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言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往自己的公寓,这一周他已经连续加班了四天。
皎洁的月光倒影在道路左侧相思湖的水面上。晚风掠过,湖面荡起粼粼波光,钻石般的繁星与城市的灯光倒映在湖面上。
林言蹊却无心驻足欣赏,他现在只想飞身跃起,狠狠砸在柔软的床上然后痛快地睡上一觉。
他太累了。
今年是林言蹊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三个年头。大学毕业后,选修计算机专业的他成为了网页设计师。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即便是面对上司各种不合理的要求,他也不得不听从。他必须要保管好自己的饭碗,他要努力赚钱,他要成为母亲的骄傲。
无数深夜里,林言蹊想念着偏远农村的母亲。母亲独自一人将他拉扯大,在清贫的生活中,她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己的儿子:供他读完高中,供他考上大学。
在林言蹊的心里,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女人,他曾对天发誓要努力赚钱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至少曾经是这么想的。
25岁的林言蹊,开始明白理想与现实其实有着巨大的落差。只是度过了短短几年的社会生活,他便觉得自己彻头彻尾得到了否定,仿佛被打上了一事无成的烙印。
现在的他只能在这座城市里勉强生存,每月的收入在扣除房租以及汇给母亲的钱后往往不会有较多剩余。因此一杯白开水一碗泡面则成为他工作时的首选食物。
在外卖的时代里他与身边的同事显得格格不入。为了省钱,同事们的聚餐与团建他也几乎不会参与。渐渐地,同事们与他的交流就仅限于工作了。
林言蹊在大学里是一个人,工作后依旧是一个人。孤独总是环绕着他,或者说,是他不得不选择孤独。
千里儿行母担忧,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在通话中他总是笑着说:“我在这里很好,妈妈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而故事发生在他二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干渴难耐的林言蹊停步在了二十四小时自动贩卖机前,经过十几秒的思想斗争,他终于扫下码买下一罐啤酒。冰镇过的啤酒特有的清甜充满了他的口中,由于好久没有喝过啤酒了,所以每一口都让喉咙感受到刺激。林言蹊把喝到一滴不剩的空罐丢进了垃圾桶里。他心想:这次是一定是本月最后一次在这台机器前的消费了。
相同的行为在今晚又重复了一遍。
经过湖心公园,再往前走五分钟就是他所住的公寓了。
朦胧的睡意支撑着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恍惚间,林言蹊注意到了面前几十米处一个白影。
随着两者越来越近,白影愈发清晰,林言蹊细看面前的白影一眼。
这一看让他惊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浓厚的睡意在此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面前十几米处,在路转角边依稀站着一个诡异的“人”——此人的双脚悬浮在地面。
林言蹊的大脑已经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原地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前面的“人”。他回想起童年时邻居王爷爷对村里的孩子们讲过漂浮在空中的鬼魂向人索命的故事。
当然,故事的目的是告诫村里这些顽皮的孩子——夜晚不要外出。
之所以林言蹊对这个故事记得那么清晰,是因为这个故事成为了他的童年阴影。幼年时的林言蹊在听过这个故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吃过晚饭然后立马躲进被窝里睡觉。
此刻的林言蹊却在坚持用理性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而面前的这个“人”则是晚上瞒着父母从家里跑出去,在路上整蛊路人的臭小鬼。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臭个小鬼已经成功了,因为他已经将从小惧怕鬼怪的林言蹊吓出了一身冷汗。
想到这里,在他的大脑中愤怒成功战胜了恐惧。
“臭小子,”林言蹊吼着,他努力提高自己的嗓门,想要将面前这个整蛊了自己的小鬼吓哭,然后灰溜溜的逃走,“我告诉你,你敢吓唬老子,看老子不把你打的屁股开花!”说着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一副要用全力扔过去的架势。
与他的期望相反,面前的小鬼丝毫没有任何畏怯反而继续向前漂浮了一小段距离。
感觉受到了嘲讽,林言蹊将手中的石子朝着前面扔了出去,石子脱手的瞬间他才察觉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行为——万一石头砸伤孩子的医药费会有多少;会不会因此被警察以故意伤害罪被拘留;怎么做会平息家长的愤怒;他会不会因此丢掉工作......
一瞬间,林言蹊将自己冒失行为所导致的悲惨未来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就是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石子透过小鬼的身体撞在路边的护栏上。
恐惧轻蔑的将愤怒平息。
林言蹊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确信那个身影就是人而非大号塑料袋或者其它东西。不仅仅是因为形状的原因——无风的天气将一件物品如何漂浮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理智重新上线。林言蹊的大脑分析着现在的处境: 首先,他觉得面前的人影这是个小鬼,可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比成年人睡意更重才对,就算天性顽皮也难以抗拒住身体发育的需要,况且这个孩子真的不惧怕黑夜吗?可害怕黑夜是儿童时期最常见的恐惧情绪之一啊。其次,面前的人是如何将不借助绳索之类的物品使自己的身体保持浮空的,林言蹊的确没有在人影的上方发现可以支撑悬挂绳索的支点;最后,也是林言蹊最难以置信的一点,他亲眼看着自己扔出的石头穿过这个人的身体啊!
莫非......
越分析就越理智,越理智就越要失智。
林言蹊心中坚信的无神论观点在此刻就要土崩瓦解。
乌云不识趣的遮住月亮,夜色浓厚的化不开,漫长寂静的道路上看不到其他行人。
身影所挡住的方向是林言蹊回到公寓的必经之路。除非他愿意斜穿路旁泥泞的绿化林,而后果则是弄脏身上昂贵西服,而且这种西服只能交给干洗店的清洗,到时不知又要花多少钱。
“那个...兄弟,”林言蹊鼓足了勇气颤抖的说,辛苦赚来的钱递给别人对他来说是一件比直面鬼更恐怖的事,“您...真的吓到我了,那个...我明天还要工作呢,要不您让一下,我实在不敢从您身旁经过。”
“拜...拜托了。”语气近乎请求。此时,那身影将手指缓慢指向自己。林言蹊看清身影毫无血色的手腕处垂下了钩状的锁链。
"对,就是你啊...这条路上也没有别人了吧。”林言蹊激动地说。
他心想:既然他可以听懂我说的话,那他肯定是人类了吧。
林言蹊感到了一丝安心。
“可是鬼在成为鬼之前也曾经是人”林言蹊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却对他这样说道。
越是这种时候,大脑也越是喜欢吓唬自己,林言蹊刚建立的一丝安心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光透过缓慢移动的黑云时隐时现,充满惶惶的夜,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突然,身影开始向他飘过来。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啊!”来不及多想,没等到大脑下达逃亡命令,林言蹊的腿就不受控制的冲往路旁的绿化林。
不管林地的泥泞也来不及想西服的脏与新,林言蹊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逃。
他一边飞奔一边用手拨开林中茂密的枝条。平时看似纤弱的枝条此刻却都化作一把把锋利的短剑无情地割向他的脸颊,胳膊等一切没有被遮盖的地放。伤口处传来的钻心的刺痛,额头上汗如雨下,冷汗浸湿了他的衬衫,心脏在剧烈跳动,仿佛每跳一次都有可能撞开他的胸口,杂乱的树根无理的将他绊倒,他立马起身将充满血腥味的唾沫咽下去继续疯跑。这些他都已不在乎,更没有时间在乎。因为他的背后,传来高速移动物体划破空气的响声。
不足百米的道路林言蹊在此之前从未觉得如此漫长。
他现在只想回到家,他曾听过村里的阿婆们的闲谈——鬼若没有得到房屋主人的邀请下是不能进入房间的。
回到公寓里就安全了,他这么想。
再远的的道路终归有尽头,林言蹊终于穿过绿化林,面前就是他所住的虹口公寓。
没有驻足,他飞似的爬上楼梯,楼道里很黑,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总是觉得那个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越想越害怕。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门牌号——402。
钥匙......
他从包里翻寻着钥匙,不断颤抖的双手使得最简单的找钥匙的动作变得的笨拙,此刻他恨不得直接化作一股气体直接穿过门缝。
终于,林言蹊摸到钥匙,不敢有丝毫停顿,他打开门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关上了门。打开灯,他将鞋架、拖把迅速抵在门后。
林言蹊双手扶着门,紧闭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氧气是那么的甜美。
“终于安全了......”灼烧般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林言蹊转过身,缓缓睁开眼,眼前第一幕却让他倚着门直接瘫坐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