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旅途经历了大约两周左右,由于在商用航线上各国有用于中转用的大型传送门,因此这两周实际上也不算是太过煎熬。
要是在旅途期间遇到了战争,中转门便会被交战国所关闭,若是那样的话从西方回到东方至少也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当安国丸缓缓驶入土前国的真穗城领内的港口时,秋津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此时的她被打扮的像是个被五花大绑的粽子,而在舷梯下面则是近百人的迎接队伍。在队伍的正中间是一个估摸着至少需要15人才能抬起的巨大轿子,可以预想的是秋津要正坐在这种迎神都嫌大的轿子上颠簸十余里地。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父亲能买一台汽车代步。但每当秋津向父亲提起,得到的永远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一方面是作为东方人对于西方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器天然地缺乏信任感——这归咎于日出之国整体性的保守,即便是邻近的宗主国朱夏帝国也没有放开魔导机械技术的民用化;另一方面则是秋津父亲那个奇怪的节省原则。
明明购入一辆汽车便可以省去这数十人的劳力,可以安排他们是做一些更有价值的生产工作。可购买汽车而却被认为是极度奢侈的浪费,而维持这数十人的抬轿队在他看来则是非常划得来的付出。
秋津对此无法理解,即便她把预算数据摆到父亲面前他也依旧无动于衷。她的父亲也算是颇具手腕的商人,为什么会这样她完全无法理解。
“哈,看样子你是有的苦了。”托多罗拄着拐,不怀好意地对着步履艰难的秋津笑道。
“搞得好像你不是这样。下面那个排场更大的队伍不就是来迎接你的?不过说起来这么大的排场,难道请你们来的是哪里的大名么?”
“呀,比大名稍微大点吧。”托多罗摆出一副平常心道,“也就是九重府的将军罢了。”
九重府是日出之国实权政府的代称,位于一座名为上京的都城中,距离真穗城大概要走上两到三天的路程。尽管名义上国家归由源氏的上主天皇,但实际管理治理权却是由某个大族的领袖出任将军把持。
“真想不到你们是将军殿下的帐下宾啊。”
“即便如此那个破轿子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托多罗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去过西方以后谁还会惦记这些破烂玩意。”
“难道你要跟着队伍走回上京城么?”
“如果我这条腿还凑合的话我可能会骑马回去,不过现在就免了。”
“那你还是和我一起好好享受轿子吧,回忆回忆家乡的美好。”
“可惜啊,有人来接我了。”
说罢,一股强风吹面而来,不仅是秋津,就连港口的众人也一时间手足无措。众人定睛朝天空看去,悬浮在空中的竟然是一架洛美特帝国制的亚马级运输艇!
“虽然搞来花了点功夫,不过至少是准时送到了嘛。东洛美特公司的那些家伙这事做的倒还算不赖。”
只见这架大蜻蜓缓缓降落在甲板上,在场的秋津包括舷梯下将军的队伍都被这一幕看呆了。他们只杵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托多罗等人拎着自己的行李从机尾处的舱门走进机舱。
“再见咯,三浦家的小姐,祝你旅途愉快~!”
说着亚马级再度起飞,朝着将军所在的上京城飞去。
回过神来,三浦家的佣人们纷纷顺着舷梯跑到了秋津的身旁,名义上是保护秋津让她得以安全下梯,实际上在秋津看来他们或许只是避免出现刚才的那种尴尬场面。
“不了,我自己会走。如果硬要讲什么规矩的话……雏菊,就由你来搀扶我吧。”
面戴面具的雏菊微微鞠躬道:“遵命。”
枯燥的路途大概持续了一整天,待到黄昏时分便能从轿子旁的小窗中看到远处颇为壮观的真穗城了。超出其他城池的巨大天守阁以及在西方都极为罕见的高耸的城墙,这一切无不在显示着掌控这座城池的家族的伟大。
不过这在秋津看来皆为虚妄,不过是好看的模型罢了。要说什么能让秋津有所改观的话,那便是立于道路两侧的闪着昏黄色光芒的电灯了。这是全程唯一几处较为现代的地方了。
就这样不知又颠簸了多久,队伍终于在真穗城的天守阁前的吊桥前停了下来。在雏菊的搀扶下秋津有些一瘸一拐地走过了大门进到了庭院内,迎接她的是一位语气老成但外表却是幼小的少女模样的管家。
“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那放荡不羁的秋津小姐竟然会老老实实地坐着轿子回来。你可让那些马夫们白等了一场呐。”
“猫卷,你别挖苦我了。”秋津淡淡地苦笑道,“我总不能一直都是那副小鬼做派吧?”
“啊呀?您身边的这位是……?是我没见过的生面孔呢。”
“啊,介绍下,这位是药师寺雏菊,是我在旅途中结识的同伴。雏菊,这位是猫卷,是我家的老管家。”
“老……?恕我冒昧,猫卷是阁下的……名字么?”
猫卷哈哈笑道:“不过是一个代号,雏菊小姐爱怎么理解怎么理解。”
雏菊见状猛地鞠了个躬道歉道:“抱歉!多有得罪了!”
“哈哈哈,不必多礼。那么,还请秋津小姐随我来,义信大人等候许久了。”猫卷微微鞠躬,随后在前方带路。
“你先听他们的安排找间房间休息一会吧,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嗯。”
与雏菊分别,她同猫卷小步快走在昏暗且狭长的廊道上。一想到与父亲会面时的尴尬氛围,秋津便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是在紧张么?”
“啊,出去几年了。一下子要回到过去的那个状态有些难。”
“老身倒也不是无法理解,不过老爷还是非常想念小姐的。切记不要伤了他的心。”
“这种小事我还是知道的。”
“那就好。”
走到了廊道的最深处,猫卷立于一侧缓缓拉开一扇纸门,随后秋津缓慢地迈开步子,像是进行祈祷一般庄重地走进了和室内。她跪坐于室内正中央,双手放在地上后微微鞠躬向和室主坐的父亲问好。
“不孝女三浦秋津拜见父亲。”
“好了好了,你我亲子之间就不必多礼了。”
这时秋津才抬起头来看清自己父亲的面庞。三浦信义是个外表随和,颇具亲和力的瘦高中年男性。他留着一小撮羊角胡,这便是他身上唯一较为现代的象征。而在信义的旁边则端坐着秋津的母亲。见到秋津后她脸上自然地露出了一丝宽慰的微笑,看上去像是心愿已了一般。
秋津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的父母外两侧还坐着许多身着甲胄的家臣。他们正襟危坐,仿佛在参加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一般。
信义说道:“与东洛美特公司的那伙人的谈判做的很好,用着那种低价甚至连步战机甲也搞来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哈哈!”
“父亲大人过誉了,但我有些好奇,这些军备购买来究竟是要……”秋津扫视众家臣问道,“不会是用于武装三浦家的吧?”
“哦?已经发觉了么?不错,那些装备正是用来武装真穗城领内的将士的。”
“以采购的订单来看那些装备武装一个小国的军队都绰绰有余,只是用来武装真穗城的将士实在是……”
“秋津,时代变了。如今席卷全日出之国的正是富国强兵的大潮,要在这种大潮下生存下来不求变是不行的。”
“恕我直言,真穗城乃至我等三浦家历来都是秉持着友好中立的外交手段才发展壮大至今日。正是因为我们以包容开放的态度保持了与朱夏帝国在内的诸多势力的良好关系,才有如今跨国的商会贸易的存在。”
“你是觉得发展军力或是单纯的囤积大量军火会引起周边忌惮么?”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认为不必要的隐患应当去除才是。”
“哦~”信义把玩着自己的羊角胡,随后他拍了拍手,从屏风后走出数人挂出了当前日出之国的地图。在地图上日出之国管辖的几大岛屿与半岛被红白两色分割,而真穗城正处于红色前锋。
“看来有必要让你了解了解当前的形势了。”
听到这,秋津的母亲用着几乎乞求的语气问道:“真的要那么做么?”
“啊,秋津可是武家的女子。我们的儿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加入了军队,女儿又如何能置身事外?文弥,进来!”
“是!”
简单干净地应答后进来一名身着盔甲腰挎佩刀的干练男子,他便是秋津的大哥文弥。由于父亲信义对于一夫一妻的执着,面前这位面容虽白净但眼神坚毅的武士便是其唯一的兄弟。他进来后简单的与秋津交换了眼神,看着秋津的瞬间那如同顽石般的眼神顿时软化为春雨般细腻——虽说只是短短的一瞬,秋津这才明确文弥大哥还是像曾经一般温柔随和、文质彬彬。
文弥对着那颇为硕大的地图简单地灌输了些许魔力后原本看似简单粗糙的线条顿时变得精细,当今红白两方对峙的现状变得更加的具体可感。
“自从来自北方海域深处的威尔卡斯帝国下属的舰队侵入日出之国之后迅速开展了军事打击行动,虽然各地大名团结在将军的麾下奋勇抵抗使其与我国签订和约结束了战事,但最先受到打击的北条家却选择了反叛。不过说是反叛,目前也只是停留在违抗将军的命令拒绝上朝、拒绝缴纳赋税而已,但是从其大力扩军备战的角度来看或许进军上洛只是时间问题。”
“不仅如此。”信义把玩着自己的羊角胡慢条斯理地说道,“据说北条家为了扩充军队甚至私自贩卖了数百种九重府禁止的毒品,要知道这些毒品究竟会伤害多少无辜的平民啊?为了天下太平与百姓安康,我等势必要讨伐肆意妄为的北条家啊。”
信义此言一出,在场的那些面生的家臣们纷纷义愤填膺,而那些秋津熟知的家臣包括她自己却是一脸的平静。信义这番看似义正言辞的话语在秋津看来不过是个无比可笑的笑话罢了。
三浦家发迹不过是三代人之内的事情。在此之前三浦家不过是侍奉当地大家族的小武士家族,随着侍奉的主家在朝中斗争中失势消亡后三浦家也随之凋零。虽然还保留着武士的身份,但年奉已不过数十石,管辖的领地也只是个不足百人的小村庄,就算哪天被取消武士的身份也是情理之中。
为了挽救家族,秋津的爷爷三浦重仓开始私自以武士的身份经商各色商品。自然,为了维持一个大家族的运作以及达成家族的迅速崛起肯定是不能依赖正经生意的。三浦家崛起的第一桶金便是走私来自朱夏帝国的毒品——一种名为“行军散”的兴奋剂。
直到今天这个生意都还在由可靠的老臣继续维持,用以赚取巨额的利润用于打点上京以及维持三浦家和邻近的大国朱夏之间的特殊关系。
仅凭这一点秋津便对自家父亲的这幅嘴脸感到不齿,但她也没有什么立场来批判他。尽管三浦家的投机倒把间接的害死了成千上万的平民,可如今的三浦家掌控着整个土前国,已经是全国有名的大名。即便双手沾满了鲜血,家族背负着血债,也依旧要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之下。
看着这些聒噪的新家臣,秋津不得不感叹自己家族的本事之大。想必这些人的父辈就有不少因三浦家哄抬米价的行径而死的吧?
“但是这真的有胜算吗?”秋津丝毫不给在场的诸位面子,她问道,“大义可换不来战争的胜利。”
“是的,因此这并不是所谓的形势所迫,而是一次有价值的战略投资。”文弥答道。
“秋津,即便三浦家保持中立,你认为当今将军的统治又能维持多久呢?”信义笑着说道,“即便你离开了故土两年之久也应该明白,所谓将军这个代言人实际上已经无法统治如今的日出之国了。很快就会天下大乱,届时坐拥巨大财富的三浦家自然不能独善其身。秋津,虽说舟车劳顿有些对不住你,但为了未来着想三天后随着文弥到上京去吧。”
“可我还有海外的工作要做……这”
“那边的工作就交给朽木家的人去做吧。这是在家族会议上讨论好的事情,你就乖乖去做便是。”
秋津想争辩几句,但是在场的那个环境却让她说不出口。没办法,她只得微微鞠躬道:“谨遵父命。”
结束了家族会议,秋津有些神情恍惚地走到了高层的回廊。她看着远方的月亮,但内心却始终无法安宁。
“对父亲做的决定不满意么?”此时的文弥换回了平时的便服。他腰挎着一把精巧的笛子,看上去颇为风雅。
“不满意又有什么用呢?”
“说的也是,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可能会做出些超出大家想象的事。”
“饶了我吧。”秋津苦笑着抱怨了一会后,她有些担忧地问道,“这场战争……有胜算么?刚才去拜谒过母亲大人了,她比我离开时更加的憔悴。尽管脸上不曾表露,但我看得出来。”
“嗯,去年年底的时候查出了胃病。”
“如果这是场赢不了而且不得不参加的战争的话……”
“别担心,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将军一方有着压倒性的胜算。参加北条家反抗将军统治的大多是在抵抗东洛美特公司时损失惨重的大名,即便是算上态度较为暧昧的势力,他们所占据的不过是日出之国领下67国中的10国,而公开宣誓效忠将军方的则有27国有余。只要打垮核心的北条家这场战争很快便会结束。”
文弥拍了拍秋津的肩膀笑着说:“只要我们三浦家抓住这个机会成为守护数国的大大名,那么即便是乱世之中我们也将立于不败之地。”
“但愿如此吧。”秋津听罢依旧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文弥说着将一支形制考究的玉笛递给了秋津,“你我难得一聚,不如共奏一曲如何?”
“真是受不了你……”
虽然明天充满了烦恼与未知,但此刻的秋津至少可以凭借着音乐暂时的放空一切。她被束缚在尘世之间,但音符却是无比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