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一把撤下了桌角上粘着的菜品清单。
“普罗旺斯炖菜、猪肉烤串、牛肉杂烩...”
他面色通红,喷着一股又一股的酒气,衣领的扣子都是歪的。
大概是认出来了弈外套上的海军徽记。
就是一伙人喝大了,跑过来没事找事的。
上层的海陆矛盾也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基层官兵。
两边互相看不顺眼,没事给对方添堵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轻则相互骂娘,重则打架斗殴。
这些矛盾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源自于赫利俄斯联邦的根本问题。
大炎和加莱并非兄弟,而是被末日所迫才走到一起的。
联邦本身能够成立并且维持存在已经是一大奇迹了。
东方和西方的民族文化带来的沟壑。
没那么容易就被抹平。
虽然陆军和海军的招兵并不限定人种与原国籍。
无论你是炎国人还是加莱人都可以随意选择报名海军还是陆军。
但总体上。
联邦陆军继承了炎国陆军的制度。
联邦海军则是加莱海军牵头重建的。
两军的许多理念与方针有根本性上的不同。
海军盘算着要大建,新造一批战舰“下冰”,那就得管议会张口要钱。
陆军盘算着要扩军,再补充几个机械化骑士团,那也得管议会张口要钱。
无论是军舰还是骑甲,这些都东西可全都是要烧大笔大笔的钱。
得亏加莱和大炎好歹底子比较厚。
给赫利俄斯联邦带来了全世界最大规模的工业集团和巨量人口。
否则,怕是完全养不起这两个吞金巨兽。
可底子再厚联邦财政的军费拨款就这么一锅饭。
两边都得想办法抢着吃。
这种情况下,吵架打架就再正常不过了。
今晚恐怕又没好事...
苏落看向四周,数着餐厅里到底坐了多少陆军马鹿。
他默默的开始准备做好最坏的打算。
“是牛肉杂烩和淡啤酒!没有牛排和红酒!”
他挥舞着纸条朝着后面的兄弟们吼着。
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和沮丧的哀叹。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下注赌你们点的什么菜!”
“哈真没意思!海军的少爷们怎么能吃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呢?”
鼻息喷着浓郁的酒味,感觉在他鼻子下面点根火柴都能喷出火来。
语气中带着一些懊恼,他也赌的牛排和红酒。
“那...你们陆军觉得我们海军平时应该吃点什么好呢?”
弈按住了纸条,反问道。
“那你们这些大少爷那肯定是...”
“咳咳...”
他忽然觉得自己词汇缺乏,干脆就用现场表演的方式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扯来一张白色的餐巾纸折好塞在领口。
十分缓慢而扭捏的坐到了凳子上,还用手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燕尾服。
然后以鼻孔朝天的姿势大吼一声。
“小二!给我呈上你们店里最好的牛排和鹅肝!再来一瓶陈酿两百年的红酒!”
“必须得是两百年的!”
“一百九十九年的我喝不了!卡嗓子!”
他表演完朝着自己的战友们嘻嘻一笑。
看热闹的家伙们又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嬉笑声。
但其实,连他们想要讽刺嘲讽的对象。
苏落和弈也笑出了声。
不为别的,这家伙太有喜剧天赋了。
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斥着一股直冲脑门的夸张而又滑稽的“优雅”。
“谁会去喝两百年前的坏水啊!早就成醋了。”
注:红酒并非时间越久越好,根据品种与工艺不同绝大部分红酒陈放时间都在十年以内。
“而且...哈哈,你表演的,应该是某位有钱的精神病人。咱们可没机会吃得这么“高档”。”
“那你们平时吃什么?”
弈和苏落对视一眼。
“牛肉罐头和土豆和牛肉罐头和土豆....”
“还说你们不是少爷兵!顿顿都有罐头吃就偷着乐吧!”
“兄弟们,给海军大少爷说说,真正的军人平时吃什么!”
“只有土豆!!!”
“其实也有肉罐头,不过嘛..”
“你不会想尝尝咱们的罐头肉汤的!”
陆军里流行的是“罐头肉汤”。
那玩意儿,煮热的时候只是单纯的难吃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但凉的时候,那玩意儿的味道能杀了你。
每每想到它的味道,大家伙的喉头仿佛就会涌起一股暖流。
“听起来也能吃没那么糟糕嘛...”
“想见识见识咱们海军的罐头么?”
弈开始掏起了挎包里的东西。
苏落很惊讶的看着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带那种东西出来。
但一阵期待过后,众人只看见他拿出了一尊惟妙惟肖的黑色雕塑。
是一匹奔腾的骏马。
“这是什么!”
陆军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已经明白过来的苏落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不想回想起那可怕的记忆。
“牛肉啊!太硬了,我无聊的时候用螺丝刀做成了雕塑!”
虽然明面上禁止浪费食物,但这种已经完全硬化的黑色罐头牛肉真的能称为食物么?
恐怕没几个人愿意用牙和它比比谁更硬。
“牛肉雕塑可是我们海军的优良传统。”
“不管你们信不信,有个倒霉蛋在船只突然急停的时候。”
“一头撞在了自己忙活的雕塑上!然后脑袋开了瓢!”
这一尊深黑的塑像显然震惊了在场的陆军马鹿。
然后...
话题就完全变成了海陆双方的比惨大会。
弈这家伙放哪儿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黄罐!你们有黄罐巧克力么!”
“你是说三号口粮?那玩意儿能算巧克力么!”
“那是教皇的秘密武器!”
“那是教皇的秘密武器!”
弈和他们异口同声的说道。
然后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要是在帝国拿教皇取乐,只会吓得旁人脸色苍白。
但这是赫利俄斯联邦。
教皇?
他在这里有几个师?
估计是见识到了海军平时过的也不咋地的真相。
很快就一起痛骂起了食品工业部的大缺大德!
说到底,不管有多大的沟壑。
大家现在也都只是为同一个国家服役的军人兄弟。
原本那刚刚升起的一丝火药味顿时烟消云散。
打消掉成见的隔阂后气氛反而变得欢快了起来。
[有天威武的沃伦黎来了一位都柏林小个子。]
人群当中不知是谁突然唱了一句。
[所有街道都铺满了黄金,所有人都开心!]
弈马上也接上了下一句。眼见这海军的家伙也会唱,大家伙们更兴奋了。
纷纷齐声歌唱了起来。
甚至半夏也会唱这首歌,在船上的时候苏落就教过她。
这首曲调欢快的《漫漫长路到蒂珀雷里》实在过于经典。
“苏落,半夏你们也来啊!”
弈好似已经成了大明星,他艰难的钻出人群向他们伸出手。
“去么?”
“去呗!嘿嘿!我唱歌可厉害了!”
苏落微微一笑。
他和半夏抓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牵手加入这场快乐的合唱。
“你们有乐器么!”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军乐队!少看不起人了!”
兄弟们纷纷亮出家伙,萨克斯长管黑笛...
半夏更是作为唯一的女孩子被众人群簇拥站上C位。
“漂亮妹妹!唱一个!”
她好紧张,比之前在船上那次还要紧张。
只能的看向苏落,但苏落只是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教过你很多次了,随便唱就行!”
他紧握的右手好像比自己的还要火热。
深吸了一口气,她才开口。
[漫漫长路到蒂伯雷里!]
[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漫漫长路到蒂伯雷里!]
[到那甜美的女孩!]
乐声骤然响起,不愧是陆军的军乐队。
他们的演奏技术都是一流!
人们的双手和脚板都随着歌曲打着拍子。
洪亮的合唱隔着两条街道都能听见。
这简直就成了陆军海军的联谊晚会!
端茶上菜的服务员妹妹和老板都被吸引了,站在一旁拍手。
玻璃窗上结着雾霜,窗外翡冷翠寒冷的夜晚模糊成了一团团暖热的光晕。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半夏也觉得店里好暖和。
半夏觉得,自己或许喜欢这座城市!
模糊的窗外。
藤原硝子正瞪大了眼睛,充满好奇的想看清里面的样子。
“小姐,已经太晚了!您必须马上回家。”
“在等一会儿...一小会儿。”
“我就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是如何生活的,他们真有意思。”
耳畔充斥着那些快乐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声,她自己好像也泛起了想要加入的想法。
尽管她又有些害怕与陌生。
毕竟父亲从来不让她独自在外吃饭。
父亲总算是说,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父亲总是对的,他爱自己的女儿。
总是会给她最好的,总是会竭力呵护她以免受到社会的伤害。
藤原硝子有些呆呆的看着里面那个白色的女孩。
那个女孩也好紧张。
她被众星捧月一般的簇拥,与朋友手牵着手。
莫名的,藤原硝子对她有了一种嫉妒感。
她的衣服没有什么品位。
这里的食物也廉价而粗糙。
她牵手的那个男人,也并非什么公子爵士。
这些人时常会为用钱发愁。
和高贵更扯不上什么关系。
但她放声歌唱...
但她好自由...
但她好快乐...
[再见,皮卡迪利!]
[告别了,莱斯特广场!]
[一条漫漫长路到蒂伯雷里。]
[但我的心已经到了那里!]
半夏与朋友们的歌声会继续在翡冷翠的深夜里慢慢游荡晕染。
直到把每一片阴影都染成暖黄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