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纪-2079年6月14日-10时23分-绿洲计划海中基地
“这个……真的没问题？”埃奎尔戴着电极盔，看着眼前的手术床,有些踌躇，仿佛前两个月做的心理准备完全不存在一般。
“放心，你也不是没见过多诺德。他活得不也挺好吗？”
“话是这么说……”埃奎尔摊摊手，“这是在我背上动刀子啊。”
“别废话，趴上去。”法尔,狄龙从助手的手里接过麻醉剂，催促着他：“早点搞定我还能赶上食堂开饭。”
“好吧，法尔博士，你的技术，你说了算。”埃奎尔无奈地趴上手术台，
“放松，这对你而言不过几分钟的事儿。”护士安慰着将麻醉针剂注射进他的体内，很快，埃奎尔便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法尔取出一个无菌密封袋，看着埃奎尔的背上提前画好的几个标记问道：“神经活性？”
“正常范围内。”护士瞄了一样屏幕，将手术布盖上，说：“可以进行植入。”
“那就好。”法尔撕开包装袋，将里面的植入物随手倒到盘子上，好像那些神经端口只是石子一般。
他拿起护士递来的手术刀，在埃奎尔的脊背上划开一道口子，“听说今天食堂会有鸡腿，去晚了可就没了。”
……
两个月前，刚刚从训练场上走下的埃奎尔擦着汗，对着法尔.狄龙问道：“所以，这个……思维解旋，会要了我的命？炸掉我的脑袋？”
“理论上不会，但实际上谁也说不好。”法尔手中拿着平板终端，上面记录着绿洲计划进行至今的惨状，他说：“毕竟之前派出去的潜水员们都死了。”
“这个思维解旋……就这么麻烦？”
“毕竟是直接查脑电波的安保系统。”法尔叹了口气，“我们花了很久才确认这个安保机制和脑电波有关，而建立起理论上可以通过思维解旋的脑电波模型则花了更久，而目前已知的候选人中，你是最符合这个模型的。”
“好吧，所以你们需要我去……呃……送死？”
“不，候选人太珍贵了，容不得这样浪费，所以我们选择了另一个方法。”法尔从助手的手里拿过文件袋，递给埃奎尔，说：“我们打算让机器去干送死的活。”
“机器……你有说过，机器根本无法通过那个遗迹的检测吧？”埃奎尔皱起眉，“是会失控、自燃、爆炸来着？”
法尔.狄龙指指埃奎尔手中的文件袋：“看看？”
他撕开文件袋，从中取出档案。
“人机链接？（Human To Machine，简称HTM）”埃奎尔简单翻过几页，指着上面的人形机械体问道：“你们要造机甲？”
“是精神链接机体。”博士看着眼前的外行人，无奈地解释着：“通过在体内植入神经接口和外在设备，截取神经信号和意识，并将之投射到和人体结构相似的机体上，懂了吗？”
“……这样，可以通过神经解旋？”
“之前不行，但现在可以。”法尔将他手上的资料夹翻了几页，指着一个圆球样的装置，说：“我们借着遗产里的知识把电子脑搞出来了。”
随着电子脑的诞生，意识的转移终于不再如同神话，而是切实可行起来。
“这颗球……可以发射脑电波？”
“是的。”法尔点点头，“它和真正大脑的区别只在于：你的脑子吃糖，它吃电。把你的意识接进去，它就是你。”
“它……会变成我？”埃奎尔皱着眉头，“不，你们想把‘我’装进机器里面？”
“暂时的而已。不过，你的思维会在里面留下印记，其他人的思维将无法再进入这颗电子脑，HTM机体也是一样，人造神经回路连接了你的电子脑之后也会留下印记，其他人将无法使用你的机体。”
“……那么，你们什么时候会准备好植入手术？”
“大概就在这几个月以内，你做好准备就是。”
……
感觉怎么样？
眼前出现这样一条信息。
“很怪，有点像是穿着机械外骨骼，”机械制成的五指有些迟钝的在空气中抓握着，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不过触觉的感觉反馈比外骨骼更加精细。不过，我会习惯它的。”
“那就好。”博士的声音通过无线电直接在他的脑内响起，“我还挺担心你的意识是否能适应新身体的。”
“比我想象的更好适应。”埃奎尔将光滑如镜的手臂伸到眼前，镜面反射着他现在这幅身体的脸庞：几片光滑的合金简单排列，模拟着脸上的肌肉，覆盖其上的新型塑料流畅如一体却又棱角分明，几颗观测范围几乎覆盖整个光谱的光学传感元件分布在脸颊的两侧，被黑色的镜片遮住，构成了他现在的眼睛。
“真他妈帅。”喉部的发声元件颤动着发出了赞美。
“别愣着，还有很多测试要做。”法尔.狄龙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钮，武器柜和标靶从地上升起，他说：“精准度测试，之后还有越野测试、极速测试、无氧环境和海底环境测试之类的。”
“行，我知道了。”
“嗯——我还以为你会抱怨几句。”
“这个啊，我现在感觉精力还挺充沛的。”埃奎尔随意地走到武器柜前，拿起一把步枪。
法尔.狄龙看着训练场上的素白色人影在逐渐加快的标靶上打出精准的十环，在语音日志上记录着：“大概是因为机器不会疲劳的原因，候选人一号的精力充沛程度可能取决于人造神经回路的疲劳与否或者机体电池的剩余电量，有待观察。电子脑极大提升了一号的反应速度，内置的瞄准辅助程序运作良好，接下来……就是测试机体的其他数据，只要和理论模型偏差不大，计划就可以如期推进了。”
计划确实如期推进着。
实际上，在确认了埃奎尔的HTM机体确实有着和肉体一样的脑波频率之后，剩下的工作就只是重复验证可以通过思维解旋的脑波频率，还有改进机体而已了。
这一天很快来了。
在周围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埃奎尔将线缆接入脊背上的神经端点，他轻轻推开后颈处的小遮盖，接过一旁递来的探针，插进接口，然后躺进一旁的舱室里。
舱门下滑关上。
埃奎尔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这种小型舱室有些像是棺材。
麻醉气体释出，他的神经进入稳定状态。探针截获了神经电流，名为“埃奎尔”的意识体顺着线缆进入机械打造的身躯。
电池开始供电，电机开始运转，电路开始闪烁。
视野亮起。
“机体全状态正常。”
“我们已经行驶至遗迹上方。”导航员通报着。
“意识桥正常，意识转移完成。”电脑如此显示。
“执行最终确认。”
一切正常，断开意识桥连接，推出固定框架。
伴着轴承的滚转声，固定着HTM机体的框架缓缓移动至轮船之外，仅仅用边缘固定在船体之上。
底板开放。
吱呀一声，支撑着机体的底板从中间开启，近半吨重的HTM机体顺着固定框架的轨道滑进大海深处。
密集的气泡很快散去，眼前的深蓝色很快变成纯粹的黑暗，头顶的阳光也逐渐消失，埃奎尔就这样铁块一般下潜，下潜，直到他的着陆在地上扬起一阵沙尘。
他开启灯光，照亮了一条金属浇筑的粗线。它如同门槛一样有些高度，左右延伸，在海底用难以发觉的弧度画出一个圆。
金属线的路径上躺着许多机器，看标签，是中国的自主建设机。
前方死亡，切勿前进。并不纤细的金属线上用各国语言刻蚀着这样一句话。
跨过这条线，就是思维解旋的范围了。
“妈的，反正签合同了，还有一身铁皮壳子护着呢。”埃奎尔.伊切利斯在海底自嘲地笑了两声，走过金属线。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任何不适。
恍惚、眩晕、重影、环视、头疼、脑膨大……这些由潜水员们用生命试探出来的症状，一个也没有在他身上出现。
机体也很正常，成像清晰，出力正常，既没有失控，也没有短路，更没有在水下自燃、爆炸。
那些建设机，还有那道金属圆线，就好像鱼缸里刻意摆放的沉船造景。
思维解旋对他好像不存在一样。
埃奎尔继续往前。没多久，他就看到了遗迹特有的地面。成分未知的金属上自发地闪着辉光，路标一般向中央流淌。
这辉光就是机器和潜水员们见到的最远，也是最后的景色了，也是其他人对这遗迹的唯一认知。
他继续前进，看到了遗迹入口。
水晶般的圆润尖顶，开着一道门，门前还有像是怕他摔倒一般的斜坡，好像这遗迹在欢迎他的到来一样。
他试了试通信，只听到沙沙的杂音。
埃奎尔考虑片刻，抬脚踏入遗迹之内。
遗迹里空空荡荡，四周晶莹剔透，宛如童话中的水晶宫，不，或许这里真的是用水晶建造的也说不定。
在空荡荡的遗迹中央，升起了一根台柱，恰好够到埃奎尔的腰间。他走上前，那台柱扫出一道光芒，将机体上下扫描了个遍。
似乎是确认了什么，遗迹振颤着周围的水，传递出不明所以的声音。
地面颤动着向四周分开了一段距离，中央的台柱带着埃奎尔向下降去。
台柱下降的速度相当之快，在埃奎尔的高度计和时钟显示，台柱用不过五分钟便在海水里下降了两千米，却没有引发任何的水流变化，好像周围的环境是真空一样。
底部……或者说大概是底部的地方相当宽敞，他的脚下是一处平台，除了眼前大概是控制台的装置还有一把椅子，四周将他完全包围的黯淡的水晶壁。
控制台散着柔和的光，上面立着一根小小的、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柱子。
埃奎尔看看四周，试着重新激活身后的台柱，撤离寻求顾问之类的，可那台柱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四处走着，试图找到出去的路径，可是除了这平台他还能去哪？四周的水晶壁将他完全包围，看不到任何出口，他被困在这里了。
埃奎尔咒骂着时运不济，狠狠踢了一脚台柱。
台柱不为所动。
“哈——”埃奎尔叹了口气，灵活的人形机体足够让他做出和肉身相差无几的动作。他叉着腰，自问道：“看来只剩这个没有尝试了，是吧？”
眼前大概是控制台的玩意儿依旧散着柔和的光，上面依旧立着一根小小的水晶柱。
他试着拔出那根水晶，又试着上下左右掰起它，如同一只遇上了新奇事物的猿猴。
水晶纹丝不动。
埃奎尔.伊切利斯咒骂着，叹了口气，按下了那根水晶。
周围的水体振颤着，似乎整个遗迹都已苏醒。
平台周围的黑暗被水晶的辉光驱散——事实上，这些辉光有些亮过头了，以至于他的光学感知元件必须关闭部分镜头以避免损伤。
控制台闪烁着亮起橙色的光芒，橙色的辉光又迅速转变成蓝色，埃奎尔感觉整个遗迹都在颤动，然后，他的传感器告诉他：周围水压正在迅速减少。
海面泛着波涛，反射着细碎的阳光，纯粹的蓝天不见半丝白云，轮船在作业现场附近等待着埃奎尔的回收信号以释放回收舱。
谁都没有注意到，海面浮上来几粒小小的气泡，然后是一片泡沫，然后是小小的漩涡，接着这漩涡迅速增大，规模远不是已记录的漩涡所能比较，它开始搅动海面，拖动轮船，好像那些古代吞噬船只的漩涡版画成真——
巨塔从漩涡的中央冲出。
水晶般闪烁的圆润尖顶，反射着阳光和海面的金属塔身，它凭着未知的材料和动力就这样无视了海水的阻力和地球的重力，刺破漩涡，硬生生从海中如竹笋一样升起，其规模和高度远非人类的建筑工程学可以媲美，巨塔就这样从千米以下的海底升起，尖顶直达千米之上的高空。
“这……他妈的是什么情况……”
终于找到了出口的埃奎尔看着眼前广阔的蓝天，不知所措。
嗡鸣从他身后的巨塔传来，他回头，看到圆润尖顶分开，蓝色的光芒从海底顺着金属塔身直升而上，从尖塔的开**出。
蓝色的光束短暂地贯通天地，然后消散，只留下埃奎尔根本感觉不到的、有些炽热的空气。
第零纪-2080年5月14日-9时37分-陆上维护基地
“感觉怎么样？”技术人员将电缆拔出机体，问道。
“感觉挺好，接下来还有多少测试？”埃奎尔握拳，确认着反应的灵敏度。
“很多。”技术员摆弄着工具：“完全检查需要至少三个月。”
“以前不都是法尔那家伙帮我做的维护检查吗？”
“博士这几天要在中国北部那边参加学术研讨，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来陆上基地维护，这里设备更多一些。”
“那座巨塔怎么样了？”
“没有反应。”
“思维解旋呢？”
“也没有再激活。”技术人员咬着牙签，“虽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但还是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更自由地研究那座遗迹。”
“呵，不用谢，你们给的钱多。”
第零纪-2080年5月14日-9时41分-中国东北边境某县城
穿着运动服的少年拖着行李下了大巴，他眨眨眼，看着这座被大山包围，平静而繁荣的县城。
他长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驱散了长途旅行的倦怠，拖着行李箱，时不时拿出手机查看地址，向前走去。
不多久，他便走进一间肉铺，没顾及砍肉的伙计，径直走向后台，对这一位正在冲洗地上动物尸体的中年人挥舞起手中的信件，喊道：“周叔，听说你这里有打猎的活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