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的浮标一动不动宛如溺死在水面的竹节虫。
儿时的绘本中只是单纯将钓鱼描绘成一件需要耐心的事,仿佛只要你愿意花上时间多等几个钟头就一定会有鱼上钩一样。
但实际情况是,像我这样的门外汉,就算借了套渔具在江边等得再久也钓不到鱼,只是傻等着的话,说不定把鱼竿收回来时会发现上面挂着的鱼饵都消失不见了。
“这附近的鱼精着嘞,会一点点啃你的鱼饵就是不咬钩。”凑巧路过的钓鱼佬大叔见我与鱼陷入苦战,好心向我传授了一些经验。
但奈何我实在听不懂大叔满口的钓界行业黑话,什么“打窝”,“钓水皮”,“断口”……弄得人一头雾水不得要领,是以我除了感谢大叔热心的倾囊相授外,也委实没什么办法解决鱼不咬钩这一不可抗力因素。
不过,倒也不会觉得特别沮丧。实在钓不到鱼,晚上的露营饭就用从城里带来的现成食材做个火锅就好,正如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自然也没有天真到会把晚餐存续的筹码全压在不知道能不能钓上来的鱼身上。
但要是可以的话……还是想钓一条新鲜的河鱼上来煮着吃啊,难得来露营,不品尝一下当地的天然食材,总有些未能尽兴的遗憾感,硬要比喻的话,大体上就像是黑森林蛋糕上的樱桃一样,少了它你照样可以说这也是一块黑森林蛋糕,但总归是欠缺了一些味道。
绫小鹭和司岚姐这会儿应该在沿着江边散步吧,作为本地人,牂牁江我也来过好几次了,就不去凑热闹,专心钓我的鱼好了。
我将鱼竿提起,收回钓线,凝望了一会阳光下闪着光的鱼钩。
“啧,鱼饵果然被啃掉了啊……”我不满地咂了下嘴,重新换上新的鱼饵后将钓竿甩回江中。
身后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我起初并未在意,只道是哪个偶然经过的其他游客。
但脚步并未渐行渐远,而是径直来到了我的身旁。
少女在我身旁并腿蹲下,我们一同注视着遥远水面上摇曳的浮标。
“不再去江边逛逛吗?”我将目光从浮标上移开,微微侧向绫小鹭。
“有些累了就先回来了。”
“这样啊……”不知为何,我这一瞬间突然回想起了初见绫小鹭那天她破门而入的场景。
原来她也会累啊……我将这份感慨按死在心中,并没有表露出来。
绫小鹭突然将头埋进了膝盖,由此她的表情被完全隐藏起来。
“怎么了?头还在晕吗?你坐着休息一下吧!”我被她的这一举止吓了一跳,以为是先前的晕车症状没有彻底缓解,急忙从座下的折叠椅上起身,想要扶她坐下。
“呐,老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未及我碰触到她,绫小鹭清脆的声音便从埋首的膝盖中传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声音在传播的过程中被膝盖阻隔了一下的缘故,音色和她平时的声音比起来有些细微的差异,听起来既无力又冰冷。
“哦,哦……请问。”
“老师你不能对我说谎哦,绝对不能对我说谎!你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绝不会在回答你问题的时候说谎!”
她的状况有些不对劲,情绪很不稳定,现在的气氛似曾相识,我一定在哪里见过,是第一次见面那天,被她捆在地板上问话的时候吗?很接近,但又觉得有些微妙的差异……
我绞尽脑汁拼命在脑海中思索,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我弄清了那细微的差异点。
确实是第一次见面那天,但不是被她捆住问话的那会儿,而是再早一点之前,在玄关处被她用电棍电晕的那几个呼吸之间。
两次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尽管能在记忆中精确地找寻到对应的场景,让我多少有了些她情绪突然低落的头绪,但不妙的是,因为将仅剩不多的反应时间全都花费在了寻找熟悉的氛围上,我已经没有余韵用来思考如何应对眼下的场景了。
“老师,你是怎么看待司岚小姐的?”绫小鹭的问题已然接踵而至。
“嗯……”我沉哼着整理了一下思绪,感觉让她等待了很久,但实际也才几秒钟而已。
最后,我选择了将自己真实的想法不加保留地和盘托出。
因为已经答应了她不能说谎,那就该信守承诺。
“司岚姐啊,我觉得她是相当靠谱的前辈,是值得信任的好编辑,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
“真的……只是这样吗?”
“真的只是这样,不然还能怎样?。”
“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
“可是你们看起来总像是一副有着奇怪的默契的样子。”
“我和她毕竟认识了快六年了嘛,假如是我和绫小鹭认识那么久的话也一定能培养出很多默契的吧。”
“可是老师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关于自己的事情,老家出生也罢,最初为什么会开始写作也罢,全都不曾向我提起过……”
“不……你也没问啊……嘛,抱歉,身为同居人却互相之间一点也不了解是挺怪的,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们稍微聊一聊吧,你先问好了,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
“至少司岚小姐知道的事情我也要知道,请老师把当时开始写作的契机告诉我。”
“开始写作……的契机?”少女的话刺入鼓膜,大脑中的布罗卡斯区开始下意识地将记忆整合成语言,过去的往昔再度浮上眼前。
虽然我总是把类似于“正因开始了写作我才成为了SargassoSea”的话挂在嘴边,也很欣慰自己走上了小说家的路途,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促使我开始写作的往事值得怀念。
如果可以,真想将这些过往全都埋进科拉半岛的钻孔,任由它们在不见天日的下地幔层腐烂生蛆。
但毕竟是我自己先提出来的话题,也答应了绫小鹭绝对不能说谎。
我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地深叹了口气。
“那就说来话长了,那段时间我刚刚离开学校不久,做着一份很压榨人的工作,还和某个女人有着情感上的纠缠……”
就当我下定决心将伤疤示人,开始缓缓讲述起那些曾经时,某位不速之客硬生生打断了我的开场。
鱼竿动了!先前把鱼钩抛进江里就没见动静的鱼竿此刻正在被拖向水中!
有鱼上钩了!?我急忙去抓鱼竿,却反被拉了个踉跄,向前缓冲了好几步都没停下来。
是个大家伙啊!不对,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不会被硬生生拖进水里去吧!?
“老师,我来!”
绫小鹭清脆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急忙从侧方赶过来,出手从我这里接过了鱼竿。
而后,她握住鱼竿的手向着后上方猛地一提。
鱼竿在‘咻’的破音声中弓成一个夸张的弧形,咬钩的鱼儿被生拽出了水面。
“哈哈……这丫头的力气果然很大啊。”
我跌坐在江畔,抬头瞩目着巨大的鲢鱼在空中飞翔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