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顺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一步步攀登直上。
天空雷鸣滚滚,乌云遮天蔽日,高耸于天地间的山峰,直插云霄,像是支撑着苍天与大地的巨柱,气势巍峨。
老人便是站在这样一座山的山腰上,缓慢向上攀爬,苍老而孤独的身影,在这座山的面前,就好像蝼蚁一样渺小。
可是却无人知晓,老人其实是傲视整座大陆的强者,不单单拥有一座强者如云的顶级宗门,其境界修为,距离登仙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他想,他便可于世间无敌。
但是随着他一步步的往山上爬,他的体力明显已经有些不支,气喘吁吁的样子,就和寻常老人没什么两样,脚步也不得不慢了下来。
之所以如此,皆因此山并非寻常的山,此山名为道山。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一座修炼者用于渡劫飞升,化身成仙的远古飞升台。
每向上攀登一个台阶,其施加在攀登者身上的天道压迫便会重一分,共有三万六千级石阶,如果能够攀登到顶,便可成仙飞升。
一步接一步,一步又一步。
随着攀爬的路途来到了后半段,施加在老人身上的天道压迫,早已无法估量,纵使他的修为境界足以傲然于世,可他的脚步却不得不慢了下来。
身上流淌而下的已不再是汗水,而是被天道挤压而出的血水。
满是仙风道骨的一身白衣,也被血水浸染成了红衣。
“哈……哈……”
粗重的喘息声,并不能缓解他身体上的疲惫,当向上攀爬成为了一种本能,他那颗历经几千年苍老的心,也终于开始回想,那些早已被他遗忘的过往。
在许久之前,老人生在一个钟鸣鼎食的家庭里,因为早早见识过山上风光,并为之向往,于是在十四岁那年,毅然抛下即将成婚的未婚妻,于结婚前夜遁逃于江湖,踏上修炼的道路。
可惜他的江湖阅历太浅,才离开家门不久,就被人骗光了钱财,再加上资质平庸修炼也备受打击,于是羞愤交加之下,找到了骗他那人,将他全家上下不管男女老少,一口气杀了个干净。
这一年,他十五岁。
后来,他被官府追杀,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投奔了当时名声赫赫的修仙门派云霜门,并拜云霜真人为师傅,以寻求门派庇护,至此他也终于摆脱了四处飘零的境地,这一年,他十七岁。
再然后,他的家人找他,他的未婚妻也在找他,由于两人从小是青梅竹马,所以即便他逃婚,那姑娘依然愿意原谅他,并最终来到云霜门,祈求他回去。
他其实挺喜欢她的,还记得她有个很可爱的乳名,唤作小蛮,他也总喜欢这样叫她。
可相比起凡俗间的男女情爱,他终究是更加向往修仙者的大逍遥,于是最终,他拒绝了小蛮的祈求,也拒绝了自己的家人。
再然后,便是数十年如一日,在经历反反复复的花开花落以后,他终于在修仙一道登堂入室,成功踏入了金丹之境。
当他带着满怀欣喜,想要将这份喜悦与人分享之时,才恍然间发现,这世间,早就没了能与他分享喜悦之人。
他师傅死了,他父母也去世了,而他曾经喜欢的小蛮,也早已嫁为人妇,不仅有了丈夫,有了儿女,甚至连孙子都到了成亲的年纪。
两人再见之时,她两鬓斑白,满脸褶皱,而他却仍旧是青年之姿。
没过多久,小蛮也去世了。
他在世上已无故人,更无留恋,便只好返回山中,继续修炼,这一年,他六十九岁。
春去春又来,曾经庇护他,逃过官兵追杀的云霜门,因为和别的门派发生冲突,在经历一番恶战以后实力不敌,最终树倒猢狲散,就连他也只能带着两名徒弟,遁隐于深山老林,这一年,他九十一岁。
之后也算是卧薪尝胆,昔日带到山中的两名弟子,一名已经老死,另一名却踏入了金丹境界,而他自己也更上一层楼登临元婴之境,于是他带着仅剩的一名弟子下得山去,将昔日的敌对门派屠了个干干净净,所谓大仇得报神清气爽,之后就用缴纳来的门派资源,创办了属于自己的门派,云婴门。
这一年,他二百一十岁。
风云变幻沧海桑田,随着云婴门的一天天扩大,逐渐也引起了其他门派势力的注意,甚至就连官府也想要分一杯羹,不过此时的他,早已不如当初那样无力,在经过一番血腥的清洗争斗以后,云婴门非但没有屈居人下,反而因为门派实力强横,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不过那名从山中带回来的唯一弟子,也在这场血斗中不幸身陨。
至此,门派得以安稳,他也另选掌门,彻底退居幕后,成了一名太上长老,这一年,他二百六十岁。
有了前期打下的威望,再加上他这名元婴坐镇,门派势力的发展也如火如荼,一路高歌猛进之下,昔日的云婴门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规模化的云婴派。
此时他和他的那些徒子徒孙,在各方修仙门派间,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甚至就连他们所在国度的朝廷,都要有所倚重,一旦有了妖魔之事,便是徒子徒孙扬名立万之时。
再后来国与国之间又爆发了战争,可朝廷的更新换代,江山易主,却没能动摇云婴派的根基,并随着他这名太上长老步入化神期,云婴派的规模也更上一层楼,由云婴派升为云婴宗,
纵使放眼一整个王朝国度,云婴宗势力,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只要他想,哪怕龙椅上的那位,也是想换就换,就算是整个洲域,能与其匹敌的势力,也不过一手之数,这一年,他六百六十岁。
再然后,世事变迁,云婴宗的宗主换了一茬又一茬,宗门所在国度的君主,也换了一茬又一茬,不过有云婴宗这个庞大势力做靠山,除了国人发起内乱不予插手以外,周边国度也再没敢行侵略之事,倒是一个个愿意主动沦为附庸。
随着他这名太上长老踏入炼虚期,以及其他宗门的强者仙陨,云婴宗已是整块大陆数一数二的庞然大物,就连受其庇护的昔日小国,也随之壮大,独自占据了半数洲域。
此时,他已有一千五百岁。
之后,又是无数朝代更迭,这世间的门派兴起又灭,昔日那些能够与他比肩的强者也是一个接一个陨落,反反复复,就连他的云婴宗,和受云婴宗扶持的国度,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经历了许多次的强盛与衰落,可无论强盛与衰落,都已经在这片大陆上,稳稳占据着当世第一的宝座。
他这名不知道送走多少徒子徒孙的人,本该早就不问世事,可眼看着三千年道龄即将结束,却仍旧无法突破炼虚期,踏入化道之境界,一旦道龄结束,他也必将身陨,届时三千年造化归于尘土,他又如何能够甘心。
于是一发狠一咬牙,将他整座宗门的徒子徒孙屠戮一空,一夜之间数万云婴门人身死,皆被他化作气运弥补修为上的不足,可即便如此距离着破境仍旧遥遥无际,眼看着寿命将近,便只得冒险来到这远古飞升之地,想要借此一举飞升。
回忆到这里终止。
老人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
随着天道施加在身上的一重重压迫,老人的身体也逐渐受到影响。
骨骼被挤压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身上肌肉像是一块皮般,紧紧贴在了骨头之上。
等到老人穿过云层,刚刚看到视线尽头的终点之时,他的眼球便嘭的一声爆开。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在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向上走着。
走也走不动时,就干脆弯着腰,手脚并用的向上爬。
等到爬也爬不动,就趴在地上,一点点的向上挪。
谁也不会想到,整座洲域里的第一人,竟也会如此狼狈。
随着距离终点越来越近,他的修为境界,显然无法抵抗天道规则对他的压迫。
从衣服到身体,已经开始化为粒子,随风飘散。
先是双脚,然后是双腿,依次瓦解。
而老人即便明知了这一点,依旧拖着残缺的身体,向着更高处攀爬。
一点又一点……
一点又一点……
等到半个身子都磨灭在天道法则之下,他便只剩下双手在拼尽全力。
距离终点还剩下几百来步。
可对他而言,依旧是无比的遥远。
“老夫舍弃了这么多……”
“老夫坚持了如此多的年月……”
“三千年……三千年!”
“老夫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呐!!!”
随着最后一声艰难的哀叹。
老人的身体也彻底湮灭于石阶之上。
善也好,恶也罢。
三千年荣辱,尽皆归于尘土。
而在那犹如支撑着渺渺苍天的山顶之上。
另有一位身形枯瘦的青衫老人,闭着眼睛盘腿而坐。
他抬手一招,背后的青铜古剑飞入了他的手中。
紧接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氤氲之气,纷纷凝聚于剑身之上。
等到凝聚完毕,他便朝着天地间的某个方向随手一挥。
顿时如同海潮般的氤氲之气,划过天际,向着那个方向奔涌而去。
而在这天下间的某处。
注定将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