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艳红正在照着余冬琳给的草稿临摹，听到余冬琳的话，她的手停顿了一下。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觉得画画很安静吧。”
“很安静？”
“嗯...好像有些词不达意了，”林艳红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想啊，画画的时候需要你集中注意力嘛，所以拿起笔的时候就好像进入了全新的世界，可以不用在意外面…”
余冬琳心里微微一动，原来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和她一样，会用画画来逃避现实。
只不过林艳红和她不同，这些天的相处让她了解了一些林艳红的事，她经常会因为长相受到一些人的流言蜚语。
“当然这只是一开始的，现在还有些别的原因啦。”林艳红挠了挠鼻子。
“完成啦！”
林艳红拿起素描，兴奋地展示给余冬琳看。
余冬琳看了一眼，比起一开始的时候进步了不少。
看到林艳红开心的样子，余冬琳也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那个，”林艳红心里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了。
“请问我现在能自己画画了吗？”林艳红看着余冬琳。
“我有一副想画很久的画，但是因为手笨的原因，一直没画出来，不过现在的话，说不定就可以了。”
林艳红的眼里闪动着期待的光。
“是吗…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呢？”余冬琳问。
“嗯…”林艳红皱起了眉头，她在思考该如何把心中的感觉告诉余冬琳。
酝酿了一会，林艳红对余冬琳开口：
“我爸爸是警察，是个伟大的人，”林艳红的脸上泛起倍感荣光的微红，但随即又消了下去，眼神黯淡起来。
“可是自从妈妈走了以后，爸爸整天都闷闷不乐的，我不喜欢看爸爸这样子难过下去，所以就想画一幅画，把爸爸帅气的样子画出来，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林艳红的眼神像是一个电量即将耗尽的灯泡，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忽闪忽灭。
余冬琳不忍心看林艳红难过，于是上前安慰。
“没事啦，我已经知道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教你的，”余冬琳微笑，“所以…你是想为父亲画一副帅气的画是吗？”
“…嗯。”林艳红点了点头。
“那…这样吧，给我点时间，我晚上画一张大概的样子出来，你先看看是不是你预期的那样。”
夜晚
余冬琳坐在桌子前，闭着眼沉思，她在找林艳红想要的那种感觉。
“警察…英雄…枪…”余冬琳喃喃着。
不一会儿，她重新睁开眼。
余冬琳挥笔不断，握笔的手在纸上飞舞，有如贝多芬在奏演钢琴曲。
没过多久，一个Q版的卡通形象就跃然纸上。
画上的小人手持双枪，身披披风。
双枪和披风是为了突出“警察”和“英雄”这两个特征，而采用Q版的形象则是保留了小孩子的一些浪漫。
余冬琳觉得可以了，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给林艳红，却发现自己没有林艳红的联系方式。
于是她想起了自己的账号。
他把照片发在账号上，林艳红果然看到了。
第二天一见面林艳红就夸余冬琳好厉害，把她心里想的都画出来了。
林艳红看着余冬琳的画说我也能画出这样的画吗。
余冬琳点点头说你一定可以的。
林艳红想把这幅画当做自己的头像，并以此为自己的目标。
她很开心，也很庆幸自己能遇到余冬琳。
在那个有些天气有些阴郁的下午，这个女孩碰到了自己的光。
对于坠入深渊的人来说，拯救她往往只需要一束光，而要毁掉她也很简单，只需要在她还没走出深渊前把这束光再收回来就好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变得越发亲密，她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但与此同时，伴随着同学们异样的眼神，围绕在她们身边的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余冬琳并不以为意，她认为两人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直到那一天…
那天，余冬琳像往常一样去找林艳红，却意外地看见了班级里的坏小子正在欺负她。
为首的人叫陈刚，是班上臭名招呼的坏小子，让很多老师都头疼不已。
他带头撕烂林艳红的画，嘲笑她的容貌，最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余冬琳躲在转角，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她想上去阻止，但脚上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着都迈不开步子。
最后，她“姗姗来迟”，来到了林艳红的身边，看着林艳红伤心的样子，余冬琳觉得难受极了。
她跟林艳红说，要不我们去找老师吧？
林艳红摇摇头，她说找了老师也没用，这样做反倒会激怒他们。
那是余冬琳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无力的感觉，像是心口处压了块巨石一样，很难受。
…
后来那群家伙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他们不满足于只撕坏林艳红的画，把魔爪伸向了其他地方。
渐渐地，他们又不满足于破坏物品了。
那天下午，余冬琳听到了教室另一头传来的争吵声。
“你他妈瞎啊？！”
林艳红不小心踩到了陈刚的鞋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
“丑八怪，闭嘴吧你！”林艳红还没说完，陈刚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接着有人把书包套到了她的头上，几个坏小子围上来朝她一顿踹。
“快过来，我们又有一个新沙包啦！”陈刚喊了一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踢“沙包”行列里。
余冬琳就坐在座位上，她能听到林艳红在哭喊，可她依旧迈不开步子。
突然，陈刚走到了余冬琳的身边，他狠狠地瞪着余冬琳，嘴里说着一堆威胁的话，最后离开了这里。
霸凌结束了，林艳红哆嗦着坐了起来，她取下自己头上的书包，露出了自己的惨相。
忽然间，她的目光和余冬琳的对上了，在那一刻，她们分别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
那是余冬琳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样的暴力，窒息得令她感到恐惧。
她回想起了刚刚陈刚对她说的话，在那些威胁话语的最后，他对自己说：
“离她远点，要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同学们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林艳红。
林艳红还会像往常一样来找余冬琳，相对的，围绕在余冬琳身边的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大。
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余冬琳的心头，让她想要仓皇而逃。
她下意识地开始疏远起了林艳红。
…
某个黄昏的下午，林艳红走到了余冬琳身边。
她向余冬琳打了声招呼，余冬琳犹豫了一下，也向她打了声招呼。
陈刚吹了声口哨，周围的人开始起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看向她们。
余冬琳害怕得缩了缩头。
一股悲凉的情感在林艳红眼里一闪而过，她问余冬琳要不要一起走。
余冬琳犹豫了很久，她在害怕，她瞥了一眼周围人的眼神，那种嘲笑与轻蔑的眼神如狂潮般冲刷着她的心理防线。
最后，余冬琳拒绝了。
“看啊，丑八怪被嫌弃了，哈哈哈。”陈刚嘲笑，周围轻蔑的笑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林艳红可怜巴巴地问了一句，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余冬琳低着头，她不敢看林艳红的眼睛。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林艳红再也忍不住了，她流着泪跑了出去，留下了胆小的余冬琳在教室。
一张素描纸从她身上掉了出来，余冬琳看了一眼。
那是一副未完成的画，画上的人物只是有了个雏形。
纸上有很多黑掉的地方，人物的线条也有浅有深，那是拿橡皮擦反复修改的痕迹。
她只是想向往常一样来请余冬琳教她画画。
余冬琳突然很懊悔，她意识到了林艳红只是想像平常一样来找她画画。
她穿过了重重的人墙壁障，忍受了那么多轻蔑的眼神，最后却被余冬琳拒绝了。
当她看到余冬琳犹豫不决的样子，想必心里狠狠地难过了一把…
余冬琳想找个机会道歉，但自那天以后，林艳红就再也没来过学校了。
下次再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却得知她已经死了。
后来余冬琳才明白，当时她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来到自己身边。
在那个遥远的下午，在那个美丽的黄昏，坏小子们一如既往地对她恶意相向，然而最后压垮她的，却是自己的软弱。
余冬琳很后悔，但是却无能为力，她开始自责，也明白了自己的软弱：
在那样的暴力面前，她根本开不了口。
…
“就是这样了。”余冬琳说完了两年前的事，忽然间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了上来，两年过去了，当年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她心头。
“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是坏孩子，”余冬琳喃喃道，声音轻飘飘的，“跟前辈比起来，我既无能又虚伪…”
陈关黎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
余冬琳以为陈关黎在为自己感到失望，心中不免有些伤心，旋即她又有些释然。
前辈会失望也是在所难免的吧…这些都是我罪有因得的，是对我这样的软弱之人的…报复。
“才不是呢，”陈关黎放下双手，脸上有一种释然的感觉。“你是个好孩子哦，余冬琳。”
“诶？”余冬琳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她不明白陈关黎所说的话是何意。
“前辈，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就是我和你这些天相处下来得到的最直观的感受，你是一个好孩子，”陈关黎微笑，“好孩子没必要为自己感到自责的。”
“可是…是我把她给抛下了啊…”余冬琳不解地说道：“我、我是一个坏孩子才对。”
陈关黎微笑着摇摇头，“笨蛋。”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余冬琳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啊。”余冬琳摸了摸被弹的地方。
“你又没有做错事，怎么会是坏孩子？”陈关黎说，“你也是受害者吧？”
“听好了，从来就没有受害者全错这样的说法，你的朋友会死，错的应该是那群施加暴力的人才对，而不是像你这样的好孩子。
你不选择站出来也是无可厚非的，没有多少人敢在那样的暴力面前说不，所以你没必要自责。”
说罢，陈关黎深呼吸了一下，“不过不要紧，就算你没有力量说不，我也会帮你的。”
陈关黎看着余冬琳，一字一顿地说道：“陈刚是吗？没关系，我来帮你…摆平他！”
余冬琳愣了一下，少年的瞳孔里，仿佛有一股实质性的怒火在黑色中盛放，仿佛破开乌云的红日，要把整片阴暗都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