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端坐王座上的潘多拉，维莎忽然有种迷茫和无力感。
末日快来了，这一点维莎早就知道了。
幽界上涌、大撕裂、圣光普照，三种末日如同高悬世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落下，取走世界的性命。
魔法协会想要打开地狱之门，也是为了留一条后路，给人们避难的场所。
其他次世界会在末日到来时，与主世界一同毁灭，但地狱本身的结构足够坚固，到时候玛利亚等五位殿下会献祭自己打造出新的封印，让人们躲过末日，在地狱中延续文明。
然而，地狱最多只能容纳主世界的一半人口。也就是说，主世界的一半人，连同次世界的全部人，都将被舍弃。
不过这只是无可奈何的最终计划，在此之前，魔法协会还在竭尽全力去对抗末日。只不过截止今天，还没有一个可以阻止末日到来的办法。
而且就像潘多拉所说，阻止了末日又能怎么样？这个世界的结构存在bug，能运行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阻止了旧的末日，新的末日迟早会来。
看到现实的潘多拉，想要牺牲主世界的所有人，换一个没有天灾和人祸的世界…
等等，她献祭的只是主世界的文明，次世界的人还会活下来。而次世界的总人口高于主世界。
维莎忽然意识到了，潘多拉是在用少数人的命交换多数人的命。就像在电车难题中，选择牺牲那一个无辜的人，换剩下五个人的命。
另外，一个消除了天灾人祸的世界，能让未来的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如果把人命摆上天平，那么左边是主世界的人，右边是次世界的人和未来的人。无论怎么算，天平都会向右边倾斜。
所以，要阻止她吗？
维莎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目标。
魔法协会找不到对抗末日的策略，把一半人撤入地狱更是要牺牲多数人。相比之下，潘多拉至少提出了一个可行的，而且牺牲少于“撤入地狱”的方案。
“如果你们担心的话，我发誓我会让魔法在新世界传承下去的，”潘多拉说着促使维莎放弃的话。
对于魔法师而言，头可断，血可流，传承不可绝。如果魔法的传承不会断绝，那么魔法师就更没有立场与潘多拉敌对了。
冰蓝的双眸死死盯住潘多拉，维莎听到她开口说道：“还有十二分钟。”
下一刻，闪彩的剑光撕裂空间，朝着潘多拉斩落。
锵！
然而一道新月般的光辉拔地而起，与剑光砍在一起，将维莎震退两步。
“抱歉，”手中双剑振刀卸去余劲，维莎冷声道，“我还是要阻止你。”
对着潘多拉刀剑相向，维莎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曾经在圣杯战期间，拯救过只是投影的人们。
当时她找的理由是，那些人虽然是虚构的，但他们的喜怒哀乐是真实的，就像影视、游戏里的人，既然自己能救，那肯定是要救的。
这固然算是理由之一，但不是最根本的理由。
维莎最根本的理由是，她必须要做出符合“正义”的行为，让自己相信自己的理想是正义。只有这样，她才能阻止那些想要带给别人毁灭、灾难与痛苦的疯狂念头染黑自己的心灵。
所以，维莎一直以来都不是选择正义作为动力，她只是不愿接受真正的自己，用正义作为约束罢了。
但今天维莎下定了决心。她曾经向塞拉说过的那样，她想要的是保护，保护不该遭受灾祸的人，免于灾祸的侵害，就如同保护曾经的自己。
即便，代价是我自己。
维莎眼底黑色翻涌，双剑切出一道“╳”的剑气，剑气中潜藏着时光抽取的能力。
可一层白雾在潘多拉身前涌起，与剑气纠缠不分，就像一对相爱相杀的恋人。接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袭来，将维莎甩飞出去，砸在“沉默螺旋”的地上。
“为什么？”潘多拉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维莎行为的费解，“为什么要阻止我？”
“也许，因为我还是个不懂取舍的小孩子，喜欢追求圆满的结局，每一个人我都想救。”维莎故作轻松地笑着站起身来，“我做不到舍弃一群人的命，去换更多的人。”
刚刚只是她被击飞的第一次。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二十八次。
“咳咳。”维莎用不知道第几代的傲慢之权撑住身体，摇摇晃晃地站在潘多拉面前。她的左手空荡荡，怠惰之心早已碎了一地，连之前诡术女王卡洛琳给她的、能承受一次致命攻击的“天命护符”也被用掉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第一次这般无力，连伤到敌人都做不到。
看着“创造主”潘多拉，维莎想起一个小情报：潘多拉曾经向炼金术士罗纳德·沃特森拜师学艺，学习炼金术。
“创造”的法则不是无所不能的，只能制造出具体的事物，不能制造抽象的存在。因此她学习了炼金术，通过创造具体形象的炼金矩阵和炼金物质，使用抽象的能力。但她创造的这些东西也太…
脑海里思绪浮动，维莎露出一抹微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充满了苦意：
“你应该加入协会的。就凭你的才能，足以推动炼金术大发展，拿到克劳蒂娅奖也不是没可能。”
现在的炼金矩阵，只能炼成物质和能量。但潘多拉创造的，甚至能够炼成时空、因果、命运乃至法则和概念！
配合大量的法则之力，潘多拉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实力远超最终态的圣天之主。即便是无限接近于真神的维莎，也只能单方面挨打。
听到维莎的话，潘多拉愣了一下，同样露出一个充满苦涩的笑容，摇着头说道：
“是啊，如果有可能。”
维莎抿了下嘴唇，手中的傲慢之权斩出一道完美的圆，杀戮的剑影笼罩大地。
武技·暴君之权！维莎以“剑之环”和“湖光”为原型研发的武技。画出一个圆，便可以收割无数人的生命。
复杂的炼金矩阵在潘多拉的脑海里被勾勒出，“一生万物之虚树”挥动枝条，将它在现实中创造出。因果被颠倒，本该屠戮万千生灵的剑影却变成了治愈术。
然后无形的力量再度袭去，震碎维莎身上的武技铠甲，击退了她数十步。
炼金矩阵·皇权圣域，效果近似塞拉的“强权之令”的能力，统辖领域内的一切。要不是维莎的位格足够高，她的体内已经被统御，把她由内而外地拆开了。
真是可怕的力量啊…维莎沉重地叹息一声，躲开紧随其后的“悲风”。融合了法则之力的灰色气流能轻松蚀毁伪神的身体。
算了下自己还有五分钟的时间，维莎双瞳中渗出粘稠如焦油的黑色。这些黑色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不断收缩的球体，“沉默螺旋”内的万物都被巨大的吸引力牵扯向这颗漆黑的球。
维莎制造了一个小型的大坍缩！
她没指望这招能伤到潘多拉，她只是用来牵制对方的精力，为自己争取时间。
维莎从时光中抽出一柄焰形剑，剑身上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正是她曾见宁芙用过的兵刃。
积蓄了多时的剑意在双剑上压缩，维莎将它们举过头顶。在潘多拉创造出足够抵消大坍缩的能力的瞬间，她挥砍下双剑。
狂暴的剑气从天而降，将群山夷平，瀚海蒸干，天空斩碎。
“群山陨灭海天荡”的进阶版，“镇山、焚海、辟天”！
轰隆隆隆！
在剑气的冲击中，潘多拉的长衣多处被切碎，白皙的肌肤上流出猩红的鲜血，脚下的木屐破碎。她之前创造出的炼金矩阵全部破碎，但也仅限于此了。
“没有意义的。”潘多拉的伤势迅速复原，看得维莎一愣。
完美的不死者？她的身躯不是正常的法则之躯，而是把法则之力融入到不死身中去。但这样的话…维莎目光变得严肃：
“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在你完成仪式后，你的身体就会因为无法承受庞大的力量而破碎。但你作为不死者，意识和灵魂会残存，然后被文明的怨念吞噬。”
“你不会疯狂，不会死亡，只能永恒地承受怨念的侵蚀！”
文明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但文明中所有智慧生命的集体潜意识是客观存在的。文明的灭绝，意味着集体潜意识将被死前的怨念污染，变成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侵蚀。
而潘多拉作为文明的灭绝者，完美的不死者，只能承担所有的侵蚀，永远，永远…
永恒不灭的意识，承受永恒不灭的痛苦，这比死亡更加恐怖。
“我知道。”潘多拉在维莎劝说自己放弃前打断她的话，“但我不是小孩子，我会做出取舍。用我自己的永恒的痛苦，和主世界的文明，换次世界的所有生命，和一个美好的世界，值得。”
为什么要这样…
维莎沉默片刻，突然感觉有一道激光击穿脑袋，所有线索都被串了起来：
潘多拉仿佛在赴死，或者说是为了赎罪…上周目没有我，但有其他穿越者，可他们的穿越是因为我才实现的…潘多拉是在三十后才重启的，所以上周目这时候末日没有来…世界的时空产生了异常波动…
维莎在心中自言自语：
“这个世界也是有外层壁垒的，上周目我的灵魂被龙族打开的传送门吸引过来，却和壁垒撞在一起，最终耗尽自身，而被我裹挟着的灵魂进入了这个世界。”
“这周目之所以发生了这些变化，是因为潘多拉的重生！她不像我回到过去是为了形成逻辑闭环，她的行为彻底颠覆了原有的未来，扰乱了时空、因果和命运。”
“于是，原本就存在缺陷的世界结构被撼动，时空发生异常波动，削弱了外层壁垒被削弱，让我的灵魂进入这个世界。也是因为异常波动，末日也以更快的速度到来。”
“诸神的所作所为，像财富女皇企图固定所有人的命运，圣天之主容纳大量法则，也是因为察觉到末日的临近才做出，目的是挣一张末日的逃生船票。”
看着潘多拉，维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所以，你觉得自己要为末日的爆发担负责任，以至于想要用承受永恒的痛苦来赎罪？”
潘多拉没有回应她，算是默认了。
这时，还有两分钟仪式就要成功了。
维莎再度斩出双剑，但这两道剑光有些黯淡。刚才那一击的消耗太大，让她这一刻显得无比羸弱，潘多拉轻而易举就又一次击飞了她。
“抱歉，维莎，我们争夺过圣杯，我们也并肩而战过。”潘多拉柔声说道，“你是个好人，如果我上辈子有你这样的朋友，也许不会走到最后一步…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一生万物之虚树”伸展枝条，一抹白光点碎了维莎的长剑，也洞穿了她的胸膛。寂灭的苍白沿着空洞蔓延向她的周身。
维莎的身体没有弱点，被刺穿心脏不是致命伤。但这是潘多拉所能创造出的最强炼金矩阵，炼成“死亡”！
为了发出这一击，潘多拉的左眼和右手灰飞烟灭。可她的右眼中金色盘旋，犹如瑰丽的曼陀罗花。
维莎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冰冷的死亡一点一点淹没她的意识。
我，要死了啊。说起来，和塞拉姐的婚礼还没有举行呢…维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扯动嘴角，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
恍惚间，一抹白发跃入她的双眸，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放弃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