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时值秋收之际,正是农忙之时。
昨日还充满喜庆的氛围,转眼今日牛家村里却平添了几分萧索。
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牛铁柱还是没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元歌依稀记得老头子临终前说的话:“大壮,老子怕是不行了。咱老牛家开枝散叶的任务就落到你头上了。咳咳,一定要子孙满……”
最后一个字应该是堂,可是他在说出这个字前就咽了气。牛铁柱靠近床边的那只手缓缓垂下,手指指着床下的方向,可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走得很安详,最后一刻还面带微笑,应该是死而无憾了。
昨日村中还在办红事,可是第二天红布就被撤去,换上了白布。
私塾先生的死讯传开,全村震动。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这个时代,尊师重道,乃久远之传统。授业恩师地位仅次于父母。而这位教书先生的离世,无疑会牵动牛家村无数人的心。
村里往来给老先生送行的人络绎不绝。
披麻戴孝的元歌在灵堂烧着纸钱,看着火盆中的纸钱一点点化为灰烬。他的心中颇为感慨。
“时光荏苒,一晃十年过去了。你我父子一场,就由我尽一个儿子的责任吧。”
来来往往的人众多,最多的是一些村民们带着孩子来的,那些孩子都是私塾学堂中的学生。
守灵之人本是逝者儿孙辈的男丁负责的。可牛铁柱无子,唯有一个与他没有血脉联系的养子。
牛铁柱是三代单传,也没有什么亲戚,稍远些的远房亲戚因为当年他借钱而把关系也闹僵了。早些年牛铁柱名声不好的时候,那些人便早早地与他断绝亲戚关系。后来他名声渐好,那些远房也没有腆着脸再来联系他。
结果竟连一个远房亲戚都没有来,可以说是无比的凄凉。
时值入夜,灵堂中只剩下元歌一人。
只见风琳玥穿着一身孝服来到了元歌跟前,看着男孩低落的样子,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姐姐,怎么不继续修炼?”男孩只是淡淡地看了少女一眼便回过头继续看着火盆。
“我陪你吧!”风琳玥垂着头低声说着,坐在男孩身后。
二人虽是拜了堂,可还是有些拘束,在外面还是不太敢用更亲密的称呼。
“你爹是不是……”
“咱爹。”
风琳玥刚想提出自己的疑问,就被男孩打断了。她立刻就会意了,接着说道:“咱爹是不是对你很好?”
既然嫁给了他,她自然想多多了解他,这个问题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这个问题可把元歌难住了。
其实说起来,很复杂。
元歌想了想,在火盆中添了一点纸钱然后说道:“老爹他其实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他不会换尿布,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不会哄小孩,也不会讲故事,也不懂怎么照顾人。”
“……怎么他好像被你说的一无是处的。”
不对,快想想,他肯定也有好的地方。元歌努力在自己的脑海中检索着,然后他下了一个定论:“他虽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是个好父亲!”
“记得有一年,大概是我三岁的时候,夜里发高烧,家中并无药物,外面还下着雨,牛铁柱背上了我一瘸一拐的走到镇上去求药。”
“结果回来之后他反倒发烧了好多天。”
元歌看了看风琳玥俏丽的脸蛋,在昏暗的烛火下熠熠生辉。她见元歌停下了讲述,便将目光投向了男孩,那眼神仿佛在说还有没有,继续讲。
于是他便很懂事地接着说:“还记得五六岁的时候吧,我比较早熟,没有其他小孩子那么贪玩,所以总是沉默寡言的,也和同龄人玩不到一起去。”
“村里的孩子总是合起伙来欺负我,经常向我丢石头或者合起伙来堵我。”
“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就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事后,我老爹就带着我对着那些孩子家长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地道歉。明明是那些小鬼头的错,可是老爹还是按着我的头给那些人道歉。”
“你还挺能打?看不出来啊。”少女有些戏谑说道,她看男孩这么乖,没想到他爆发起来这么凶悍。不过她要是被人欺负,她被惹急了肯定也要奋起反抗的。
“嗯!想在村子里不被其他孩子欺负,就得比他们更凶。可是老爹告诉我,暴力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有时候圆润的处事方式才能赢得更多人的尊重。”
“我一开始不懂,可是今天我看到了那些欺负过我的孩子以及他们家长也来为老爹送行了。也许他说的对,暴力解决不了所有问题。”这个道理其实他早该懂的,但是他在修仙界沉沉浮浮那么多年,可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
就像以前他还是个修仙界人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的时候,他总是会动不动就屠人全宗。现在想想自己当初还真是残忍,那些杀孽最后都成为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明明有其他温和的方式可以解决问题的。
“看来,他对你影响很大呀!”少女双手抱着小腿,下巴顶在膝盖上。
“对啦,他是个教书先生,为什么都没见你去私塾上学呢?”风琳玥眨着灵动的眸子,说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她在元歌房间没有看到任何启蒙读物,也没有文房四宝。这真的不像是个私塾先生的孩子。
“我对读书没兴趣。我早些年就跟着父亲识字了。我觉得能认识几个字就够了,那些诗书经义我真的读不进去。”实际的情况是作为修仙者,元歌又不用去考功名,自然也对那些不感兴趣。
“那你对修行感兴趣吗?”少女突然说道。作为一个罕见的天品火灵根,元歌实在是非常有潜力的修行苗子,少女很想把他抓在手里。
面对少女突如其来的发问,男孩愣了一下。其实他并不喜欢枯燥地修行,对他来说修行不过是变强的手段。然而他有更为快捷地获取实力的途径,他倒是对那种闷在山上苦苦修炼几十年的修行方式不太感冒。
可是他思索了片刻却回答道:“若是和姐姐一起修行,那便感兴趣。”
闻言,少女的脸颊一红,她低着头玩起了指甲。
风琳玥其实还有件事想和元歌商量,可是看着牛铁柱的棺椁,她犹豫了。
在这位逝者面前和他说那件事,真的合适吗?
夜深后,风琳玥心中犹豫不决,最终还是道别元歌之后回屋去了。
……
守了一夜之后,元歌的眼皮子一睁一合,困意席卷全身,可他还不能闭眼。这小身板果然是扛不住这一夜通宵。
“孩子,你累了没有?你下去吃点东西吧,婶子帮你看着。”桂花婶温柔的嗓音从门口传来,这位妇人并非逝者的亲属,可她也是看着元歌长大的。知道这个男孩为自己的养父守了一夜,她也是颇为心疼。
元歌抬起头,对上了妇人的双眼,那是一双发红的眸子,多半是哭的。他从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男孩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总觉得这位妇人身上少了许多活力,像是被抽走一半的灵魂。
男孩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走出了灵堂。
如此,灵堂便只剩下了桂花婶一人。
“铁柱啊,大壮也成家了。你也看到了,这下你总该无憾了吧。”妇人垂首暗自抹了抹眼泪,她的背影孤独而凄凉。
在元歌走出灵堂,前往隔壁桂花婶家中吃饭时,他在路上遇见了几个牛铁柱的学生,那几个男孩皆是比元歌要大上几岁。
他们看到元歌后,便与他寒暄起来。元歌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是自发过来给老师守灵的。
元歌也没和他们客气,就指引着他们到了灵堂门口,然后自己便去吃早饭了。
大约两个时辰后,村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村长更是亲自迎接,并带着此人来到的灵堂。
来者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他一身便服,器宇轩昂,谈吐不凡,多半是位官老爷。
村长称他为杨主簿,听说是在县衙里任职。元歌一打听,原来也是从养父的私塾学堂里走出来的。
此人并非牛家村人,不过也是来自隔壁村子,在村里倒也有些熟人。
他在和村长一行人寒暄之后径直走向牛铁柱的棺椁,对着逝者行了大礼。
之后他便直接找到了元歌。
“在下杨琛,我听闻你便是恩师的独子。”杨主簿开门见山的说道。他其实是知道牛铁柱没有娶妻生子的,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会点破。
“正是。”元歌从容自若地答道。
“恩师如此一走,贤弟如今无依无靠。为兄在县里有些关系,若是贤弟生活上有所不便,可来县里寻我。”杨琛很是客客气气地说道。他身为主簿,本不用这么和气地与一个平头百姓说话。可是他也是一位尊师重道之人,知道元歌是恩师养子,他有意对这个男孩关照一番。
此人元歌也是第一次见,但他言谈举止皆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人很难产生恶感。
元歌也不知道对方是真话,还是客套,他思索了片刻后答道:“多谢杨主簿厚爱,但我在牛家村呆惯了,也不舍父老乡亲。我与邻里之间相处融洽,倒是要负了主簿的美意了。”
见这个十岁孩童竟如此从容地应对,杨琛也是颇为惊奇,心中暗叹果真如老师所说是个聪慧的孩子。
“无妨无妨,贤弟不必客气,只要杨某活着一天,我定是护得贤弟一家周全。若有需要为兄帮衬的地方,杨某绝不敢推辞。”此言一出,随行而来的村民也是颇为震惊。杨主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明摆着是要罩着元歌。
其实村里人都知道元歌不是牛铁柱的亲生儿子,严格地说起来,牛铁柱无后,已是断了香火。若是村里有人动了歪心思,抓住这点做文章,干出吃绝户的事情来也不是不无可能。
杨主簿的此次表态其实就是在保护元歌,保护恩师的家业不至于被无良之人惦记上。
之后杨主簿主动和元歌说起了一些往事。
原来杨琛是牛铁柱第一批学生之一。那时候牛铁柱还欠着债,靠做教书先生为生。因为名声不好,没几个人愿意来他这上课。而杨琛家贫,又渴望读书,牛铁柱不仅免了他学费,还让他住在自己家里。
正是恩师的谆谆教诲让他熬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因为家中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幼时杨琛时常缺课。而牛铁柱不但没有责备他不来上课,反而是在晚上给他补课。
“若无先生之教导,便无琛之今日。”主簿虽不是什么重大职务,可也是吃官家饭的。杨琛一家也跟着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对此,他一直铭记恩师的大恩大德。
另一边,由于家中在办丧事,来往之人甚多,家中也颇为嘈杂。
风琳玥也一直静不下心来修炼,而她又不想抛头露面,只能一个人闷在屋里。
其实她的心里有件事憋了很久,可是又不知如何向元歌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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