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霜降

作者:冥王星雪 更新时间:2023/3/9 20:48:34 字数:2308

雪最终还是落下来了。

男孩踩在小凳子上,踮起脚看着窗外的夜雪。

墨蓝的双眸注视着窗外一切他没有见识过的东西。

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街边那一抹乌红的痕迹。

看上去他好像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但神情却又有些不似一个幼小的孩童。

他的父亲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加莱人,而母亲却是从大陆另一头漂泊此处的炎国人。

在他小小的身体上同时展现着两个不同国度的特质。

在大人眼中,这样的混血儿会有一种独特的美。

一种介于东与西不同世界,却又彼此共通的美。

但对于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们来说,“独特”反而像是一种原罪。

一种天生就应当受到疏远的原罪。

孩子们的天性会让他们下意识的去疏远,去抵抗去攻击那些不同的人。

或许只是因为脸上的雀斑,或许只是因为些微的口吃,或许只是因为乌黑而硬直的头发。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跟我们不一样”。

大人们往往会去教育孩子们,不要排斥那些小伙伴,要学会更多的包容。

但实际上...

对于成年人来说这样的心理依然是存在的。

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甚至仅仅是因为信仰有所不同。

仅仅是一句“与我不同”就能去扇动无数的仇恨。

就能成为致对方于死地的根本动力。

或许绝大部分人根本就没长大过,又或许这正是人性不可割裂的一部分。

男孩觉得有些累了,早已经过了该睡觉的时间。

雪花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虽然很新鲜但看久了也不免单调。

真正让他无法入睡的,是路边那片污浊的瘢痕。

那是一滩早已与积雪融在一起的鲜血。

氧化发黑后又被车轮溅起的泥水一次又一次的玷污。

或许别人早已看不出一点红色。

只是街边又一片污渍而已。

但在男孩眼里...

那片污渍红得触目惊心,似乎还在汩汩流淌。

因为那是他唯一的真正朋友。

一只从他出生起就守护在身边的大白狗所留下来的...

残骸

“死”

这个词,偶尔能从大人的嘴里听到。

但对于他来说,根本无法真正理解到底何为死亡。

真正谈起死亡时,大人们总是特别严肃。

他捉过一些虫子,然后将虫子的身体肢解。

看着这些奇怪的东西慢慢挣扎,然后不动。

这并不能帮助他理解什么是死亡,只不过是孩童天真与残忍的好奇实验。

可当男孩冲出家门,去触摸揉搓从未见过的雪时。

一辆绿色的重型卡车喷着黑烟朝他碾来。

男孩没有反应过来会,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有一道白色的闪电从家门中冲出。

平时只是会小心舔他脸蛋的朋友,力气居然如此之大。

修长的腿一脚踹中他的胸膛。

将他踹进路边的积雪之中,脑袋砸上了雪下的石头。

货车震颤了一下。

满脸疲惫的司机探出脑袋回头看了一眼。

确认没撞到人以后。

甚至不屑于减速,继续朝着遥远的北方奔去。

男孩发愣的站了起来,额头的伤口剧痛。

有些什么暖湿腥臭的东西慢慢流到自己脚下。

朋友的身体居然能扭曲成这样。

它躺在地上。

白色的皮毛、骨骼。

红色的血肉、内脏。

这些东西揉在一起融在一起,变成了一幅薄薄的...

散发着臭味的画...

妈妈不知何时也已经冲了出来,看到画一样的白犬后。

这个东方女人伤心的哭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男孩的身边。

男孩以为母亲会打自己一个耳光。

但母亲给予他的只有一个拥抱。

抱着他不知是为了朋友。

还是大难不死的儿子哭泣...

男孩跳下了小凳子,长时间的垫脚让他的小腿肌肉僵硬。

他看向一旁的的小小狗盆。

几天过去,那幅扭曲的画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些斑驳。

但朋友还是没有回来,而男孩给它倒上的食物也没有减少。

他忽然明白了何为死亡。

死亡就是...

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死亡就是...

你再也没法找到它了。

他很困,却如何也无法入睡。

他也已经不抱希望。

就算一觉醒来时,白犬也不会回来温柔的舔舐自己的面颊。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上完夜班的父亲到家了。

他总是回家很晚,最近更是常常不回家。

大人们都在谈论着冬天,和即将到来的战争。

连爸爸妈妈也不例外。

男孩不懂这些词语。

“这又是什么?你个混蛋!你从哪儿捡回来的!!!”

“天天加班,好多天不回家,你已经比厂里的普通工人们还要忙了。”

“你已经快两个月没发工资了...现在又!为什么...为什么?!”

楼下传来了吵闹的声音,母亲似乎非常的生气。

但父亲久久没有回答...

他好像思考了很久,好像榨干了骨头里的勇气才抬头看向妻子。

“我我我...我没办法。她..她..就放在我的引擎盖上,她快冻死了...我我我...我没办法放着她不管。”

而以往有些严肃的父亲,反而语气和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支支吾吾。

“你知道么...阿白被撞死了。”

“邻居的太太们都在说要考虑搬家去北方。”

“但是房子根本卖不掉,也不会有人买了...”

“家里已经快要没钱了...你现在还捡个野孩子回来...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会想办法的...明天!明天我再去和老板谈谈...我...我。”

母亲的愤怒中带着哭腔,她又哭泣了起来。

这些天妈妈哭鼻子的次数已经比男孩出生以来加起来的还要多了。

男人没有告诉妻子,整个工厂都要解散,设备也全都要搬迁去北方了。

对于他这样的中层职员,是没有机会一同前往的。

马上要迎接的就是失业。

“哇...哇...哇。”

男孩突然听见了响亮的哭泣,是那么的吵闹。

他慢慢穿好拖鞋,推开了房门。

从阁楼的楼梯上望下。

父亲一边大口的抽着烟,一边急促的抖着脚。

他用力抓着脑袋,不停的安慰妻子。

但这根本无济于事。

迅速变白的发丝上沾满了焦虑。

冬天、战争。

这两个他不太明白的词汇,已经充斥了所有人的双耳,没人能躲过。

但此刻男孩不再理会那些聒噪而带有绝望声音了。

他的眼睛注视着桌上的那个小东西。

那个脆弱的。

刺耳的。

洁白的小东西。

那是一个几乎纯白的小婴儿。

“苏落!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没睡觉!”

父亲看见儿子从楼上下来,严厉的呵斥这个不太听话的儿子。

但苏落耳朵里除了婴儿的哭声以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呆呆的望着小家伙,一步一步走去。

像是朝圣路上的教徒。

这东西是这么的小...像一只猫咪一样。

他伸出手,小东西无处安放的手立刻就抓住了他。

两只稚嫩的小手,手心相贴。

好像能从小家伙的手心感受到一股冰冰凉凉的温暖。

此刻,男孩忽然又明白了。

何为生命。

生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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