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是共犯,因此才选择了相信,而不是反过来那样,
这就是名为栖薇尔的女性所遵循的准则,
因此,她才会选择站在这里,向并非共犯的亚斯卡尔抬起了枪口——
……
亚斯卡尔睁开了双眼,
时隔四年再次抽动鼻子,刻意将威尼斯的海风吸进肺中感受那股清凉,但是,这风中却有一丝铁锈的血味,
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是首席商贩马克西米利安的“尸体”,
不,应该说是前首席了,
亚斯卡尔不由得笑出了声。
让我们从那个灾难一般的日子说起吧,在这个年轻人的促使下,拉斯维加斯的坐标暴露在了世界全域,而大公盟国甚至抢在法兰克的大帝发声前就派出了以天空之王为首的轰炸机群,将拉斯维加斯化为了破碎的地狱,
说打击精准吧……轰炸范围内杀伤平民绝对不在少数,说不精准吧,在坎尼斯商会和法兰克皇家档案上记录的大公爵和高级商人一个都没有幸免,
直说好了,天空之王是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释放导弹的,
而亚彻公爵,也毫无疑问死在了那场轰炸中——
直到看到新闻的一瞬间,亚斯卡尔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做了什么事,他为了杀死亚彻公爵,选择使用了一种让双手沾满鲜血的方法,
而促使他去这么做的动机——两个妹妹的行踪也似乎伴随着轰炸而灰飞烟灭了,
可笑的是,这些马克西米利安都提醒过他,仿佛如今感到恐惧的人不是当初的自己一样……
但是,帮亚斯卡尔联系上马克西米利安的人,也就是栖薇尔,却没有这种强烈的愧疚,
——嘛,自己也不算什么善人,也不需要去做那种用数字来衡量生命的电车难题。
这就是亚斯卡尔和栖薇尔最大的差异,这个女人具有所谓的前科,对此她虽说不算是毫无内疚,但也绝不会因此感到不安,
“先生,不吃饭么?”
克林希尔德敲了敲房间的木门,看着门口地上已经凉掉的午饭,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感,
“你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了,拉斯维加斯的事——”
“没事的,”
房间的门缓缓打开,打断了克林希尔德的话,
亚斯卡尔露出了一个相当难看的笑脸,以表示自己不用担心,他知道克林希尔德担心他,也为此找过了栖薇尔,得到了让他一个人静静的答案,
但是,再怎么说也无法置之不理——
“毕竟接下来要担起家主的职责了嘛,我想再一个人待一两天。”
“好,”
克林希尔德将新做好的饭菜送到亚斯卡尔手中,坚定地点了点头,
“别害怕!无论是我还是大家都会支援你的!”
——她口中的大家,就是诺忒尔和德雷克等人,至于今后亚斯卡尔是如何背叛了这份信任,就又说来话长了,
总之,虽然现在还没有发生改变,但预兆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因冲动而犯下第一桩罪祸,为此良心而掩藏真相,
亚斯卡尔点了点头,回到了房间中,
而后,三天未出门。
……
亚斯卡尔睁开了双眼,
三天后他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却是以一位商人的身份,
就算是诺忒尔都看得出那副装扮是要出远门做生意的模样,西装烫得平直,刚好合身,不多想也知道是栖薇尔的手笔,
“要出远门吗?我送你。”
德雷克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在拉斯维加斯轰炸案后发生了什么,只能尽量使自己平静,
他打量着亚斯卡尔,他的眼睛中同时跳跃着疯狂和希望,
然而亚斯卡尔的心中,只是期望着接下来的时间他能够偿还自己的债务,或者说,良心债——
“谢谢你德雷克,不过坎尼斯商会的专用船已经准备好了,是马克西米利安先生亲自通知我的,我要去那边学习个几年再回来继任家主啦,这段时间得麻烦我的妻子克林希尔德处理事务了。”
亚斯卡尔的语速很快,虽然语气平和,却让众人产生了一丝疑虑,
“这么急,你甚至没有和我们提前说过。”
诺忒尔虽然只是新交的相识,但在大剧院的演出后也真心为亚斯卡尔感到了担心,
虽说,这份担心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他的不适和自己的演出有关,
——尽管真相的确如此。
“毕竟首席的电话来得很快嘛……哈哈,总之有空还能见面的,还会给大家带礼物哦。”
亚斯卡尔一边笑着一边挠着头,其他人即便再有疑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至于克林希尔德,对于亚斯卡尔那段如同交待后事一般的话,她也感到了不安,但既然是坎尼斯商会那边,而且是首席的意见,那么她也该担心一下自己今后能否胜任家主一职的未来了,
亚斯卡尔一边笑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了街道的另一侧——
《高塔》的黑斯廷斯独自站在街头用小提琴演奏,
按理来说应该只有亚斯卡尔能够听到的,但身为灰色之男的诺忒尔居然也有察觉,亚斯卡尔知道,他不能在这里继续待着了,
“那么再见啦!希望下一次回来大家都发大财了!”
虽然是高级商人家族的少爷,却发出了如同穷鬼一般的告别词,
看着他向码头跑去,大家也没什么可驻留的了,
“对了,栖薇尔呢?”
克林希尔德突然想起了什么,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她不应该会缺席才对,
德雷克同样挠了挠头,他在亚威琦家族只待见两个人,一个是亚斯卡尔,另一个就是栖薇尔,不然亚威琦家族的送葬队伍里也不会混入这样一个热心肠的海盗来,
“……啊,是那位金色头发的女仆长吗?”
即便只有一面之缘,诺忒尔也迅速回想起了对方的特征,并从街道上不知何处传来的琴声中拉回了注意力,
“好像是在公园里吧,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她了,”
诺忒尔思考了一下,说道,
“似乎是在吃一个很大的蛋糕,老实说我当时还在想她一个人能不能吃完来着……”
“欸?怎么会在公园,我去找她。”
克林希尔德说着就要去,就算不是为了亚斯卡尔,今后关于家里的各项事务她也需要和女仆长讨论的,
“不,那个……还是算了吧。”
诺忒尔挠了挠头,银色的雨披在阳光下反射出针尖似的光芒,刺痛别人的眼睛,
“看起来好像很落寞的样子,我也没敢去打扰她。”
克林希尔德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回到了宅邸中去,
回到了这个,没有亚彻公爵、没有亚斯卡尔也没有栖薇尔的亚威琦宅邸中去。
……
亚斯卡尔睁开了双眼,
时隔四年他再次回到了威尼斯,他已经完成了首席交代的一项又一项任务,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试图擦掉手上的鲜血,却反而涂抹地更加浓厚,最后直到被铁锈味盈满了胸腔,呜咽着不去将自己的良心也一并吐出来,
但是,终于要结束了,
自己在这四年里,被称作“战争商人”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在回来的船上,他甚至高兴地跳起了舞蹈,手中的手枪在舞曲的节拍中上了膛,
今天,是他将要继任首席商贩的日子——
“莫要使我功勋蒙尘!”
也许亚斯卡尔从未刻意去探寻过这段记忆,因此他永远也不知道,
亚威琦家的这个所谓家训,竟然是他爷爷被儿子杀害前的遗言,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永远闪光的东西,除非它能够以另一种形式代代相传下去。
亚斯卡尔戴上了首席的勋章。
“看来你做好准备了,”
马克西米利安,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并未站在功勋室内,而是站在顶楼的天台上等待亚斯卡尔,
他挑起已是霜白的双眉,打量着亚斯卡尔的着装,尤其是那枚勋章,曾经属于他的那份勋章,倒是挺有模有样的,自己大概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亚斯卡尔,你所遇见的每一个人,你所了解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成为谈判的筹码,然而……忠诚的价码却变幻无常,”
马克西米利安转过身来,直面亚斯卡尔,直面亚斯卡尔手中那把蓄势待发的铳械,
那年胆怯的少年,如今举着枪瞄准前首席时,却没有任何的迷惘,
——不如说,眼里竟然闪烁着兴奋和喜悦,真不愧是你啊亚斯卡尔,
“这就是你给出的答案吗?”
马克西米利安话音刚落,左胸就被子弹不偏不倚打出一个血洞,
“哦呀,首席先生还没死吗?按理来说一般人这样就会死掉的,“
亚斯卡尔——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战争商人了,
他带着微笑把玩着手中的铳械,可惜他本人或许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和摩挲着女神像的亚彻公爵十分神似,
“不愧是首席呢,连命都比别人硬一点,价钱肯定很高吧……啊,不过现在已经是前首席了,会掉价呢……“
马克西米利安从来没有过类似“这是我养出的狗“之类的想法,
不如说作为首席商贩而言,他曾很多次设想过自己的结局,只是看来首席商贩的交接不出人命的传统要在自己这里断了,
他对自己的生命已经很漠然了,要说的话,就是有些对不起埃德蒙家的那位大小姐吧,陪对方演了那么久的戏,此刻却要死在这里了,
“自己跳下去吧,能活的话就算你命硬,说不定还能作为我的商品涨点价。“
亚斯卡尔又用一发子弹打断了马克西米利安的左手,即使是首席商贩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忍住不叫了,更何况他的心脏已经被打穿,按理来说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同濒死的斑马一样,马克西米利安一瘸一拐地跌倒在地,
亚斯卡尔又朝他身边的地板上补了一枪,提醒他要爬就尽快的,
马克西米利安根本不在意这发子弹究竟是不是打在自己身上的,反正也要跳下去了,
直到他在天台边缘失去平衡时,他才自嘲似的想到,
——简直就像在峡谷边坠落的斑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