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有这些了......”
半夏将最后一个箱子撬开,纯黑色的煤炭一块块的滚落到纯白的厚雪中。
刮了两天两夜的暴风雪终于在一个清晨离去。
一直以来萦绕在两人耳边的底噪声突然的消失,只留下了初晴的冷调寂静。
“质量倒是很好,但…这么点恐怕还不够你自己用几天吧?”
苏落抓起一块煤,将它对准碧空中高悬的白日。
这黑色的石块就是让人类在这冰封世界延续的秘宝了。
只要火焰还能继续燃烧,只要锅炉还能喷出炽热的蒸汽。
文明就不会彻底灭绝。
“没办法,这就是最后的一点了。用完了我只能去拆房子的木头。”
实际上半夏根本就没想过这箱子里的煤还能有用。
“这么好的煤矿荒废了太可惜,到底怎么回事?”
苏落抬起头看向歪斜断裂的铁塔,它上半部分弯曲变形在风中摇晃嘎吱作响。
“塌方...”
在两人脚下,被冰冻的土层下面。
埋着几十具尸体。
只有在上层负责把煤炭送出矿井的工人侥幸逃出。
他们说,那天晚上矿里就不停的发着怪声。
虽然之前也时常能听见,但那也太频繁了。
突然间,震动传来煤矿的整个下层就完全坍塌。
“可能是年久失修,可能是太冷了把钢架冻脆了。也可能两者兼有...然后就整个坍塌了。”
半夏站在这里,握着不停淌着血的煤炭。
她似乎还能听见,地下深处的呻吟与呼救。
指甲抓挠摩擦碎石的声音。
当然她也明白这只是自己的幻觉,那种声音不可能透过这么厚的土层传上来。
半年之后也不可能有人还活着。
苏落轻轻接过了半夏手里的煤块,他耳中只有孤寂的雪。
再富饶的矿脉,在绝境之中也有烧尽的一天。
“饿了吧?咱还是回家吃饭吧。”
“哦…嗯。”
他两三天都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就喝了一点面粉兑水的糊糊。
看得出来,也想象得到。
这里的食物一定极度的匮乏……
不如说,还能拿面粉给自己吃,已经是最高规格的款待了。
虽然那陈年老面粉的味道真的……
回到家里,炉子还烧着。
半夏在屋外整了点雪在锅里煮着然后忙活了起来。
苏落还沉默的望着雪原。
今天是第几天了?他的时间不多。
如果超时还没有回去的话,黄金时代号就会离开,去下一个可能找到补给的地方。
如果这样,那自己也没法离开这片荒原了。
“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什么?我么?”
“这儿还能有谁?你说镇上的人都离开了,那你为什么一个人留着?”
“我……”
雪很快的化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三块馅饼在水中沉浮着。
姐姐留给自己的一点面粉也用完了。
这三块馅饼就是最后的食物。
她只能也煮成糊糊,然后一人一碗。
矿井的坍塌断绝了最后的希望,没有持续产出的煤炭剩下的人就必死无疑。
彻底的绝望中,人们倒向了偏执的信仰。
最终大火烧尽了一切。
这就是海滨镇的终末了,就算半夏不想自杀。那她也没法继续活下去。
“我能不说么?”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在这儿一个人住了多久?”
“三个月?还是半年?记不太清楚了,要多来一点么?”
看着碗里怪异的糊状食物,实在是令人难以提起食欲。
苏落勉强喝着。
有肉?
不对!!
他用勺子撇开糊糊的表面,脸色愈发扭曲起来。
虫子
看起来像是某种样貌恶心的蠕虫,它们被切碎了当做肉馅。
抬头看了一眼半夏,这个女孩还很平淡的喝着。
“你...一直都是吃的这种东西么?”
“嗯?对啊。没其他吃的了,我说你别看着恶心。实际上啊好好处理过了之后味道还是可以的...”
她还想说说自己是如何发现这东西好吃又好养的时候手突然被苏落握住了。
他心情酸胀的看着眼前这个雪精灵一样的女孩。
虽然半夏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难处。
但一个少女孤独的生活在这片雪原中生活。
就吃着这样的东西。
甚至在自己到来前,她都不知道世界上是否只剩她一人。
从自己醒来开始,每当看向半夏那没什么表情的面颊。
心中就不停的溢出一股又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现在他觉得自己先一步无法忍受了。
“你稍微等我一下。”
在半夏迷惑的眼神中,他转身冲出了房门。
“好吧好吧,虽然咱约好了等回翡冷翠时再享受。”
苏落在厚厚的积雪里跑着,鞋底嘎吱嘎吱的响着。
“但现在情况特殊,我到时候再赔你一份应该不会怪我吧?”
他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冲向自己的骑甲。
它还呆在哪儿,身上盖满了白雪。
钻进了驾驶室后,苏落熟练的卸下座椅。
在黑色的钢板之间有一块难以察觉的小小隔板。
“还好,居然没有冻坏。”
苏落满意的笑了笑,伸手取出了他与某位兄弟的密藏财宝。
“不就是吃点虫子么?大男人不至于被吓跑吧?”
苏落突然的举动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去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又回来了。
他用肩膀撞开了木门,卷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怀里抱着一个大大是牛皮袋子。
“你去哪儿了?”
“先别管那些小虫子了。”
苏落把袋子放在了桌上,一样一样的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两瓶上好的陈年威士忌。
一包香烟。
几块面包一块黄油,以及最重要的。
一大块油亮的烟熏火腿肉!
凭他一个小小少尉的身份,在无畏舰上的伙食还不足以这么好。
但那不知该说是手眼通天还是胆大包天的兄弟,私自从船长供给里拿了一份。
蒸汽骑甲的维护都有专员进行,宪兵没事不会检查。
这是他们的秘密。
如果要死在这次远征,那就吃点好的再上路。
要是能活着回去就权当庆祝。
可现在他大概要吃独食了!
“哦对了。”
他又从口袋里取出了一盒包装好看的水果硬糖。
这是他准备拿回家留给妹妹的。
这世道,这种糖果都能勉强算得上奢侈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
“这……”
半夏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的食物。
她慢慢伸出手戳了戳那块火腿肉。
好像已经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了,它好像只是又一个幻觉。
“咱们就吃点好的。”
他打开黄油块的包装,整个丢进了锅里。
白面包都被冻得梆硬,小刀切起来特别费劲。
但如果用香气扑鼻的黄油煎一煎,味道还是非常不错的。
已是日落西山之时,整个素白的荒原被阳光铺成了暖黄色。
光芒从窗户进入,整个房间都是金灿灿的。
最寒冷的暴风雪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几天应该会稍稍的回暖。
半夏有些贪婪的闻着那股香味,眼睛里还是不可置信。
“尝尝,应该没冻坏。”
“我我…我。我可以吃么?”
“废话!就是为你去拿的,下次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她接过了还在冒着油的面包片,里面夹着一大块肉。
真正的肉。
半夏下口之前,又害怕的看了一眼苏落。
用眼神征求着他的同意。
不过后者忙着开酒。
先是咬了一小口,然后她才如梦初醒般的狼吞虎咽了起来。
抓起一块块面包,和切好的火腿往嘴里塞。
看这架势,就怕吃着吃着少了跟手指。
苏落自己也挺饿的,他把匕首插在了桌子上。
想吃多少就自己切,反正这些东西他也没准备留着下顿。
两个饿急眼的家伙就在一片沉默中大快朵颐。
“你能喝酒了吧?”
琥珀色的酒液汩汩的流入杯中,穷讲究的苏落还去屋外敲了点冰块。
“你救了我,这些就当谢礼了。”
辛辣的味道涌入喉间,只有烈酒入肚才能驱散冬寒。
这些年来偷拿船长供给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从未被发现过。
在荒芜雪原上的航行是很容易让人心生绝望的。
每当喝酒吃肉时,才会突然间觉得活着是真他娘的好!
“我明天要走,这里没有补给我就得赶紧回去。”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况且没有煤炭,也没有吃的了。”
“说起来马上极冬也要来了...总之来说...”
苏落想了很多说辞,但其实他只想说一句话。
“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半夏双手握着玻璃杯,半天没有说话。
苏落看见她的面庞有些晶莹的光珠滑落。
然后越发的急促,直到这时他才听见少女极其小声的抽泣着。
“好了好了,吃东西就吃东西……我去!!!”
他刚想安慰安慰,突然间半夏手中的杯子炸裂而开。
火焰毫无征兆的腾起,飞散的酒液燃烧着掉落在地上。
“着了!着了!!!”
半夏一下也慌了神,抓起了抹布去擦拭燃烧的烈酒。
可她熊熊燃烧的双手触碰到麻布的瞬间也点燃了它。
“你的手!手着火了!”
苏落震惊的看着她燃烧的双手,要上来帮忙。
可这双手一旦点燃就不能碰到别人。
半夏窜起来一个头锥给他撞了过去,然后冲出门外。
嗤嗤……嗤。
双手插在积雪之中不断的冒出白色的蒸汽。
她过了好久才平稳住了心情。
“你……没事吧?”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