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照进了没有完全遮光的卧室,也把特蕾莎从长梦中唤醒。
她一直很想再要一个孩子——事实上,没几个贵族会仅仅养一个独子。但是在弗雷德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次能安全诞下一名婴儿已经属于不易,疼痛与迷糊之中,她只注意到了医生那若有实质般的悲悯目光——事实也确实证明,她已不再适合孕育。自然而然地,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这名来之不易的独子身上。
虽然她出身自兰开斯特这个颇有军事色彩的家族,但是女性的身份也注定了她和家族男丁的不同。兰开斯特家族的男子以勇武闻名,但是同时,兰开斯特的女子也是出了名的娴淑。贵族圈中的许多人都以迎娶一位兰开斯特的女子为一桩幸事,而爱德华正是这样一位被幸事找上门的好小伙子。
兰开斯特家族一直都是帝国里颇有声望的军功名族,而哈特福德则是在近些年里借由几次平叛和中小规模冲突而崭露头角的新贵。算是对后辈的提点,也算是军功爵之间的试探和交流,兰开斯特家族操办了一场宴会,而爱德华和特蕾莎就在这场宴会上相识。两家的交流意料之内地顺利,而两名年轻人的成婚也显得十分顺理成章——情投意合的年轻人,实力上升的潜力股,以及爱德华的公主祖母……一切都在促成两家的联姻。
不过,弗雷德出生之后,在他面前,爱德华和特蕾莎一直对他去世的祖母三缄其口。法理上讲,在这代皇帝没有儿子的情况下,弗雷德的血统是有继承宣称的,只要他愿意,去争夺王位也未尝不可。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有一个实力相近的对手——而现在的问题是,他的竞争对手比他早出生近七年,而且背靠着的是萨福克这个颇有手段的老牌侯爵家族。
两人最后决定放弃这个看似轻易的飞黄腾达的契机,爱德华觉得自己目前还不需要在儿子身上去赌一个未来,而特蕾莎则完全是想要保护好自己的无价之宝,为此,她还一度考虑过要不要把弗雷德往普通的方向去养——人稍微废一点都算了,至少别给扯到那些权力斗争的漩涡里去,七年的差距说着不那样长,但也绝不算短了。
夫妻两人在这里产生了一些分歧,争论和吵架也偶有发生。爱德华自然是认为特蕾莎对弗雷德太过溺爱,这样是绝对不行的,他至少要对得起他背后两个家族的大名。
最后两人反复讨论得出的结果是,得往强了养,但只能强一点点。
但是弗雷德已经给她养得懒散惯了,特蕾莎也觉得逼着他去做这做那,总不是什么好办法,该怎样引着他愿意自己去努力呢?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杰森给他们这儿塞了一个可怜的女孩:她自称战争流离,亲人失散,无依无靠,只是需要一份工作糊口。杰森说,她从零开始学维特兰语,也就用了几个月,这种学习能力,拿来给弗雷德造个对手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杰森这人,她夫妻俩是信得过的。他们主要担心的点还是这名来历不明的少女。
这名少女墨黑的发色、赤红的双瞳以及古怪的口音,能比较有力地证明她绝对不会来自附近的几个国家,或是帝国的殖民地,真有什么仇家也犯不着去找这种培养成本忒高的人来干脏活。但不论怎么看,她宣称的说法都有些古怪:这样的一个少女是怎样躲过战争,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穿过一个遥远的距离,来到帝国本土的?
最后,出于对某些脏手的担心,特蕾莎还是决定先打发她去做个家政女仆,还吩咐玛莲留意一下她的情况。
但是她怎么也没料到,弗雷德待不住的性子直接把她预想的考察时间缩短了一大半,让两人就这样接触到了。
接着,玛莲和弗朗西斯的回报很快让她安下心来:这孩子对弗雷德态度完全算不上好,也就听见加钱的时候高兴了一下,真要是那些人的探子,至少表面的讨好是要做够的,特蕾莎也由此稍稍放了点心。
接下来这段日子,弗雷德的各种诉苦让特蕾莎深感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她也偶尔在上课时去看看两人的表现,发现课堂情况确实有了不小的改善——这孩子的想法和发言真不少,虽然不太合传统,但是至少让弗雷德愿意自己跟着思路走下去了,也不失为一种好现象。
特蕾莎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孩子也是越看越喜欢。也许是文化背景的差异,她比一般的女孩显得更加古灵精怪和活泼一些,但是在面对长辈的时候也表现出了足够的礼貌和尊敬。而当她和弗雷德待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显得多么生分,反而就像熟识许久的朋友一样,损几句,闹几下,拌拌嘴,侃大山。
就像一对兄妹,或是姐弟一样?
当她再一次看到两人在课上交头接耳的时候,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也正好,我还想再要一个孩子。她这样想着。她曾设想过,也曾梦到过儿女双全的美好场景,或许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正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而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紧接着就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夏狩。爱德华夫妻俩完全没想到,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小聚会竟然能闹出这种事情,也庆幸弗雷德身边能有一个如此敏锐的伴读。
在整个事件中作为关键人物的蕾文理应得到感谢,特蕾莎也顺势把义女的事情拿了出来。这孩子的表现出乎意料地大,在琐事堆满的日常和大大咧咧的性格之下,似乎藏着一颗几乎从不表现的纤细而脆弱的心。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特蕾莎开始热衷于花式逗她玩,包括但不限于半夜溜进房间里把她当抱枕抱着睡觉,大早上把她闹醒当换装娃娃,以及时不时路过抓进怀里一顿猛搓。
而蕾文对此的反应则相当精彩,有时是眯着眼睛红着脸,有点欲迎还拒的样子;有些时候是一脸无奈,最后又眼前一亮,显示出一种惊奇和兴奋……
特蕾莎很享受这种平淡温馨的日常,她觉得,一直这样过下去,就足够了,人生也就应如此。
直到杰森敲开大门的那个清晨,她看出了蕾文眼里的希冀,最终还是决定放手,和乖巧的女儿暂时分开。
直到餐厅的门被急匆匆推开的前一刻,她都觉得蕾文只是在忙,没来得及,或是忘了写信。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除了往外派人,以及等待消息之外,什么都做不到。只有保持好自己的状态,才能更清楚地做出下一步判断。
但她还是没法入睡,在床边的桌上趴着,竖着耳朵收集着一切的不应在夜间出现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直到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