他所与众不同的地方。哪怕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一样。
“严大哥。”李终海招呼着严空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不……我觉得。”
“没关系,有什么想问的一起说就好了。”我随口说道。“反正都问了这么久了,也不差那几个问题了。
严空伊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旋即说道:“算了。现在我的问题也不重要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什么啊,弄得神神秘秘的。
“那就随你吧。有机会再说。”我转向李终海。“倒是你,刚刚问了那么久有什么结果吗。”
李终海又重新瘫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在不停的吃着东西。吃的是什么我不知名的水果,别的不说,光长的就不像是很便宜的样子。
“你们两个认识邓柳明吗?柳相之明。”
有些问题在被问出来的时候就知道答案,只是作为一个被人选择的合适的开场白而登场。
“柳明是和我和紫月一起长大的,你应该也知道。”
“不过你居然也认识邓柳明吗?柳相之明应该是他的网名吧。”
“和紫月打交道总是免不了和她周围的人接触喽。”李终海耸耸肩,借由一个摊手说出了下一句话。
“我们两个认识的经历暂且不谈,你知道在熟悉了以后我们是如何比喻紫月的吗?”
“令人惊恐的天才?”
我有意无意地在打岔拆台,我知道他们两个绝对说不出紫月什么好话。
额,准确来说我也很难说出她什么好话来。
喂别打人啊。
“那个倒也是,但是那毕竟是个抽象概念。”
“那你具体一点比喻一下?”
“呵呵呵。”李终海嘴角扯动,像是笑一样的发出了几声干枯的声音。“我们两个把他比作一个蓄水池。”
“蓄水池?”
“不,应该说是一个深不见底但是却一直在蓄水直到蓄满水都溢出来了的蓄水池。”
“意外地很公正啊。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肯定会说紫月点什么坏话呢。”
“那怎么可能呢。”
“额,虽然不是很合适,不过我觉得洛兄的话倒也有点道理。柳明他确实像是会在背后说紫月坏话的人。”
呜哇,不太妙。严空伊会说这种话的话,基本就代表邓柳明私下里肯定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邓柳明的话,我不反对你们的说法。”李终海同样保留了意见,但他紧接着说道。“不过邓柳明归邓柳明,我和他的想法不一样。紫月确实挺让人害怕的,但我也不像邓柳明那么反感和抵触她。”
“言归正传。你知道我刚刚思考了半天,觉得你像是什么吗?洛羽。”
我总觉得他没憋好话。
“反正肯定不是另一个蓄满水的蓄水池。”我打趣道,试图缓解一下氛围的压抑感和严肃感。
“你就像一根又臭又硬的橡皮管子。”
居然直说了吗。好直接的比喻。李终海说这话的时候很严肃,眼睛一直盯着我。这种行为让我明白他说的绝对不是什么玩笑话,而是他现在确确实实的想法。
“如果是邓柳明的话应该会说出点更好听的话来,但我这个人就是个小老百姓,也装不出那么多样子来。所以就原谅我直截了当地用不好听的比喻了。”
“不,那倒还好。不过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我难道很犟吗。”
“我不是说这个意思。就是说,你想象一下管子是什么样的。”
“橡胶管道,随处可见的日用品。就这样。”
李终海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如果说紫月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蓄水池,里面盛着慢慢的水,任何什么东西丢进去都见不着踪影的话。你就像是一根两头开洞的管子。”
“不管什么东西流进来,到最后全部都要流出去,什么都留不下。”
什么都留不下。
“所以说我也好像慢慢理解为什么你能和紫月相处得那么愉快了。”
是啊,从那天邓柳明失态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很多问题。
我原本以为紫月这样的人会有很多朋友,她漂亮聪明、又是大家族的子弟、人脉广,认识其他人见识更多人的机会也多、智商情商也都很高。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很讨人喜欢,每天周围有一群人围着她转也不奇怪。
但是她好像太漂亮,也太聪明了。她不像墨布上清冷的月,而是蔚蓝中摄人的金乌。
远观之人才可轻啜她的影,越是近,便越会被灼伤。
那么我呢?
“你是团影子,洛羽。”宇文成天说道“没有人抓得到你。”
是啊。当初成天是这么跟我说的吗?为什么会忘记呢。
因为不重要,所以才会忘记吧。因为不重要,所以才一直寻找吧。
“洛羽。你知道我问你那么多问题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事后李终海如此问我,我其实已经知道了,但顺着他的意思我还是摇了摇头。
人,透过纸张的人,透过时间的人,透过别人的嘴和手而存在的人。终究不可能是真的人本身。
人来自于自己过往的无数羁绊,这是构成人的原因和事理。而真正构成一个人的物质,说到底还是骨肉,心血,器官,皮肤。
是他早上起来怎么起床,怎么穿衣服,怎么呼吸,怎么清醒过来,怎么洗脸,怎么刷牙,怎么漱口,怎么上厕所,怎么吃饭,怎么走路,怎么跑动,怎么说话。
人是由这些无穷的细节所一点点组成的,我们所要寻找的自我正在其中。正在我们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脏的搏动之中。
然而有这么一句话,鱼不知水意,人不解风情。再照镜子一万次,我们也不会发觉那些与人们气息相连的细节。
很多人并不会在意自己握筷子是怎么握,也不会在意自己刷牙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习惯。很多人甚至并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欢什么颜色,到底习惯怎么样去做什么事。
在家里的人当然不知道要去寻找回家的路,只有流浪的人才会寻找归家的方向。
真正知晓自我的人并不会在意自己的那些琐碎生活,只有困于荒野的风,才会一次次质问自己自我的答案。在寻找的人,才会记得那些代表自我的问题。
不知道从多久之前开始,我就已经迷失了自我。
忘记了自己的过往,忘记了自己启程的理由,忘记了自己。在无人的都市和喧嚣的霓虹中把自我遮掩在纷乱的迷惘中。
因为不重要,所以才会遗忘的吧。
但是失去之前,谁有真的知道它到底重不重要。就像那水中的游鱼,在离开水之前,真的明白空气居然是如此致命的事物吗?
我不知道,我终究不是游鱼。我只是我,我是个楞头小子,是个又臭又硬的橡胶管道。真到把自己丢掉的时候,才发觉那是多么重要的事物。
所以我才会开始寻找,开始提笔写下这本日记,开始这段荒谬却独属于我的旅程。
“洛公子!不好了。小姐,小姐她晕倒了!”
直到例会结束,众人都离开了,我也没有等到紫月回来,等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我扔下笔赶到前边,紫月如折翼的天鹅般轻卧在地。她的肤色很白,白到旁人看不出差别,但我明白她现在的白已经是绝对的惨白。
像是云提起画笔,在地毯上抹了一道刺眼的白。
我无法喘息,那白是刺人的白毫,是恍人的丧色,是擒人的白绫。
我无法呼吸。
“洛公子您来了,快看看小姐。”沁妮焦急地抓着我的胳膊。“这已经是小姐第二次晕倒了。我们没人敢动她。”
沁妮慌张但是还保持着条理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现在的场面属实还一团糟。
首先要先把外人打发走,我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等候,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各家族组织的代表人说道:“抱歉让各位看了笑话。但是我们达莉家的家主现在身体有所不适,各位今日还是先请回吧。来日身体无恙了再与各位叙旧。”
我并不打算多理他们,简单行了一礼后便匆匆回头去看紫月。
她紧紧皱着眉,小小的嘴巴微张,气息早已起伏不定紊乱而微弱。
“这位洛公子,我们已经联络了医生。达莉先生应该很快也会收到消息,你放心吧。”
“麻烦各位了。”我确认紫月的身体状况还算正常,轻轻抱起她树枝一般的身体。
她是那么纤细,那么易碎。像是一缕风,攥不住就散了。
她是那么孤独,那么脆弱。像是一捧沙,不知不觉就从指间溜走。
我不要她走。
我是席卷荒野的风,掠过原野的裸石和大树。高山会嗡鸣,鸟的声音是离弦的乐符。百兽窥脑,喜怒哀乐和四季的痕迹都被巨斧和刻刀铭刻在亘古不灭的墙之上。
可是不管季节如何轮换,不管潮鸣如何起落,不管命运的丝线如何纠缠。他们的故事都与我无干。
我是孤独的风,裹着风尘一路流浪,不断寻找着过去的自我。寻找着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和理由。像是一头捡拾着腐肉的丧家之犬,像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杂乱乐谱。
直到遇到她。
“喂洛羽,你觉得我对于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怎么突然好好的问这种问题。”
“好奇。”
“好奇?”
“好奇。”
紫月到底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耸耸肩,笑着对她说。“我总感觉稀里糊涂就跟你混到这么熟了。”
“没什么理由吗?”
理由,是的,我一直在寻找这样那样的理由,因为没有理由我便没有行动的动力。我一直觉得事情到底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只是因为有了必要的理由才会干预。但是。
“没有。”我喝了点水,不是茶水,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就是最普通的白开水。“就是稀里糊涂地遇到你,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加入你的小队,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跟着你去音乐节结果被人家打成重伤,重伤刚好又稀里糊涂地去你们家的展厅然后又变成了这副样子。”
“硬要说的话,我可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学校里还有所谓的朋友,明明我还有不少论文要交,明明自己有自己的计划。却稀里糊涂就跟着紫月做了这么多事情,在短短半个多月时间里。
为什么会忘记呢?因为不重要吧。
“那如果真的有一天,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紫月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严肃的氛围都没有,她在夕阳下笑得像是明天才会升起来的曙光。镀着晚霞的红润,那是足以让时光凝固的微笑。
“我难道不是已经稀里糊涂地为你死过两次了吗?虽然没死掉就是了。”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要是有下一次的话,估计我还会稀里糊涂地就又上了吧。”
“那你记住,到时候可不要真死了。”
画笔凝固,弯弯的月写成潮上的湖水。我回眸,星光搅拌着诗和远方,风也应运而生。
“你昏迷的两天里。我第二次这么害怕。”紫月盯着我眼睛,亭角挂着的孤灯在倒影中跳跃。“当时我想着我不要其他人再为我而死。”
“那么现在呢。”
那么现在呢。
少女是紫月,紫金色的荒谬之月。她有一头灿金色的在光下会晃人眼的美丽长发,她有一张我相信从人类诞生伊始直到灭亡为止最精致协调的脸,她是一个贯通古今都无人比拟的天才。
少女也是阿尔泰,那个每天黏着爸爸的达莉家的小女孩。她很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熟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往来。但还是那么喜欢爸爸,没有什么理由。
因为爸爸就是爸爸,喜欢就是喜欢。
如果想做的话,需要什么理由?
我是街道上四散的风,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和必须的理由。
直到遇到她。
“现在的话。”紫月没皮没脸的笑着。“你又不是我爸爸。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去死吧。”
呜哇,真是反复无常的坏女人。
真是难以捉摸的,令人怜惜的女孩。
“到时候我会代替你,勇敢的、自信的、开心的活下去的。”紫月如此说。
她如此说。
她如此说。
“我会代替你去看最漂亮的海上最漂亮的日出,我会代替你去吃世界上最珍贵最美味的甜品,我会代替你去坐最快最快的飞机,我会代替你开心,我会代替你难过。”
“你就心怀感激地给我去死吧。”
“喂喂喂,最起码也替我难过两天啊。我可是为你而死的。”
我是天上最自由最孤独的风,就算寻找了一万年,千万年,亿万年,风里裹着的风尘也只能重新被洒到缘分。
直到遇到她,直到遇到另一抹风。她就是我找到的理由,一颗孤独流浪的心的栖居之所——另一颗孤独流浪的心。
一抹风的朋友,只有另一抹风。
她便是我寻找到的唯一。
我一直在寻找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一直在寻找自己必须要做什么的理由。因为我一直认为衡量人做不做一件事的原因是该不该,而不是想不想。
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
人生哪里有那么多该不该,我所想的事物,才是我所存在的地方。我所与别人的参差,我与别人之间的影子,那如墨一样漆黑的阴影才是我自己真实的模样。
人站在镜子前遮住了光,轮廓才得以成型。
我才不在乎该不该,也不在乎什么理由和原因。真正想做的事,需要什么理由?
我真正要做的事,不需要理由。
现在,迷路的人找到了自己的栖居之所,孤独的风找到了它休止的地方。
所以我必须为此而战。
“这是达莉家的诅咒。”达莉死死攥着拳头。“是我亲手种下的罪孽之花,达莉家的血脉都逃离不掉的命运。”
不对!逃得掉!我就是计划外的意外,我就是改弦之音。
达莉咬着下嘴唇,整个人类最顶点的超位能力者现在是那么无助。
“难道没有机会了吗。”我如此问道。
达莉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蓦然盯住了我,嘴里不停念叨着。
“不,不,不。还没有结束。”
“到事情真正落地之前,还有时间。”达莉这样说。“你还有机会去改变什么。洛羽。”
“我吗?”
“你。”达莉的脸很假,无论是五官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像是橡皮泥捏出来的玩偶一样。
她重重地说道:“只有你。”
没错,只有我。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的呢?
我是达莉家的天之骄子,整个达莉家的命运和历史必须因为我的诞生而分割两半。在我诞生的那天,我的爸爸,我最至爱的父亲,拉达维尔,失去了自己最后一个亲人。
除了我以外。
而我又是什么时候明白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呢?
或许是当我开始读书却发现自己过目不忘的时候,晦涩难懂的文字像是流水一样自动涌进我的大脑。或许是别的孩子都在玩闹撒娇我却没有兴趣的时候。或许是我没花什么功夫就学会了很多常人需要很多年才能学会的技艺的时候。或许是旁人说什么谎都在我面前一览无余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说假话,因为那种事情在我看来愚蠢而毫无价值。
但我真正明白、真正理解这个事情的时候,是那位一直照顾着自己长大的哥哥——邓柳明第一次对我散射出一种带有名为恐惧的根源性的情绪的眼神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惜他的眼神和情绪像是两个直接写在他那张漂亮脸蛋上的丑陋大字。
恐惧。
邓柳明是从小和严空伊一起看着我长大的兄长,所以我也并不否认当我发现他开始慢慢恐惧于我的时候对我有一定的冲击。
我是达莉家的天之骄子,人类有史以来最绝顶的天才。有最漂亮的脸蛋,有过目不忘的记忆,有轻松写意的空间构筑能力,有无与伦比的想象能力,有不骄不躁不捧不贬的客观认知能力,有贴身体会般的主观认知能力,有健康正常的三观,有绝对算是富有的家庭,有自我承认的勇气,也有承认错误的勇气。
甚至于在自我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与常人的种种不同之后仍然能够虚心地学习一切,仍然能够平和地和这个世界泰然相处。
我是天才,但不是疯子,更不想隔绝世界。
有很多人迷恋我的美貌,像是疯了一样追求我。我从不化妆,但是随意走在大街上就会被很多人搭讪。我没有上过学,但是每次出于好奇去到某所学校一段时间,都会被人塞上各种各样的情书,都会招来各种各样的嫉妒。
不,不只是嫉妒。有些时候我也会被女生塞情书,并且并不在少数。
也有人贪恋我的家世和与那位先生的关系——是的,我和太祖奶的关系并不算差,甚至以超位的角度来说的话可以说已经是有点过于亲昵的程度——,从我刚出生甚至据张伯说在我刚怀孕没多久就有不少组织和势力发来所谓的某种“契约”,一直到三年前可以说达到了一个顶峰。
我不否认对他们来说通过我攀上达莉家的名头和产业飞黄腾达是一种高效的行为,我也并不抗拒以这种形式寻找自己的丈夫。
当然,可惜他们推给我的只不过是一些让我无法产生好感和兴趣的软蛋罢了。
没错,我是达莉家的天之骄子,被超位亲自授予“紫月”代号的绝世天才。因为达莉家的特殊性我并不被公众媒体所大肆宣传,但仍然有着响彻在一定的圈子内的名声。
因为达莉家的女儿、现任的家主,被称为紫月的那个女人。
是个怪物。
邓柳明和李终海在私下里称我为一个深不见底但是蓄满水的蓄水池,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我并不孤立世界,但世界畏惧我,所以他们进而孤立我。
虽然如此,但我仍然相信美是无罪的。有或者没有什么人关心我都好,爸爸已经不在了,我只需要肆意地绽放,绽放自己的光彩。然后做我想做的事。喜欢我的人也好,畏惧我的人也罢,我只是我,紫月。
我曾是这么想的。
直到遇到他。
在第一次和他相遇的那天,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平静的眼神。那像是一滩死水一般宁静的眼神。
他是个很喜欢闹别扭的人,虽然嘴上说着看我不爽,但是一个陌生人连续好几次邀请他去散步他居然真的欣然应约。虽然口口声声是为了我知道的那么多情报而来,到最后却什么都不关心。
他也是个很喜欢找理由的人,凡事都喜欢问为什么要做,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却一点脑子都不动。
他应该是个会比较受欢迎的人,聪明,帅气,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平和而易于相处。他不像我一样摄人,也不像我一样尽情展露着自己。他会为了身边的人收敛自己的锋芒,低调但是并不自卑。
可是为什么呢?
当我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他明明自己一个人眺望着窗外,用勺子百般无赖地一次次翻拨着自己的炒饭。
可是为什么呢?
当我邀请他出去散步,他却一次都没有接收过消息,更一次都没有看过自己的通讯器。
可是为什么呢?
当他昏迷数日后苏醒,醒来后却仍然不急不慢地和我聊着天。
难道没有人在等他吗?
可又是为什么呢?
他的同学和老师似乎那么地关心他。哪怕通讯器联络不上,都打听到了洛羽的动向并且用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来传递自己的关心。
难道,他没有在等任何人吗。
“迷茫的人啊,你的心正在眺望何方?”
他回过头来,短暂的震惊很快就恢复了。那是我梦里见到眼神,我此前从未见过的眼神。
像是呆滞一样的远远的,空灵的眼神。
“听闻呼喊,我应声而来。你那流浪的心将归往何方?”
“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何贵干?”
“吾名不过是大潮白沫,翻手便可倾覆。”
吾名不过是大潮白沫,吾身不过是水中浮萍,吾心不过是陌陌风尘。
我是达莉家的天之骄子,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可这又如何,再天才的人也会轻易地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哪怕我的功绩我的痕迹深深留在名为人类的这个载体上,哪怕紫月的名号会被人一次次传诵至后世无穷也一样。
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存在,这些在这个世界这个时空中真实存在着的呼吸着的高兴着的伤心着的那个我会像风一样飘散。
只留下一缕风尘的痕迹,被铭刻在名为历史的石碑上。
那时谁又会在意我的气息,爸爸已经不在了。
“可是,如果我不去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焰人战场的外围,撑在我身上的洛羽如此说道。
“自然由我来面对它。”
“可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会很难过。”洛羽笑了笑。“我不能就放你一个人不管啊。”
他会很难过?到底是为什么呢?
到底。
“为什么?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替我难过吗?”
在爸爸不在了以后,我第一次说出这么任性的话。
“是啊,为什么呢?”洛羽好像也有点苦恼,但他仍然说道。“可是,你也不是在乎这些事情的人吧。”
他非常放肆地笑了笑,直到牵扯着自己断掉的右半边身子开始使劲地咳嗽。
“但是如果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可能是因为今天我是你的骑士吧。公主大人可是骑士的最重要的宝物。”
是啊,说到底,我也不是很在乎理由什么的。而且,我也似乎不是真的很在乎到底有没有人会为我牺牲。
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是否想过为什么不应该是我来牺牲?难道我就应该被人保护?这样的问题。又是否想过,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会认为是我害了你。
这种任性撒娇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对除了爸爸以外的人说。
我并非真的会认为是我害了他而愧疚。我只是因为他,因为那心底里打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对他的信任在作祟。我只是不想他像其他人一样,只是装模做样地把我晾在一边,我希望他能够考虑到我,我希望他能够照顾我。
但是他做的好像超出了我的想象。他真的像是披荆斩棘切开公主城堡窗口厚重爬山虎的骑士。他打从一开始,就明白我不在乎那些。把我那副用于场面和应和的虚假人格的面具撕得粉碎。
他甚至还毫不自知。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对他抱有了一种过分的期望,乃至于松懈了自己的精神。我当时想,如果真的有人能拯救我,拯救这个低不下头弯不下腰的孤独的紫月的话。或许只有他了吧。
是的,只有他了吧。
我花了一点时间思考很多问题,很多问题的答案实际上早已知晓,我只是静静坐在床前看着紫月,然后把这些问题的答案一个个整理汇总在一起。
怎么说呢,感觉像是古代帝王出征之前先发个檄文细数对方的“过错”。不过虽然这一步听上去有些形式主义,但不管怎么说,要解决现在的情况我必须先解决那些问题。
再紧急的情况都不应该让主帅着急。
我就那么静坐在窗前,一直到夕阳狞笑着坠入城市的天际线。
晚霞像是什么人随手把一杯混合着薄光和樱桃的鸡尾酒打翻。那绯色沿着整个暮色铺开,一褶一褶地掀起人间所有生息起伏的大幕。
高山呢,高山在奔涌。他的皮肤和血肉在奔涌中分崩离析,一眼望不到头的悬崖化作巨石和泥土的洪流滚滚奔涌而去。一道道山血绘出,墨也因此而有了自己存身之处。飞溅的土石化作蝶舞,揉揉眼,恍惚间只剩下风还在流动。
那不是风在动,那是我的心在动。
叶与闪着星光的雪齐舞,问题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我扯住流星的衣襟,寻问他为何一次次划过,又一次次奔向远方。那奔涌的长河却从九天上倒垂而下,轰鸣地声音碾过石头裂开的寂静,贯穿时间的始终。
我纵身而起,风还在不停的流浪。
我不需要答案,我早就已经知晓答案。我只是逆着叹息迎向星之沐雨。
一直到我坠落到底为止。我在坠向潮汐,月的潮汐,坠向无底的深渊。
他是谁?燃烧着木柴的火炉的房间里传来了轻声的呼唤。那是爸爸的声音。
“阿尔泰,阿尔泰。该起床了。”
阿尔泰。是在叫我吗,可我明明已经不叫阿尔泰了。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是达莉家略微拱起而刻着紫金色花纹的天花板,天花板上还垂着丝带。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几乎每天都是看着它苏醒的,因为我不喜欢厚重帷幕的窒息感。
“阿尔泰,醒了吗?”一只温暖的手从床边伸来,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那温暖的感觉是爸爸的温度。“醒了的话就要起床了哦,今天有客人来拜访呢。”
客人?
我不明白,转过头去低声呜咽道:“爸爸。”
爸爸的身影有点模糊,但我仍然确信那是我无比熟悉的轮廓和面容。
他笑了两声,一如他往常的那样,接着说道:“阿尔泰,你都几岁了,不能再叫爸爸了哦。要叫父亲。这样不懂礼数的话会被人家客人笑话的。”
父亲,父亲。
我坐起身来,床的对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子很熟悉,它从很久之前甚至在我之前就一直在那里,镜子上的我却那么陌生。那里面的我长大了,变高了,变胖了,连一些独属于女性的第二性征都可以透过睡衣察觉出相应的轮廓。
那是长大版的,有着原本在十八岁时候应该有的样子的,紫月。
不,那是阿尔泰。
“父亲。”
我低声念叨着,声音里却是迷惘。
“怎么了?阿尔泰。还没睡醒吗?”父亲从我不认识的佣人手中接过了一杯水递给我。“先来喝点水润润嘴巴,等会儿要快点梳洗打扮哦。”
我不是一个会睡到懵的人,睡得再死被叫醒也会快速清醒过来,哪怕昨天晚上只睡了两个小时也一样。不过现在的我却感觉大脑一团浆糊,怎么转也转不动。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是梦吗?我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决定先顺着现状行动下去。所以我接过了父亲手里的水杯,一点一点小心地缀饮着,让那点温暖而清甜的感觉流过我的口腔和咽喉。
“好好喝。”
我放下杯子来,盯着那起伏不定的水面。
“嗯,加了点糖和柠檬汁,你平时很喜欢喝这种饮料吧?”父亲坐着。
而我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盯着水杯。
“好了,阿尔泰,我也要去收拾一下了。等会儿餐厅见。”
我没有回应,斜眼瞥去。父亲仍然坐在轮椅上,由别人推着他,原来他当年坐的不是现在这架吗,怪不得没有那么多功能呢。
“不要忘记让邱月小姐帮你把头发扎好哦。”爸爸又轻轻笑了两声。“这么大的女孩子了,还总是披头散发的也太不礼貌了。”
“我知道了,你烦死了。”阿尔泰说道。
“哎,真是女大不中听啊。”
目送着父亲离开,我独自起床梳洗更衣。这是达莉家的祖训,每个人都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的起居和日常可以让别人来做,但不能不会。连洗漱更衣都要别人做的人又何谈其他的事情,只是个单纯的废物而已。
房间的构造是我以前常住的那间,只不过里面的风格已经完全和我记忆中不同。
这个世界——这个拉达维尔仍然活着的世界,这个我顺利长大的世界——中的我,似乎是一个很爱美的小女孩。房间里到处挂满了可爱的吊饰,小熊小狗小猫等各种玩偶堆得到处都是。有一些明显已经破破旧旧的了,但仍然被洗的干干净净。衣柜里是成套成套的可爱睡衣和衣服,老实讲,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去翻看我自己的衣柜是什么样。
我很少有穿同一件衣服第二次的机会。
梳妆台也被打扮得很可爱,亮橘色的边框,贴着我不认识的可爱贴纸的镜面。旁边还放有一个大大的,装各种珠宝首饰和化妆品的柜子。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柜面的玻璃,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珠宝和化妆品。珠宝看上去并不特别珍贵,大概只是少女自己喜爱所以珍藏起来的漂亮“玩具”。
柜面的角落里,还突兀地摆放着一套廉价但精致漂亮的塑料笔。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很珍惜它,但可惜我并不了解里面的故事。
是少女出行结识的朋友相赠吗,还是少女叛逆的心偶然萌动的结果,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喜欢。
谁知道呢。
我把手放下,简单淋洗过后就草草了事。很遗憾的说,我并不怎么常用什么护肤品亦或者化妆品一类的东西,要用也是用来遮盖自己。我不喜欢遮掩自己。如果现在的我真的需要那些东西来弥补外貌方面的不足的话,到时候就麻烦一下邱月阿姨吧。
邱月阿姨是刘姨的女儿,是我们家曾经的佣人,很擅长处理头发和美容一类的事。不过在刘姨因爸爸去世而悲痛染病以后变带着刘姨回到了故乡。
爸爸是刘姨看大的孩子,我也差不多。可惜她去世前却一点都不接受达莉家的医疗帮助,我也没有成功见到她最后的样子,只看到了一副用词恭敬的讣告和一张扁平灰暗的图片。
再往后,邱月阿姨也再也没有了消息。我当然可以用我的情报网查出来一个普通的百姓的去向。但我想,这既然是邱月阿姨自己选择的路,那就不要再去多过纠缠。
希望她现在还好,如果是她的话,平凡的日子里应该也会有光吧。
我坐在靠椅里发呆,像是用心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种种。至于时间,如果这个世界的我是个爱打扮的小女孩的话,拉达维尔一定会提前给我预留出折腾一会儿的时间。
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发一会儿呆,再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怎么说呢,就像是有种游戏通关后的怅然若失,自己这么久的目标终于实现了的感觉。
“叩叩叩。”
突然,我的房门被人叩响了。
“阿尔泰,你起来了吗。你父亲说你已经起来了。”
这是谁?门外是一道年轻却陌生的声音,那是不属于我听过的任何人的声音。
“是,请进吧。”
我来到门前,看着门被人推开。
“妈妈?”
我突然愣在原地,那张脸毫无疑问是妈妈的模样。虽然我并没有机会见过自己的妈妈,但我仍然从达莉家和爸爸保留下的各种资料里见过她。
现在,她还活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感觉像是毛掸一样刷过我的脊背和脖颈,像是一地鸡毛一样被吹得到处都是。
这里真的是我的梦吗?
“妈妈。”
“诶呀,多大的人了还一口一个妈妈地奶叫着,害不害臊啊。”妈妈摸了摸我的头,笑着牵着我的手坐到会客厅的沙发里。
“今天怎么没在化妆啊,起床起这么晚没有又被你父亲训斥吗。你看你的头发,又梳得乱七八糟的。你先坐好,等会儿我给你梳。梳好头发再去找邱月小姐,要不然被人家笑话你。睡衣睡皱了就要换,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宝贝这件睡衣。穿了一次又一次,脏了还不让别人给你洗,非得自己洗。”
妈妈拉着我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我不曾用过的卡通梳子,一缕一缕轻轻捧起我的头发把它们梳顺。
“阿尔泰。你的头发又有分岔了哦,要记得好好保养自己的头发。女孩子的头发是自己的宝物,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行。你也得学会好好保护自己啊。”
保护,自己。保护自己。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让人难以相信,那是多么稚嫩的脸庞啊,那是多么令人怜爱的脸庞啊。那是,那是。
“你看你现在还没有精神,是不是昨晚上又熬夜了。不能因为自己年轻就放纵自己,熬夜多伤身体啊,就算有你太祖奶也不能掉以轻心。而且你也已经长大了,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了,也不能什么事都去麻烦太祖。太祖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总像个小孩子一样去跟太祖撒娇可是不行的。”
那是有爸爸妈妈宠爱的,活泼长大的阿尔泰的脸庞啊。
究竟是什么时候忘记了,原来我也不止是达莉家的天之骄子,不止是学园都市执掌风云令人畏惧的达莉家家主。我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要好好的保护自己。
到底是什么忘记的。
“妈妈。”
一种久违了好久好久的感觉突然窜上鼻尖。
“啊呀,怎么了阿尔泰。”
“妈妈。”
我感觉我的声音变得好扭曲好扭曲,明明从爸爸不在了以后就决定再也不会这样了。
像这幅样子,成什么样子,被别人看到该怎么办啊。
“泰泰,泰泰。”我感觉到妈妈从身旁紧紧抱住了我,那是记忆深处最稀薄的温暖的记忆。“你怎么哭了,泰泰。别哭别哭,有什么就跟妈妈说,是有什么坏小子欺负你了吗。”
“妈妈。”
我突然一酸,眼泪忍不住便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我还记得爸爸不在的那天,我死死咬着牙,一个人躲在没人找得到角落,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以后你就是达莉家的家主了,眼泪却像是被割断的项链一样洒落。
或许能哭的地方,只有爸爸妈妈的怀里还有没有人找得到的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里。
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回忆起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了。这种安心的躲在爸爸妈妈的怀抱里撒娇哭泣的感觉。
但是。我已经不叫阿尔泰了。我是紫月,达莉家的天之骄子。
我早就已经不是那个想任性就任性的女孩了,哪怕在别人的怀抱里再也不会撒娇哭泣了。
我突然破涕为笑,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活泼。也笑得那么虚假。
“哈哈,妈妈。人家就是想跟你撒娇嘛,你怎么大惊小怪的。”
我不能任由母亲担心。
“真的吗?真的没事吗?”
我使劲抹了一把鼻子,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
妈妈抽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拭去了我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然后用两只手捧着我的脸摸了又摸,像是在抚摸着天底下最珍贵的事物。
不,孩子们或许就是父母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轻声念叨着。“不要吓唬妈妈啊,吓了我一跳。突然哭得那么厉害。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好了好了,以后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挣脱妈妈的怀抱跳了起来。“你这人就是不经吓,老顽固。”
说罢我还冲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诶,你这孩子,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一样,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有些时候不好听的话在家人间就会显得格外顺耳。
“爸爸说今天还有客人要来,我要先去找邱月阿姨了。”
啊,忘了问她今天有什么人要来了。算了,等会儿问邱月阿姨也一样吧。
“诶,阿尔泰,阿尔泰。”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天有其他家族的人来求亲,你记得打扮得漂亮一点。还有,别疯疯癫癫的,别让人家小伙子看了你笑话。”
“还有,在走廊上不要乱跑,把人家佣人撞到就不好了。菲利斯呢,快让她管着点那疯女子。”
“唠叨死人了,臭老太婆。”
我跑着离开房间,远远的躲进没人去的走廊。
等等,求亲。这个求亲,应该是我理解中的那个求亲吧。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之前的求亲之类的我都是用年龄还太小之类的话搪塞过去。后来大了我也长不大,又因为一些事情慢慢也就被人敬而远之了。可现在呢,现在的我可是顺顺利利长大,正是黄花大闺女的年龄,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
这可不太妙,万一来人真的很优秀我喜欢上他了怎么办。
我才不要嫁人给人生孩子呢。不过不去见客人也未免有些太不礼貌了。所以,对不起了邱月阿姨,回头再去看你。
我拨通电话给希尔,如我所料她的身份代码没有改变。
“喂,希尔,你现在在哪里啊。”
“啊,小姐。我们正在前面收拾会客厅呢,您什么时候过来啊。”希尔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小姐我跟你说,这次可是来了好几个帅哥哦。可惜我只是个小佣人,要不然肯定就要去追一个了,真的真帅啊。”
为什么还是好几个,我是什么古代的帝王还要去选妃的吗。
“真的吗?”
“真的哦,老爷都事先把那些个大叔啊有怪癖的啊什么的都筛掉了,保证给你留下来的都是个顶个的帅哥。”
“可我不想结婚怎么办?”
“诶?可前段时间明明是小姐您嚷嚷着说想谈恋爱,想要帅哥陪你逛街,老爷纠结了好久才决定要举行这次会面的。”
我?嚷嚷着说想谈恋爱,还想要帅哥陪我逛街?真假的。
“我现在反悔了怎么办。”我思考了一下措辞。“我当时就是课业太烦躁随口说说的,谁要跟他们那些臭男人谈婚论嫁了。我才不要嫁人给人生孩子呢。”
我有在房间看到日记和堆起来的功课,这个事情的女孩子或许是会因为这些事随口发牢骚的样子。
“唔。小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希尔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我不要跟小姐聊了,希尔要去打扫卫生了。”
希尔气鼓鼓地挂掉了我的电话,原来我也能这么不被人害怕吗。
我靠着走廊的墙壁缓缓跌坐了下来,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窗子外面,阳光正艳。
卷着呼啸,我坠落至底。
“紫月——”
厉声高呵却没有回应,周围只有风的狞笑。
如各位所想的那样,我来到了紫月的“意识”世界,去寻找达莉家世代相传的诅咒。虽然这么说,但我的心里却有些不一样的答案。
周围的林子很熟悉,曾经第一次与拉达维尔对话的时候就在这附近,我认得周围树木和道路的风格。换句话说,我现在正在达莉家的附近。
检查周围的环境还有自己,虽然是意识的世界,超能力之间的呼应关系却没有改变。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的拟真的话。
“拉达维尔,你在的吧。”
我早该意识到的,仅仅只是一些达莉家过往的片段怎么可能和我对话。一直跟我相处至今的“拉达维尔”,恐怕就是他残存的记忆在强烈的保护女儿和就此陨落的不甘的意愿中与达莉家世代相传的诅咒相结合而诞生的。
名为拉达维尔的全新的诅咒。
“洛卿还是像往常一样聪慧呢。”拉达维尔摇着扇子从林子里走出,那样子,是比我之前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年长几岁但又不到病时的拉达维尔。“就是不知道,洛卿此行为何啊。”
“少装模做样了。”我提了提衣领。“我来带她回家。”
“洛卿说什么呢?”拉达维尔笑了笑,是他那一眼就忘不了的,如同冬日暖阳般温暖恬静的微笑。“这里不就是阿尔泰的家吗?”
他以扇代指指向不远处,然后说:“洛卿应该不至于认不出来这里是哪里吧?”
“我当然认得出来。”
“那洛卿是什么意思?”
有点让人火大啊。
“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我把袖口挽了起来。“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你应该也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至于不知道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是吗是吗?”拉达维尔笑着合上了扇子。“我的意思是,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明显地生气了,眼神里滚滚燃烧着愤怒,脸上却依然在微笑着。
“你莫非,是来故意惹恼我的吗?你莫非是来破坏父女相会的美妙世界的吗?你莫非,是要从她最深爱的父亲怀里夺走可怜可爱的阿尔泰,然后又再次让她回到那个残酷的世界的吗?”
他已经出离愤怒了,额头上的青筋一条条爆出,咬牙切齿地不断质问着我。
“你不过是个刚认识了阿尔泰不到一个月的小子,就凭你也想指责我吗?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心痛吗?看着她一个人在那个愚蠢又残酷的世界里独自一个人,没有人能真正关心她吗?”
是啊,对紫月来说,那真的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啊。
“紫月她,不,阿尔泰她,在这里生活的幸福吗?”我突然问道。
“当然,在这里她有她的爸爸妈妈,有她从小喜欢的特一,有一个强盛的达莉家。在这里她得以平平安安的长大,认识了很多的朋友,不管是菲利斯、希尔还是学校里的朋友。”
“是吗。”
“阿尔泰她天生活泼好动,喜欢收集那些可爱的东西。她也特别恋旧,沁妮送给她的那套睡衣她脏了又洗,脏了又洗,一直穿到现在都不舍得换。她还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一起去学园各个角落闲聊,遇到搭讪的坏小子就狠狠地撵走他们。被人欺负的话也会狠狠跳起来打他们一拳。”
“是啊。她真的很活泼呢。”
“她还特别喜欢和别人聊天,一聊可以聊一下午,壶里的茶水热了又热,换了又换,一直聊到自己下巴都酸的不行了才会罢休。她虽然喜欢和我闹脾气,但是却特别乖巧,知道关心我,关心她妈妈,关心家里的所有人。她总是那么温柔,那么知道怎么关心别人,会给爱哭的小孩子刻噗尼,因为妈妈不了解所以她会精心给她妈妈买最新最适合她的护肤品。”
“确实,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明明谁也不想伤害。”
“明明她谁都不想伤害,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拉达维尔一拳便打倒了身旁两三人合抱的巨树。“为什么她要被世界那么对待,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她是个那么可爱的孩子,明明她,明明她也应该活在爸爸妈妈的庇护下,安心的快乐的长大。那个愚蠢又残酷的世界有什么好的,都是些蠢货,他们都该死!”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拉达维尔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的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和不甘。那是一个深爱着女儿的,被残酷的世界和命运逼到一无所有的父亲的怒火。我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处境可以去指责它。
“是啊,如果是拉兄的话,这么想这么说这么做倒也不是什么让我意外的事情。”
“那么,你还要从我的手中把她夺走吗?”
我还要从这个深爱着女儿的,被残酷的世界和命运逼到一无所有的父亲的手中夺走他最后的挂念、夺走那个可以不再被敌视不再被孤立不再被畏惧的阿尔泰的美好的世界吗?
是的,当然了!
“拉兄。”我有点悲凉地看着他。“你还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什么吗?”
“洛卿,我们两个此前真的聊了很多东西。如果我们两个能在现实相遇的话,如果现在你已经长大而我还存活于世的话,我想我们两个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对啊。”我可悲地笑了笑。“可是,你要我好好照顾紫月啊。”
“你的立场我无法评价,我不懂父爱,也不懂如何与父亲相处。”
“你……”
“但是人啊。”我用手抓了抓面前的空气。“人是一种很自私的生物,他们离开空气就活不了,所以他们就会蛮横地掠夺空气。他们离开水就活不了,所以他们就会毫无顾忌地占有水。他们离开食物就活不了,所以他们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变成食物吃到肚子里。”
“你什么意思?”
拉达维尔真的很聪明,他的眼神已经一点点的冷淡了下来。
“我是说,就算是我也免不了是这样的自私的人类。拉兄,我已经流浪了近十年,这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并不是多长的时间。但是我今年才十八岁啊,从我有记忆的大部分时间前开始,我就已经在不停的流浪,不停地寻找。”
“直到现在,直到前不久。我才真正找到了可以让我得以幸存于世的事物。拉兄,我离开她的话就不会再活着,所以,我会把她抢回来。”
“还以为你会说出来些更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很抱歉,我是个很小心眼的人,自私又自利。不过虽然不像你有那么高尚的人。但是,你也不要小看人类的欲望啊。”
我缓缓摆开架势。
“我可是会赌上一切的。”
“你最好是。”
见面会,或者说阿尔泰的选夫大会简直无聊透顶。但为了不辱没达莉家的名声,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礼仪规范走完了全程。
拉达维尔总共邀请了四个“青年才俊”来参加了见面会。实话来说,他们四个确实像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如果是这个世界的我可能真的就对其中的一两个动心了。至于我。
“饶了我吧,拉达维尔。”
客人一走,我就立刻显露本性瘫坐在沙发里。
不过拉达维尔似乎也是早就习惯了我的散漫,也没多在意,只是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了我旁边。
“怎么了,难道没有你满意的吗?他们都是父亲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优秀青年哦。”
我一根根拔出固定头发的簪子和发夹,随手就扔到了不知道什么角落,任由头发自由地垂落。那种东西我现在已经很少用了,也不会有人真的敢议论达莉家的家主不注意头发的打理。
“优秀青年吗?”我浅浅舒了口气。“大概,吧?”
四个有两个是软蛋,虽然表面看起来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但是在拉达维尔面前明显手掌渗汗,不停的用各种动作试图掩盖自己擦拭手汗的动作,净耍些小聪明。
如果是洛羽来,估计只会假惺惺地把场面活做全吧。不,他估计根本就不会来这种性质的见面会。在一块讨论讨论垃圾电影都更能让他感兴趣。
剩下两个有一个倒是一点也不紧张,看上去又阳光又大气,衣着也打扮的很精细华丽。可惜演技再好也没什么用,下水道里的老鼠的眼神总是那么让人觉得无聊。而且说起话来装模作样,只能说老鼠披上再好的人皮也没用,老鼠再怎么打扮也就是个老鼠。
最后那个算得上看上去最正常的那个,懂礼数,衣着看上去虽然不华丽但是却干净利索,带他来的长辈看上去也很谦虚恭敬,想必家教也不错。手上有常年练武握笔留下的超能力也消不掉的痕迹。确实从各方面来看都算得上是优秀而谦逊的青年才俊,但是也就这个程度了。
优秀而谦逊的青年才俊学园都市每年长一箩筐,我完全没找到他能让我感兴趣的点。说好听点叫做优秀而谦逊,说难听点就是没脑子没特色、什么都好像行一点但实际上没一项真的做到优秀的庸才。嘛,这么说的话又要被洛羽骂了。
我打了个哈欠,如果是洛羽的话绝对会说能做到这些已经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了,不要用我的标准来对待别人。
他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没有自知之明。
另外就是,这四个男的或多或少总会在“不经意”间瞥一瞥我的身体。不过这个也怪不了他们就是了。
“但是总感觉他们几个没让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啊。”
“毕竟都有长辈在场,想必他们也不好多显摆自己的能耐。以后有机会的话把他们约出去,你们年轻人自己互相了解一下。”
“出去?去哪儿?” 我随口说道,根本就没打算继续细想这个事。
“哪里?就是你平常爱去的地方吧?你平常不是很喜欢到全城各个角落里玩吗?。”
是吗?这个世界的我居然还有那种兴趣吗。不过也是,我也还是挺喜欢闲晃的。
“那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反正也没机会了。
“阿尔泰。”拉达维尔担心地看着我。“有什么心事也不用硬撑,想说什么都可以和爸爸说。爸爸会慢慢听的,阿尔泰。”
我没有说话,只是歪过头去,仔细地盯着他看。
“拉达维尔,你在的吧。”我歪着头如此说道。
“爸爸当然在。”
我从沙发里站起身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了。爸爸,我已经累了,出来吧。”
“你,你是在说什么?阿尔泰,不要吓唬爸爸啊。”
“爸爸。”我转过头,用一种可悲的笑容看着他。“我早就已经不叫阿尔泰了。”
拉达维尔沉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不安的喘息。他不安地攥紧腿上的围巾,撕咬着嘴唇。
“爸爸,你在的吧。”
我是紫月,达莉家的天之骄子。我自己的身体我当然清楚,我从很久就有了些眉目,直到前些时间洛羽的反应。他很难说算得上一个喜欢顾虑的人,而且还是他无法确定我知不知道的事情。
答案真的太简单了。
“紫月。”
“是我,爸爸。”
“你想回去吗?”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如此说道。
我看着爸爸,他正在微笑着,那是我小时候每天每天都能看到的爸爸的微笑。我当然知道他在。
“为什么不呢,爸爸。”
“可是。”爸爸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深深地无力地把脸埋入手掌。
“这些年苦了你了。没给你一个完整的美好的家,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爸爸。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呢。我已经长大了啊。”我在爸爸的轮椅面前蹲下。“我已经不是那个怨天尤人的小屁孩了,爸爸。现在的我,可是达莉家名震都市的家主哦。”
“紫月。”
“没关系的爸爸。张伯还是和以前一样,做得出好吃的饭菜。刘姨虽然不在了,但邱月阿姨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和想去的地方。我也有了围绕着我的势力,有了和我作伴的伙伴。特一也长得胖胖的,不过它的身体也不大行了,现在总是懒洋洋的躺着,可能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希尔和菲利斯很能干,后来的很多佣人也都很敬重我,沁妮和弗兰卡萨成婚了哦,我在想什么时候给他们两个好好放个假,这样的话他们就能生个小宝宝了。太祖奶她还是来无影去无踪,但她也很疼我,与其说很疼我,不如说已经有点亲昵地过分了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接受。缇亚家前些日子也来过了,被我和洛羽制的服服帖帖的。啊你应该已经认识了洛羽了吧,那家伙的能力很神奇的吧,就是有些疯疯癫癫又不讲规矩。而且他啊看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还有点太聪明了,尤其是最近,我总觉得他能把我的心思猜的透透的。上次啊上次,上次邓柳明和严空伊那两个家伙来看我的时候,我跟他稍微暗示了一点,原本想着他就算能察觉到也不会多想,但没想到他把事情做得那么彻底,也不管自己之后和邓柳明怎么相处,看样子邓柳明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了。嗯说起来也是,总感觉他那个样子也太奇怪了,明明那么受人欢迎却老是一个人。他可和我这种人不太一样,他比我低调委婉得多了,也比我会照顾人多了,可能是家里面有个弟弟的原因?不过他也是,明明把我家里的情况刨得那么知根知底,自己对自己家里的事情却基本上不说。他好像和家里有点矛盾啊,以后得找个机会带他回趟家解决解决,总不能就这么压着。啊刚刚说到哪里了,为什么开始聊洛羽了。对了爸爸,今年又是达莉家祭典的时候,这次我和他一起种了棵桂花树下去,等再下次祭典的时候说不定我就能用自己种出来的桂花做桂花糕了,到时候肯定给你摆上。无敌叔的孩子也长大了,不过那小子可一点都不粘我,每天横冲直撞的,真的是叛逆到底了,完全比无敌叔还要放肆的多。相比起来洛羽就有点太不叛逆了吧,明明才十八岁,老是像个大人一样安静坐着,嘶,也可能是因为他受伤了吗。啊对了说起这个来我又想起来了,爸爸你以前坐的那种轮椅不知道是升级了还是怎么得,居然只用脸上的肌肉就可以控制。他居然可以只用脸就可以把那个东西开到还不低的速度,也真亏他没摔个狗啃泥。还有还有。”
“还有。”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伸出手摸了摸爸爸的脸庞,他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只是看着我。
“还有,爸爸。”我艰难地继续说着。“虽然很开心,但是我啊。我玩不来玩偶,也从来不关心自己的衣柜里有什么衣服。我是个爱闲晃的人,但我已经错过了要疯要跑满世界惹祸的年龄了。我也从来不会把我的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别人送来的礼物更是连拆都不会拆开来看看。不会把自己的化妆品或者喜欢的小玩具好好的放在自己的柜子里,更不会把自己的房间打扮的那么粉嫩可爱。我不仅讲话难听,还不知道照顾别人的心情,总是让别人害怕。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只知道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对别人的事情都不怎么关心。尤其是男人什么的,或许他们真的挺优秀的,但我对他们不感兴趣,只不过是学园里随处可见的软蛋、流氓或者说是喜欢夸耀自己的浮躁年轻人而已。我也从来不会和别人煲电话粥,不会把自己喜欢的明星贴在墙上,不会认真的化妆,不会认真的做头发,更不会画指甲。我也不喜欢呆在卧室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房里渡过。我看了很多书,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我还是看了。洛羽那家伙这次可猜错了,他还觉得我看那些书是为了体会这些已经不知名的作者。怎么可能啊。怎么可。”
我突然愣在原地,我真的只是无聊所以去看吗。自从和洛羽的关系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不想去找那些无趣的书看。
洛羽他,总是能明白我的心思。我以前一直在想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我会对那么一个陌生的人那么关心。
原来是因为我们两个居然这么像,一样无趣,一样不在意,一样疯疯癫癫,一样聪明。
一样在没有爸爸妈妈庇佑的世界中顽强的挣扎着长大,一样像流浪的风一样孤独。
我是紫月,是达莉家的天之骄子。但不管我再漂亮再聪明,说到底,我也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是后面的所有。人是一种浅薄的生物,不管怎么看都看不清自己的长相和全貌,只能通过自己与周围的人和物之间的羁绊和联系才得以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找到了和别人之间的边界,才算是找到了模糊的自我。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直不停歇地奔跑着,不停歇地看那些无聊又没什么营养的书,一直不停歇地背负着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
我一直从别人对我的反应中,从自己在读书时置身处地的想象中,从周围给予我的压力和期望中寻找着自己的形状。但是现在我找到了我的镜子,洛羽便是我的镜子。
通过他,我得以窥见自己内心的角落。
我以前一直明白,是过往的所有岁月和经历塑造了出了现在的紫月。正是这一路准寻自我时发现的人,发现的事,思考过的问题构成了我。那些过去以为没用的东西,那么过去以为没有意义的事情,那些过去认为不是自己需要的人实际上在时光的刻刀中一点点刻入了我们的心中,刻在了我存在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两个都栖居在我们的经历中,都一样栖居在自己不断追寻自我的那个世界中。我们不是在追寻什么,我们是在创造什么。
这些我一直都知道,我早就在无数次的自我审问中知晓此事。
那到底为什么呢,我要如此认真的凝视着他。
“你最好是真的已经做好赌上一切赴死的准备才来的。”拉达维尔没有着急,而是先一圈一圈地缠好了拳套。平时是抗击打的全套,有需要的话也可以随时变成任意曲折的利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起来其实我在有些事情上稍微有些记仇。上次和拉达维尔打过以后,我通过紫月搜集了各种当年的资料,详细的研究了拉达维尔的战斗技巧和能力,包括对于超能力的有记载的一些使用技巧。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跟你谈判解决这个事情,武力在我心中的优先级可是最低级。”
“如果你能说出什么打动我的话的话,我或许还能和你和平的解决这个事情。我也很乐意听听紫月自己的意见。”
“抱歉啊。我这个人天生嘴臭,说不来假话。”
拉达维尔没有应答,只是一步一步地靠近我。那是对于普通人来说都算慢的闲庭信步,但是地面却在他的脚步中不断塌陷。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脚步跺下的深坑也一个比一个大。土面裂出一圈圈涟漪震散开来。
钟声敲响,拉达维尔在一瞬间就砸碎一路的风冲至我的面前,裹挟着巨大速度的拳头完全避无可避。
合步 丧钟
通过不断对自身性质的改变,把数步的巨大动能不断压缩在自己身上,然后再一瞬间释放,像是一根压到极致的弹簧般瞬间回弹。
那一瞬间超高加速度加速得到的速度会爆发出巨大音爆,因而得名,丧钟。
这是拉达维尔壮年期最后阶段、也是自己最巅峰时期尝试出的用法,代表着拉达维尔对于自身和超能力结合的最高理解,也是代表着拉达维尔开始渡过漫长泥泞期开始步入高级超能力者阶段的绝技。
是一瞬间就可以分出胜负乃至于生死的杀生术。
但是我已经说过了,我提前对他建立了绝对的信息优势差。虽然他觉得可以用绝对的速度压倒我,但我可不是仍人拿捏的小绵羊。
在那拳头划过空气的几乎不可知觉的一瞬间,我提前准备好的念动力直接发动,以一种完全不合理的角度把我向后拉倒,以平行的角度和拉达维尔擦肩而过。然后再直接用念动力拖动着我的脚向前冲去,以常人所不会理解的扭曲角度旋转运动升空。
拉达维尔一拳不着,但是没有漏出任何破绽,下一秒就又从地面腾空而起直奔我而来。念动力抵出,我托着风坠地,拉达维尔也紧随着落到我的面前。
我先落地,当然是我先做出反应。在拉达维尔落地身体僵硬的一瞬间,我用最快的速度一拳向他打去。这一拳打得结结实实,但是由于来不及动用多少超能力,我的肉身力量很难对他造成实实在在的伤害。
拉达维尔很快从烟尘中冲出。我念动力横扫,石头土块和被连根拔起的巨树卷入巨大的风涡,不断倾轧着拉达维尔。但是一些普通材质的物体,只能起到牵制和限制他视野的作用。
一拳从风中划出,像坠落的流星一样呼啸而来。黄金的光在我的眼中流动,在提前于他的时间就做好了准备。在拳头逼近的瞬间用念动力制住他的臂膀,接着重重地撞向他的腰腹区域。
好硬。撞向他的一瞬间我就开始后悔了,在拉达维尔超能力的加持下,腰腹地区不仅不是他的要害区域,反而因为受力面积最大,是最坚固的部分。但是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搏斗中,我也很难提前意识到这些事情。
拉达维尔也像是早有准备,在我撞向他的时候反身试图夹住我。我用念动力把他挡开,接着匆匆向后撤出。
超能力 烈焰刻纹
在接触中匆匆埋下的火焰符文爆发,火光短暂的淹没了拉达维尔的身影。
切。早知道我以前就多练练这些杀伤性的超能力了,这一下要是有严空伊级别的火焰杀伤能力拉达维尔恐怕得直接失去一半的行动能力。我之前干嘛一直练那些个功能性的超能力啊,不过也是,一个月以前我还不认识紫月是个谁呢,谁想得到我得在这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得给她拼上命战斗三次呢。
虽然不知道这个意识世界和诅咒到底什么情况,但是从拉达维尔的语气中看得出来,在这里被打死可不是说醒过来幻痛一会儿就没事的情况。说起来,这个意识世界到底又是什么鬼啊,我可没在课上听过人类还有灵魂什么的,被打死就没有,但既然是意识世界,却又完全不被个人的意识影响,这分明就是bug吧。
“你还真是长进了不少呢。”一只手撕开火焰和烟尘。拉达维尔从其中走出。“上次毕竟是在你的潜意识中,看来你上次就认定会输给我了对吗。”
拉达维尔的侧腹有点焦黑的痕迹,衣服也破了个口子。
“那不然呢,朋友的父亲我怎么可能真的莫名其妙就下死手。”
“不错。你的超能力真的让人惊叹,不过。算了,也轮不到我这个死人多嘴了。”
多嘴什么?
“所以说,你只有这种程度吗?”拉达维尔拍了拍侧腹的伤痕,他的肌肉皮肤居然蠕动着复原了。甚至于把衣服都通过短暂变成液体再次恢复了。
不是,我之前的情报里可没听过他还能做到这个程度啊。我当时就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冷汗直接顺着额头流下。这种能力根本就是作弊吧,为什么达莉家尽是诞生些怪物呢。
“这个能力很作弊吧。”拉达维尔得意地说道。
“说不作弊那是假的,那种能力我都想不到要怎么赢你。”
“哈哈哈哈。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到达七级成为高级超能力者以后才慢慢学会的能力。虽然很想和你用六级以下的普通能力慢慢玩,也虽然用七级以上的超能力很无赖,但是对不起,我现在改主意了。”
七级,果然是这样吗。
“原来是刚才一直在装模作样吗,我还以为七级以上的超能力者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呢。”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可不是那天晚上刚刚结束了学园祭,说不定比我年龄还小还年轻气盛的拉达维尔,而是拥有着拉达维尔完整记忆以及巅峰期身体状况的高级超能力者。
“哦?知道我是七级以上的超能力者还要来挑战我吗。”拉达维尔摊摊手。“嘛,不过倒也不用多想,刚刚我可是用了七级以上的身体素质跟你打得,虽然你也造成不了什么大麻烦,但也很不错了。”
“不会安慰人的话可以不要安慰。”
“哪里哪里,我只是在调侃你而已。毕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可不知道,而且在这里被杀掉的话,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或许脑子会坏掉?或者干脆直接死掉吗?我可不知道达莉老祖的超能力诞生出来的诅咒之类的东西到底会怎么样。”他笑了笑。“你确定还要来吗?我最后再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现在夹紧尾巴赶紧滚蛋的话,我考虑让你活下去。”
怎么办?对方可是七级以上的高级超能力者,上次和紫月一起去对付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只有七级能量输出级别的焰人都差点被打死在那里,这次我要面对的可是在高级超能力者中都绝对算得上翘楚,有着变态的战斗经验和完全超规格的超能力,无论从哪里看都没有任何胜算。
此外,在刚才他使用了记载中没有的能力开始,我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家伙可不仅仅是巅峰期的拉达维尔那么简单,拉达维尔在升到七级没多久就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再能战斗,也没有相关的能力流传下来。但是身体不能动并不代表他对于超能力的理解和感受停滞了,他还在数年的轮椅上的生活中研发寻找到了更多的用法。
而现在我要面对的,正是这么一个虽然身体素质没有提到很高,但是对于超能力的使用和理解完全已经远超我印象中巅峰期拉达维尔。换句话说,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绝对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没有哪怕半分胜算,输掉的话,也没有人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可是。
“拉兄,如果是你的话,面对现在这个情况要去救紫月的话,你会怎么做呢?像个丧家之犬一样抱头鼠窜吗?”
拉达维尔无奈地笑了一下。
“洛卿,你还真是个硬骨头啊。”
“是啊。有些人生下来啊,就是贱呢。明明才刚认识了不到一个月,我却要一次又一次得为她拼命。”我也笑了笑。“拉兄,我说过,没有紫月我也不会再活着,她是我寻找了这么久才找到的希望。或许未来的我能找得到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或许在未来的我看来现在纠结的一些事情真的很可笑也很幼稚。可是我啊,每每想到明明现在这么在乎的时候未来却可以像是没有发生过没有感受过一样谈笑风生就会觉得恶心。”
“我和紫月一样,和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一样,在自己无数的过往中拼凑出自己的形状。我知道的,哪怕没有紫月哪怕今天我转头跑掉,再过三十再过五十年,洛羽也还会仍然活在这个世上,仍然会用过去的几十年拼凑出全新的自我。”
“但是我不要,过去的我只是任由自己无序的生长着,直到碰到她,我才明白了自己想要一个怎么样的人生,想要一个怎么样的自己。我可以就这么掉头回去,在用三十年没有紫月的时光拼出一个洛羽。但是我不要,我现在明白了,我要让我往后的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一直到我死去为止的人生里都有紫月,我想要的是有紫月一起的人生,我想要的是和紫月一起的自己。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变成一个不在乎紫月的自己,我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接下来的路上,我要让紫月成为我的一部分,成为构成洛羽的,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究竟为什么要说呢,我如此问自己。企图用真心打动拉达维尔吗?那当然不可能,他的决心丝毫不比我的更差,那是如山般厚重的父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或许只是在临死以前不屈的怒吼吧。或许只是压抑太久之后的情绪爆发吧。或许干脆就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要这么说罢了。
但是接下来,拉达维尔又问了我一个问题。
“洛羽,你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才真的下定决心为挑战我而赴死的呢。”
什么样的,心态。
“阿尔泰,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叫洛羽的年轻人啊。”
“倒也不是说喜欢。”
“骗人,你明明张嘴闭嘴全是他,明明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刚刚却说了他那么多事情。”
我低着头摇了摇头。
“不,爸爸。我确实知道自己不是喜欢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对我很重要。”
“所以你一定要走吗。”拉达维尔无力地问道。“那个洛羽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吗,让你舍弃掉这里的所有。阿尔泰,呆在这里,你就再也不用回到那个残酷的世界了,再也不用忍受那些人的偏见和敌视了。这里有爸爸妈妈,我们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都说了,爸爸。”我无力地瘫坐到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已经不叫阿尔泰了。”
我是紫月,达莉家的天之骄子。
“这个世界真的真的很幸福。但是,这幸福却不是我的。我也从来不会和别人煲电话粥,不会把自己喜欢的明星贴在墙上,不会认真的化妆,不会认真的做头发,更不会画指甲。”
我重申了一次刚才的话,然后继续说道。
“我是紫月,达莉家的天之骄子。达莉家的苦难是塑造我的千锤百炼,我自那其中诞生,注定尝不到幸福的滋味。”
“我既然已经从苦难中受益,又怎能贪恋虚妄的幸福。”
“苦痛虽然让人难以忍受,但这幸福却也不属于我。不属于我的东西,再努力,也终归只是虚假的水中幻月。”我明白我是在看着大门,等着什么人推开大门。“爸爸,如果是一个月前的话,或许我可能会选择留在这里吧。但是现在那个人让我明白了,我自己不断的寻找是有意义的,我过去不断经受的苦难、以及在这种苦难中诞生出来的让人害怕的我,也是有除去达莉家家主以外的其他的存在意义与价值的。”
“我想,或许接下来的余生,我都会和他呆在一起吧。”
选择总是残酷的,但是拉达维尔已经是沉痛的过往,我的爸爸已经在无可奈何的凋零中逝去。我想接下来我应该要变成新的我,用全新的过往填补成新的自我。
达莉家的天之骄子这八个字太沉重了,所幸今后能有人陪我一起承担这个恶名。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呜哇,一瞬间就被揍了。
我才刚刚说完要说的话,拉达维尔就没有任何犹豫地一拳把我锤飞到了天上。而且为了多殴打我一会儿,还贴心地控制了力度,让我不至于立刻晕死过去。
如果紫月不想走的话该怎么办,我当然想过这种问题。但我还是没有犹豫就来了,因为我知道她想的绝对和我一样。
“拉兄,这个由诅咒和你诞生出来的虚假世界确实什么都有,有让一个女孩子长成一个成熟可靠的成年人的近乎所有的东西。但这里却唯独没有一样东西。”
“这里唯独没有紫月。”
镜中的虚假世界,容不下真实的天上之月。
“紫月一直长不大也是你造成的吧,因为死前担心自己的女儿在长大以后步自己的后尘,那简单朴素又强烈到极致的愿望成为枷锁,限制了紫月的生长。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你那作弊一样的超能力的时候我就想这么说了。”
“赶快撒手吧,早就死了那么久的臭老头子。你还要像个厉鬼一样缠着紫月不放多久啊,也时候该学会点审时度势了吧。”
这里不是紫月的容身之所,所以我来接她了,哪怕为此羞辱一个父亲如山般厚重的亲情。我才不是在意那些浅薄道义的人。
然后我就被揍了,血溅了很高,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人的四肢居然还可以折到那个角度,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被拳头锤到半死是什么感觉。
拉达维尔一直打到半个森林都倒塌成平地以后才停歇了下来。
“你还真耐打啊。”拉达维尔拎着我随手扔到了早就变成土坑的地面上。“还没死呢吧。”
“托您老人家留手的福,勉强还有一口气。”我挣扎着回答道。
“这不还挺有精神吗。”拉达维尔紧接着又狠狠跺了我的胸口一脚。这一脚下去直接把地面都震出一圈圈龟裂的痕迹。我恍惚间都看到登上天国的长阶了。
“你走吧,我不想在这里杀了你。虽然和你相处的很短暂,但你也挺让我喜欢的。”
“不杀了我的话,下次我可是还会来的。”
“哼,想来就来吧。”他背过身去离开了。“我会用我的超能力锁死进入这里的所有角落,成功的话你下次就算把达莉老祖叫来也已经无计可施了。“
“如果你现在还站得起来的话,那就试着来阻止我吧。我很喜欢这种热血的感觉哦。”
说罢拉达维尔便放肆地迈着四方步越走越远。
拉兄,拉兄。
“拉兄!”
我嘶吼着重新站了起来。
超能力 勇夫步行
超能力 极限能量
超能力 战斗续行
“你这么说的话,我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拉达维尔在远处惊讶地回头来看我。
“你的超能力还真是能让人一次又一次地感到惊喜,连这种续行能力都有吗。真不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能力。不过,如果你真的想阻止我的话,那就来试试看吧。我刚刚可是为了让你活着出去才特意走远释放能力的,真要说的话在这里也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试试呗。”
“好啊,那就试试吧。”
拉达维尔狞笑着伸出双手,抓住了面前的空气。这次可不是抽象意义上的抓住了空气,而是真真正正地抓住了空气。
空气在他手中产生了人类认知以外的性变,像是破碎的镜面一样溅起了一圈圈涟漪。像是巨大无比的潮汐。
“做得到的话,那你就好好试试吧!”
“阿尔泰。你真的真的决定要走了吗。”
“嗯。我已经昏迷了挺久了吧,没有我的话外面应该要乱成一锅粥了吧。”我还在等待。“有不少情报组织和人员都靠我维系在一起,我要是不在的话他们可能得翻了天了。”
我一边和拉达维尔渡过这最后的,当年未曾诀别的时刻。一边等待着诀别的到来。
一直到那沉重的敲门声响起。
“洛羽小子,叩门求见。”
少年的声音多么沙哑,却那么让我安心。
大门打开,我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往前。我浑身上下流了多少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一直向前走,直到带走紫月为止。
大门紧闭,眼前的少年拖着碎成一条一条勉强用念动力牵扯着的衣物和近乎支离破碎不断涌血的身体,每一步都会流下成滩的血迹。
“拉兄,依照约定。我赢了。”
拉达维尔推着轮椅在正门前等我,那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拉达维尔,始终挂着如同冬日暖阳般温暖、却可悲绝望的微笑。
“是啊,你赢了,去找你心爱的女孩吧。你要记住,她可是跨过了千山万水来见你的。”
我当然知道。
我抛开麻烦的束腰和铬脚的鞋子,远远地把过往和一切都甩在脑后。
“阿尔泰!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妈妈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那是一个母亲在即将失去女儿、失去自己最珍贵的宝物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但我不能为此而停下脚步,妈妈早就已经不在了。
“妈妈!”我回头冲她喊着。“我出门了!今天的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阿尔泰!”
再见了,妈妈。
永别了,妈妈。
在这种最后的时光,能知道你是爱我的。真好。
在这种诀别的时光,能知道你是我的妈妈。真好。
真好。
“洛羽!”
我听见了,那是久违的声音。我感受到了,那像是落叶飘入树根的轻响。我找到了,紫月。
也顾不上浑身都是血,我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
下次绝对不会再弄丢了。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的不耐烦了。”
“喂喂喂,爸爸可还在这里,听了会伤心的哦。”拉达维尔坐在轮椅上,身影显得那么落寞。“洛卿,真亏你能赢。”
我当然知道那是拉达维尔故意放水的,不给对方一点折磨和考验,哪位父亲又舍得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陌生的臭小子。
应该说大概是因为紫月和他聊了很多,所以才愿意在最后的时候让步。如果紫月有一丝不愿意走的意思的话,恐怕我都不能站着离开这里。
我深深地向拉达维尔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拉兄,我们走了。”
“爸爸,我们走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表情呢,我说不清楚,或许要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的时候我才能真的理解那种心情。
那是一个父亲的表情。
“永别了。”拉达维尔说道。“洛卿,虽然和你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你真的很让人惊叹。我愿意相信你。”
“永别了,如果上天真的愿意降下奇迹让我再次与你相见的话。洛卿,下次一定一定和你一醉方休。”
我们两人像是被什么力量推出了大门,虚假的世界从边际开始消散,周围的景物一点一点消失在风中。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我回头看了看拉达维尔。
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身形那么瘦小。
永别了,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想和你说。
再见了。
紫月紧紧地躲在我的怀里,正哭得稀里哗啦。
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