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他失去平衡,落入了大海之中。
这是早就注定好的结局,在这个故事中,无论反派怎么努力,终究会被主角击败,洛兰也不例外,尽管他已经足够努力,足够坚强,足够聪明,在主角还在新手村练级的时候他就去找他麻烦,但无论他如何抓住机会,主角都会被突如其来的世外高人或者是阴差阳错的不可抗力拯救。
在意识到无法直接对主角下手的时候,洛兰掳走了女主,希望打乱世界线,让女主永远无法和男主一起冒险,可惜事与愿违,女主誓死不从,甚至不惜绝食,最后还要咬舌自尽,洛兰终究还是没有一个反派的心狠手辣,放她走了。
在这之后,洛兰苦心修炼,希望通过努力在最后的大决战中正面击败主角,结果显而易见,这是不可能的,主角有奇遇,他没有,主角有高人指点,他没有,主角有神器,他也没有,主角有女人,他更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反派模板,和一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腿子,他想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他的人生,注定失败。他没有逃避最后的大决战,而是选择了面对,他竭尽全力,但还是被主角刺入了那大结局的一剑。
现在,故事该结束了。
但还没有。
“锁血效果启动。”
洛兰猛地睁眼,他还没有死,他的血量被牢牢地锁在了“1”位置,虽然频繁地跳动,但怎么也无法归零。
他发现自己缓缓地沉入大海深处,空灵、浩瀚的深海让他的大脑陷入一片平静的虚无之中,疼痛感正在慢慢消减,命运给他带来的折磨在此刻也变得轻如鸿毛,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就此殒命,然后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但还没有。
身旁有一群鱼儿游过,掀起水流的波动,带动洛兰的身体徐徐翻转。他此刻才发现原来自然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尽管自己已经修炼到魔界天尊的水准,但要对抗自然还是太过肤浅了。他想,自己是不是太累、太倔强了。
他想起一个女孩,那是主角一行人路途中会遇到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路人少女,本来,那个少女会被歹徒杀害,从而引发主角团和歹徒之间的冲突,推动剧情的发展,但洛兰救了她,那个少女叫夜花,她说她愿意跟着自己,哪怕是和主角作对。
洛兰拒绝了她,因为他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不过这个少女后来一直偷偷跟着他,洛兰也知道,只是没有揭穿,他知道,只要这个少女和自己保持距离,她就不会有危险。
现在,洛兰想起了她,她觉得这个女孩的倔强和任性和自己一模一样,一副不服输的样子,她躲在角落里偷偷看自己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却不曾想她娇艳的面容本来就足够引人注目了。她拙劣得伪装自己,却无法隐藏那颗滚烫的心。
他知道,那女孩爱上自己了。爱上一个反派,是很危险的。
洛兰想要拜托她,他选择了消失,让那个少女无法再跟着自己,但谁知那个少女竟然只身闯入魔族领地,到处喊着自己的名字,全然不顾凶恶魔兽的威胁,以为这样就可引自己出来。洛兰最终还是没有出来,但帮她解决了四周的魔兽。
他以为这女孩累了、倦了就会放弃自己,但她没有,她一直走到了冰霜城堡——洛兰居住的地方,那女孩没有找到自己,就在城堡孤零零地等,于是洛兰刻意营造了一次机缘,让主角团来到城堡拯救被“囚禁”的少女,主角团邀请她加入,少女拒绝了,主角问她不会感到寂寞吗,但那少女只是说:
“我不孤独,因为我在等一个孤独的人。如果他决定孤独一辈子,那么我也陪他孤独一辈子,我不孤独。”
那一刻,洛兰第一次掉眼泪。他感觉到自己并不孤独。
但他们两个都是坚强的人,洛兰没有选择和她相见,而是一个人面对主角,面对主角的嘴遁炮轰,“作恶多端”,“十恶不赦”,“万恶之源”的他,终于“恶有恶报”,尽管自己一度占有优势,但却无法抵挡主角团的正义群殴,主角的嘴遁甚至策反了自己的小弟,在众叛亲离中他绝望地战败。
他想,故事结束之后,那个女孩会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她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幸福,她会忘掉自己,喜欢上一个不那么狠心、冰冷,懂得体贴的人。
但她没有。
海平面上,一个身影跃然映入眼帘,那个身影努力地朝自己奔来,尽管海的阻力是一场滔天巨浪,随时可能将她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她没有害怕,努力地朝自己游过来,这场邂逅不在剧本之中,她赶在了命运之前,碰到了自己的双手。
洛兰不知道夜花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那个女孩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竟然莞尔一笑,她嘴唇动了动,但是由于在深海之中,洛兰听不到,但根据嘴型,那似乎是在说:
“找到你了。”
随后,夜花贴了过来,紧紧地抱住自己,不和自己分开,但洛兰知道,这个少女没什么力量,就是一个路人,她憋不了多久就会溺死,洛兰稍微使用了魔力,荡开了周围的水,把自己和洛兰包在了一个泡泡里面。
夜花湿透了,但她毫不避讳,只是紧紧地抱住自己,她没什么力气,但她抱得很用力,生怕再被推开,她像是要抓住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了抓住它,她只能使出全身的力量,让身体没有缝隙地贴在一起,仿佛只要和他合为一体,就永远不会再分开。
洛兰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夜花说:“你既然是大魔王,就免不了和勇者决斗,我跟着勇者不就找到你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加入他们?”
“因为他们不是大坏蛋。”夜花笑着说,她笑得很好看。
“所以你要加入大坏蛋。”
“对啊,只是我没想到,坏人比好人难当。”夜花说。
“你并不坏。”洛兰说,“你不适合当坏人。”
“如果你能当,我为什么不能?”
“我生来就是坏人。”洛兰说。
“那我生来就是要当坏人的好人。”夜花说。
洛兰看了看插在自己胸口的剑,他说:“我很快会死。”
夜花说:“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了的,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
洛兰笑了笑,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你不用为了我而活。”
夜花说:“命是我自己的,可是心已经不是了,它被大坏蛋拿走了,我要找回来,你能还我吗?”
洛兰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说:“我的心已经被刺穿啦,现在里头空荡荡的,应该什么都没有,要不你找找看?”
夜花说:“不用找啦。”随后她亲了上来,她的唇像是花瓣,轻柔,细软。
“送给你啦。”
他们热吻在一起,海底的远古巨鱼团团地围住他们,洛兰强大的魔力让他们如饥似渴,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啃食洛兰的身体,抢走他身上的寒渊魔力,但洛兰没有让他们如愿以偿,那群尖牙利嘴的大鱼无法破坏洛兰制造的泡沫。
但洛兰知道,他支撑不了太久,主角的剑有封印魔力的效果,他现在已经损失了相当一部分魔力,这群来自深海的猛兽一旦撕破了泡沫,给他们送点饵料倒没什么,但身前这位少女,她不能死。
因为她不是坏蛋。
洛兰抱着夜花,开始往海平面游去,但夜花却阻止了他。
“上去了之后,你还要和勇者打吗?”
洛兰点了点头,道:“这是我的命,我改变不了的。”
“那就别上去了。”夜花说。
“为什么?”
夜花笑了笑,道:“反正你也打不过他。”
洛兰也笑了,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夜花说:“反正都打不过,不如死在这里。”
洛兰说:“可我不想让你死。”
夜花指了指洛兰的心,说:“那你刚才便是说谎了。”
“我说了什么慌?”
“你心里不是空荡荡的,你心里有我。”
随后夜花又吻了自己,她说:“现在我即便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我现在好幸福,我自己消化不了啦,不如分给那些大鱼吃点,他们一直待在这里,估计没有尝过幸福的味道。”
这一瞬间,洛兰在她的面前,好像渺小地像一粒尘埃,他成为反派这么久,还没有尝过幸福的味道,现在他却感受到了,在幸福面前,什么命运,力量,战斗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疲惫地像一条拼命溯流而上的鱼,在到达终点时候,才明白原来繁衍才是生命的真谛。
他不想死了。
他要和这个女孩活下去。
看到洛兰带着自己往上游,夜花有些惊讶,她问道:“你还要上去打架吗?”
洛兰摇了摇头,道:“不了。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让这些臭鱼分享你的幸福了,你这么大方,不如分我一点。”
夜花笑道:“好啊,我都给你。”
“上去之后,我们找一间小房子,开个店,活下去吧。”
“那勇者怎么办?你不找他打架,他可会来找你。”
夜花说得不错,反派不死,故事就不会结束,所以勇者一定还会找到他,亲手将他击败。
“他追,我们就跑啊。”洛兰说。
夜花说:“那恐怕我们要一直一直逃,逃到天涯海角,好累好累。”
“你一直在找我,累不累?”
“不累。”
“那你陪我一起逃,还会累吗?”洛兰问道。
“你别让我饿肚子,我就不会累。”夜花笑道。
洛兰道:“那我们一路逃,一路吃,这样你就不会累啦。”
“那我会消化不良。”
“那我们吃的时候停下来,等你消化完了再走。”洛兰说。
“可我走得没有你快,我要是走累了,你要背着我。”夜花说。
“好,我背着你。”
“晚上睡觉你也得陪着我,我一个人害怕。”
“我们睡在一起。”
夜花又问:“你打呼噜吗?”
“应该不吧。”
“你流口水吗?”
“应该不吧。”
“真没意思。”夜花撇了撇嘴,“你是大坏蛋,却不会打呼噜,也不流口水。”
洛兰说:“谁告诉你大坏蛋就要打呼噜,流口水?”
“我爸爸就是个大坏蛋,他既打呼噜,又流口水。”
两人大笑,说说笑笑着,他们已经游回了海岸,这里是整片大陆的最南端,月牙角,也是整个故事应当结束的地方。
现在,这里是整个故事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