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蕾文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院。
月光皎洁，透过树冠稀稀落落地撒在后院，还有那些随风摆动的被子上。
后院的角落有一块搭着凉棚的空地，算是工作人员自留的休息区。玛丽女士常喜欢在这里上休息。蕾文走上去，就看见她在躺椅上，正出神地望着天空。
“你来了，蕾文。”玛丽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手伸进衣服里的夹层，摸出一样事物，“这是你在帝国银行的凭证——如果你想，也可以继续放在我这”
“咱们这，最近其实是比较拮据的吧？”蕾文没有接话，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真是事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这般细致的洞察力，可不像一个12岁的天真少女。”玛丽的话语中无不隐藏着一种试探的意味。
“我之前都说了这个是家族传承——我是商贾世家，您应该还记得吧？”蕾文双手背起，眼神有些飘忽，“呃，我来这里只是想说，要不我先叫艾登去取五百镑出来，补贴一下教堂开支？我毕竟是您救回来的……”
“你的脑瓜很灵活，记得快转得快……但是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教你维特兰语时，第一个地理词汇，就是维特兰列岛。而你甚至不知道维特兰帝国是什么——帝国的触角遍布世界，太阳总会照在她的领土上。而你作为商贾世家的孩子，真的可能从未听到过‘维特兰’这个发音吗？”
蕾文一震，似乎一阵刺骨冰寒从足底一直穿到了心脏，深入了骨髓。她的双腿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几乎把教堂书库里的那些地理和历史的书籍看了个遍，仿佛你从未了解过这个世界；你身上仿佛总有一股火焰，推动着你去探索；你总能知道一些新鲜无比的知识，即使一直宣称那是家族传承——哪有家族传承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一年多的时间下来，我基本能确定，你的身份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难民。”
“那你能是谁呢？吸血鬼……”
蕾文故作高深状，又学着吸血鬼电影摆出一副将要攻击的模样：“既然你都知道了，这戏我就……”
“别急，孩子——你觉得，我们这里能叫做教堂是没有原因的吗？只要是神职者都知道，只要是能称作教堂的地方，不论其规模，一定都会有一名神职者掌握着被赐福过的圣物，你若真是吸血鬼，应早已被灼伤了无数次，这是实践经验。”
“同时，你也不可能是龙裔——虽然有些龙裔玩心十足，但是就目前有的记录来看，他们的传承与骄傲让他们永远不愿屈居于人类的羽翼之下。”
“那基本只剩下一个可能了，你实际上，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对吧？”
蕾文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愣在了原地。
“感觉自己的伪装能随便骗过我们，被发现了很惊讶，对吧？”
老修女起身拉起仍沉浸在震惊中的蕾文，把她摁着坐到了自己的怀里，轻抚着她的头顶。
“不必害怕，孩子。我能认出你来，还是三十多年前那件事的功劳——那时，我同你差不多大。”
时间回到玛丽的十四岁。
那时，她也只是圣约翰逊教会医院收留的孤儿之一。
一个平常的夜晚，一个少年在晚餐时期被带进了餐厅——据说是流亡而来的战争难民，对维特兰语一窍不通。
经过一年多的学习，他终于熟练掌握了维特兰语，开始真正地融入这儿的环境之中。
然而他似乎对现状十分不满——嘴里总念着自由，平等，民主这类难懂的概念，还常常遇着人就同他们讲一个叫马克思的教书匠（导师）和他的理念——不过镇民们总是不甚理解这些，他也是渐渐不再作声。
他是极机灵的人，又自称流亡前是医疗世家的人——他确实有相当丰富的医疗知识，从跑腿到打下手，帮着教堂做了不少活，甚至在小镇附近分辨了几种可用的草药。
有一次少年遇见了一个轻病的镇民，指点着她自行采了几味草药自行解决了，他也终于正式进入了医师们的视野。
少年的学习进度极快，许多东西都是无师自通，他很快就到了跟随看诊的等级，距离独立接诊就差临门一脚。
这时，玛丽也正在药房打下手，玛丽正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年也未曾与人谈情说爱。两人自然而然地慢慢腻在了一起，到情动时，少年也向玛丽交了底。
玛丽没法相信，还有人能自另外的世界飘荡而来——但若这是假的，他自称“医学生”的海量学识又完全无法解释。
管他呢，玛丽这样想。心上人在眼前，这就够了。
玛丽曾以为这样平静而美好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那天，一大帮人乌泱泱地来到了教堂，那是附近臭名昭著的一个小土地贵族和他的随员——他打猎时从马上落下，把腿摔折了。
圣约翰逊教会医院是最近的医疗点了，那肥猪就被七手八脚地送到了这里。
虽然那人奇胖，但是少年医师最后还是成功把他的断腿接了上去。
然而，那肥猪连一句感谢都没说，就唤人拿了鞭子，去抽那个牵着马把他一路送来的青年。
那青年是他的赌鬼老爹抵给贵族作仆人偿债的——说是仆人，实际上和奴隶没什么两样。
事实上，那肥猪落马还完全是自己的功劳。他自己打猎射艺不精，还要在马上大发脾气，那畜生被吓到了，能不跑吗？但最终所有的责任还是归在了那仆人身上。
少年在给仆人上药的时候听完了事情的梗概——他接受的教育使他怒不可遏，当即去找那贵族，要替那仆人理论理论。
众人自然是阻拦，然而推搡中，他也是急昏了头，喊出了那句让他和她抱憾终身的话：那贵族皇帝，迟早是要被人民和历史碾碎的！
那贵族听见了，冷笑着回了他的领地。
第二天，那少年也是直接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封饱含着歉意的信。
最后，玛丽皈依了教会。直到今天，都留在圣约翰逊教会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