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点很快就被上齐,爱德华看着仍表现着一副不自在模样的蕾文,说:“不要太拘谨,孩子。你救了我儿两次,理应受到礼遇。我听说你是异国流亡而来,也不太清楚我维特兰规矩,那便按你的习惯来就是,不用在意太多。”
他又举起酒杯:“我谨代表我们家族,向你表示感谢,你的机智与勇气令人动容,愿你幸福健康。”
蕾文颇感受宠若惊,也忙举起眼前那个盛装着紫红色半透明液体的优雅容器,在爱德华的注视下喝了一口。
果然不该抱希望的,这玩意是葡萄汁。不过就自己现在这个屁孩样,能喝酒反而有些奇怪……
“哦,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一边的特蕾莎开口了。“我之前听弗雷德说你用那个叫土豆的舶来品做了一份……那个叫什么来着,弗雷德?”
“薯条。”
“对,薯条,今天我们和采购还有厨师那边说了,你看看这样做得怎么样?”
说话间,旁边候着的佣人上前把一个盖子掀开,露出了里面金黄色的薯条。蕾文鼻翼翕动,一股浓郁的炸物香气扑鼻而来。
爱德华首先拿起餐具,示意一下, 就算作开始了。
这顿饭吃得蕾文相当煎熬,薯条香酥,肉排嫩爽,果汁甜美,然而为了贵族的餐桌礼仪,她不得不极力控制住几欲暴走的双手,以免大开大合的胡吃海塞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说随便来就真能随便来?看着那个连吃饭都精准地如同机器一般的钢铁猛男,蕾文觉得还是好好按规矩来做比较好。
在死一般的沉默中,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煎熬午饭就这样过去了,仆役便上前来把刀叉碗碟撤下,送上了冒着热气的咖啡和装饰精美的点心。
特蕾莎看着双手又一次搭在腿上,眼睛盯着餐桌不敢乱动的蕾文,轻声笑笑。扭过头去看着爱德华:“你看你那军人做派,真给人小姑娘吓得不轻,要不,你先回房歇着吧?”
爱德华颇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看起来他在军队长期领兵养成的习惯确实给了人家不少惊吓——最后他肌肉僵硬地笑笑,离开了餐厅。
“好了我的小家伙,”特蕾莎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带她来到茶几边上,“现在严肃叔叔已经出去了,不介意和我聊聊吧?”
蕾文点点头。
“我想知道,你是怎样发现那些危险的?”
“这……应该说都是运气好吧?我就是在无意中看见了树林里的射手,还有草丛里的怪人罢了,实际上并没有专门观察附近可能的危险来着……”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最多就能再说一个她感官比较敏锐什么的。
特蕾莎看着貌似问不出什么,也转移了话题:“看来你运气非凡呢……”
蕾文这边心里已经开始吐槽了:哪好了啊,出生点直接刷在严冬野外还缺衣少食,哪怕那个樵夫早走一点我就死那了;魔法也是,知识也是,一点优势都没……倒不如说是非久了偶尔欧了一下。
“现在你来到我们这儿也有一个多月了,过得可还习惯 ?也真是疏忽了,早和神父问问多好,你之前也不用受下人的那些罪,多辛苦啊……”
唉,看起来姑且算个好人,但是思想高度也就到这了,蕾文心想,不如说,在尊卑有别的教育下成长的人,思想高度能高才奇怪,若不是凑巧救了她儿子,我也只能是比下人稍好一些。
不过蕾文不知道的是,在其它贵族府上,佣人的工作比这儿只多不少——多出一倍都算雇主发善心那种……
不过面子话还是得说的,最好能契合一下战争流民的身份。于是她开口:“可比之前流亡那段时间好太多太多——风餐露宿,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都是比较优越的条件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饿肚子,有一份糊口的仆人工作,一个遮风挡雨的小房,都已经是我不敢奢求的工作了,哪还有什么不习惯的说法呢?”
“我的天呐……”特蕾莎捂住了嘴,“那你的……呃,刚才那句话是我随口说的,你能不能就当做没听见啊?”
蕾文已经大概猜到她想说啥了——不过很可惜,她也不知道。
她的头脑中则是极速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装作不知道她想说啥?貌似不太合适,对于一个在战争之中流离的人,她在设定上就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一切,所以但凡提到“你的”之类的字眼,不管它是家人,家乡,友人,哪怕庸俗一点,财富,一般真难民绝对立刻应激了,毕竟又不是蓝星那帮天天搞偷渡的……
若是真作风轻云淡状反而不合适——没被注意还好,但凡给有心的留意了,那她的身份可能就一转间谍了……这家可是一眼军功爵啊,不小心翻车怕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么装作她说太快没听清?不行,她的语速相当舒缓宜人,发音还标准,完全行不通。
所以,她现在的最优解只有作应激状——至少先过了这关,才能换来以后完善设定的机会。
不对啊,她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发愣。这半年,她的时间一直被各种事件充满,语言的隔阂、生存的压力、未来的焦虑、魔法的失落……以及唯一一个正面一些的,出行的放松,几乎忘了回头看向所有一切的开端——那一缕缕清晨的早餐香气,一个个闲适的温暖午后,一次次轻松的黄昏闲聊,一副副早已远去、开始模糊的音容笑貌。
想那么多,回头一琢磨,貌似我真成难民了——异世界难民,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哈。
不知在何时,眼泪已经突破了眼眶顺着脸颊流下。
真不争气,自己给自己弄哭了。她狠狠地抹了一把,却只是把袖子越抹越湿,喉咙里的声音也开始抑制不住,从紧咬的牙关里流淌出来。
特蕾莎也不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弗雷德和旁边的下人也出去。
她坐到蕾文身边,把她拥入怀中,右手抚着她柔顺的墨色长发。
过了莫约十数分钟,特蕾莎感觉怀中的声音明显开始减弱,又柔声说:“以后,我们就当一家人吧?”
蕾文闻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其实我啊,早想有一个女儿了~”特蕾莎揉揉她的脸,又捏了捏。“软软的,多可爱呀~”
“你也不用太过拘谨哦?像我之前说的,把这里当成家里就好了嘛,你的日常生活还是原来那样——条件自然会换成最好的,偶尔来和我亲近亲近就好了。”
说着,特蕾莎又抱紧了一些,双手在她头上脸上继续抚摸揉搓。
“像小猫一样让人不想停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