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图身上捆着绳子，在有些颠簸的车后座醒来。
枪和弩都被何山洲放到了副驾驶位。
“你醒了。”何山洲看了眼后视镜，“希望我下手没有太重，这事我以及很久没干过了。”
“……放我下车。”
“不可能。”何山洲将车开进山林，“无论是我，还是老周，都不可能让你去寻死。”
“我说了，我是要去安和市——”
“无论你用的是什么理由，你的行动都与寻死无异。”何山洲在林间的空地将车停下，转头说：“你不过是个高中生，别以为自己能独自打猎就有能耐了。我不允许你去安和，或者其他哪个市，那是找死。”
林图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一向不擅长，也不喜欢驳斥他人的善意，而现在，也不合适他去辩驳什么。
何山洲将林图留在车上，自己下车去搜集材料，要搭一个临时的庇护所。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林图问。他的身上依旧捆着绳子，何山洲刚刚用勺子把食物喂给了他，现在何山洲在篝火旁，倚着背包，看着地图，想确认接下来的行程。
“不知道。”何山洲喝了口水，“我会点俄语，或许去贝加尔湖也不错？只要规划好路线，路上可以找到很多车辆、补给，还不用进城。”
“你想去钓鲑鱼？”林图勉强支起身子，眯着眼问篝火对面的何山洲，步枪和弩都被放在了何山洲触手可及之处。
“不止，听说那里土地很肥，路上可以应该找到几个种子公司。”何山洲抬起头看看他，“而且，那里景色不错，应该可以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在简单聊了几句后，何山洲就催促着林图躺下睡觉了。
“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嗯。”林图缓缓点头，背对着篝火缓缓躺下。
火焰跳动，林风缓徐，偶尔传来树叶的沙沙声响让底下只粗粗铺了一层树叶和薄衣，有些硌硬的土地也渐渐松软起来。
林图将舌头在犬齿上扎了一下，驱散了睡意。
他尽可能自然地转过身，平躺在地，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何山洲不知何时以及闭上眼睛，倚着背包，缓缓入睡。
现在大概是半夜三四点，正是最容易困顿的时候。
篝火有些小了，刚好够用。
林图又返回去，蛄蛹着，将绳子靠近了火焰。
待到绳子烧断火焰，他缓缓站起，忍着血液不畅带来的麻痹和痛痒感，轻轻走到车边，拿起地上的弩。
“抱歉，但是我还是得走。”林图将弩矢、地图、指南针和一些物资收进背包，找到一张纸，在上面如此写道：“感谢您的关心与帮忙，日后有缘再见。”
他将信卷起塞进步枪的枪管，拿出指南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营地。
林图很快走上了公路，顺着公路，他看到山下的小县城被笼罩在繁大得吓人的星幕之下，陷在一片漆黑和死寂之中。
天上传来爆响。
他抬头望去，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火焰流星点亮了天空，划过陷在黑暗中的县城的天空，光亮掩盖了星幕，在空中留下爆响的悲鸣，徐徐落向远方，点起一片片火光。
……第一纪2080年8月24日早上5时许，在遭遇未知打击四天后，人类文明所有卫星和空间站无力对抗打击的余波，高度维持与自我姿态维持完全失效，并成群坠落。
这场坠落持续了大约三天，并在后续数年中，时有残余的卫星或空间站坠落。
“……那是什么？”
卫星坠落的光芒遮掩了群星的光辉，在短暂的黑暗中，林图看到一条细线贯穿了整片天空。
那条细线很快又隐没在繁密的星幕中，像是从未出现过。
林图的身后传来隐隐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是何山洲。
大概是被卫星坠落的动静惊醒了，看到林图不在，便起来驾车找他。
林图藏在路旁边的野草中，等车驶过后才继续前进。
今后大概是难以再见了。林图在路上走着，心头如此想道。
他带上了大概四分之一的物资，装满了整个背包，水和食物他并没有拿太多，仅仅只拿了一天的分量，剩下的空间被他用弩矢和衣物填满，他不希望何山洲因为缺少水和食物而进城、折返。
诚如何山洲所言，进城实在是找死。
这也让林图更加担心自己的父母。
“得快点找到些吃的，把背包装满才行。”他想着，再次走向县城。
县城里弥漫着不安的气氛，地上和墙上的肉毯蠕动着，空气中似乎浮起一层红雾，似有似无，让人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走。
林图压抑这喉头的梗阻感，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肉毯，缓步走向超市。
“我操……”
林图停在超市门前。
超市的大门被肉质的墙堵死了，超市之内似乎也被塞满，钢筋混凝土的结构在内部的挤压下不时发出崩溃的声音，裂纹遍布墙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像鸡蛋壳那样碎开。
肉块构筑的墙脉动着，不时有热气升腾，表面胡乱遍布着血管一样的组织，那种油膜一样的虹彩似乎有了形体，在其中缓慢流淌着。
不过才几个小时而已。
林图找了个空地，盘腿而坐，正要拿出地图，找个有食物的地方，就感觉自己的背包压住了什么上面。
柏油的路面咔咔碎裂，伴随着的，还有林图一直记着的、像是气囊被压扁时发出的声音：
“吱——”
为什么——？
林图迅速起身，转头。
在柏油路面碎开的缝隙中，他看到血肉的毯蠕动着，探出一根扭动的小小触手。
——已经渗透到路面之下了。
细小的咔咔声从四面八方接连不断如同雨点般传来，随后，是猎手们狰狞而嘶哑的嚎叫——
“呜呃啊啊啊啊——”
林图当即开始逃跑，可是嚎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能感觉到怪物成群在墙上、楼顶上地上奔跑的震动。
“嘟——”
汽车的喇叭和几声枪响从他身后传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他吼叫着：“我引开它们，你快跑！”
林图只来得及向前跑去，勉强躲藏在楼宇边的阴影里，将一些板材遮掩到身上，肌肉不受控地颤抖着，他强迫自己将紊乱的呼吸稳定下来，又压制着它轻微下去，暗自希望不会被怪物们发现。
他感到被固定在背包上的弩有些硌，明明塞在背包里的弩矢上的尖峰也刺痛着他的后背。
他想拿弩，他想上弦，他想对准那些失去人形的堕落者射击——但是他不敢。
他甚至不敢动弹，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压着声音。
很快，随着汽车引擎声音的远去与消散，嚎叫、踩踏和楼宇的震颤也随之远去，林图身处的这一片区域恢复了寂静。
又过了一段时间，林图才把身上的遮掩推开，脑中萦绕着眩晕而剥离的感觉，他微微张嘴，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呆呆地立着，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他用力甩甩脑袋，试着将那种萦绕在脑中的眩晕感和压迫感甩出去，然后，林图朝着汽车远去的方向走去。
枪声接连响起又消失，催促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他小步地跑了起来，不久后，他看到那辆汽车撞在路边的建筑上，车身遍布骨刺和爪痕，黑烟从发动机盖上喷涌而出，很快变成火焰爆起，吞没了车身。
林图有些恍惚地看着那团火焰，看着它舔舐着建筑和地面上的肉毯，肉毯被炙烤着冒出滋滋的水分，很快便在火焰舔舐下化作了黑色的碳块。
林图什么也没说，从地上拾起一条沾着血的布片，将它攥紧，攥紧，从上面挤出了几滴血来。
血滴在地上，就那样融进了肉毯之中,什么动静都没发出。
天边传来曙光，太阳升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