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有种自己还在做梦的感觉,而这不完全是因为梦食蛛幻境带来的困倦还没散去。
更重要的是,自己刚刚才从那段糟糕的回忆中脱离出来,结果一睁眼就见到了自己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当事人之一。
说实话,如果现在和米拉的视线对上,阿黛尔没有能控制住自己表情的自信。
不过也正好,反正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残疾人士,面对传说级的魔物,就这样在蛛网上昏着等死也是很合理的吧。
所以她干脆眼睛一闭,眉头紧锁,假装自己还沉浸在梦食蛛编织的梦魇之中。
闭眼后的黑暗中,她听到两声很急的步伐,然后就是剑刃的破空声,束缚着自己的蛛丝被割断了。失去支撑的阿黛尔刚要顺势倒下,就被米拉扶住。
隔着薄薄的衣物,阿黛尔久违地感受到了人的体温。
什么呀,她这不还是救了自己吗,明明都对自己放过那么狠的话了。
不过也正常,就算是反派的恶役千金,就算她讨厌自己,也不会把自己真的留在这等死吧——一阵骤然的失重感打断了阿黛尔的思绪。
她的双脚突然离地,大腿和脖子后面的肌肤都感受到了米拉手臂的触感,整个人被拦腰抬起,直接躺进了她的怀中。
阿黛尔感受了几秒钟自己手臂顶着的那片温软,然后才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被……公主抱了?
……欸?
第一次被公主抱的感觉让阿黛尔的呼吸和大脑同时停转了一会,脸上不受控制地染上了红霞。
这、这应该只是正常的救人流程吧?
阿黛尔刚刚还在想的事情一下子就被羞耻感给冲得乱七八糟,手臂碰到的那片带着温度的柔软更是让她感觉浑身都在燃烧。
她终于装不下去了,眼睛忍不住睁开一条缝,却与米拉的眸子对上了。
米拉也正看着她,地下的黑暗也无法盖去她眼中的水光。
“终于……赶上了……”
听着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语调,阿黛尔怔住了。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眼泪,喜悦,还有愧疚。
就像是个从火场中救出了自己珍爱的泰迪熊的孩子一样。
是因为自己吗?
阿黛尔脑海中泛起一阵刺痛,自己的记忆又一次和“梦”产生了冲突。
五年的分离,重逢后的一系列事情……她几乎都已经忘记米拉以前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样子了,只记得“梦”中那个嚣张的恶役千金。
但看着此刻的米拉,阿黛尔突然想起来了。
是啊,米拉她……明明一直都是这样的。
久远的记忆放松了阿黛尔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刚刚积累起来的倦意便慢慢地取代了她的意识。
她再次闭上眼睛。
……
就这样在她怀里休息一会……好像也不错……
**
阿黛尔是在一片暖意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橘红色的火光。篝火燃烧的啪嚓声不时响起,她懒洋洋地给自己翻了个面,身上盖着的外套动了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了,没有会让自己醒来时浑身冷汗的噩梦,也没有心口时不时传来的绞痛。
少见的,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想要就这么躺着赖床不起来。
这种冲动一直持续到她看见靠着岩壁闭眼休息的金发少女为止。
“米拉……?”
阿黛尔的意识立马清醒了。她看了看周围,篝火的范围外果然还是漆黑一片,只能看到零零星星的发光植物,她们依旧身处地下洞穴里。
这里似乎是个临时营地?阿黛尔扫视一圈后重新看向米拉,对方依旧闭着眼睛,坐在篝火的另一端。
大概是因为把外套让给自己了,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篝火散发出的热浪轻轻扰动她的金发,火光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错综有致,美的像是精心设计过艺术品一样。
这还是阿黛尔五年来首次看到她睡着的模样,失去了浑身带刺的态度之后,她的脸与阿黛尔记忆中的米拉开始重叠起来。
她这样安静的时候,果然还是能看到以前的影子啊。
就在这时,米拉睁开了眼睛,视线直接和观察着她的脸的阿黛尔对上了,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那个……晚上好?”
“……”
因为四周全是黑的所以是晚上——阿黛尔觉得自己临时起意的冷笑话还挺应景的,但米拉却完全没有反应,直接扭开了脸。
……唉?
为什么会这样,之前抱自己的时候她们之间的气氛不是还很好的吗?怎么又突然变得和学院里一样冷淡了?
等等,难道说……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你被梦食蛛抓住了。”
正当阿黛尔开始纠结起来的时候,米拉这么说道。
她的声音不像自己上次和她说话那样冰冷绝情,但却多了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阿黛尔微微地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会。
“米拉。”
她温柔地念出那个名字,就像回到了她们还小的时候一样。
“谢谢你。”
米拉没有回应,于是她接着说下去。
“对不起,上次之后……姐姐……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找你。”
大概是因为阿黛尔主动提起晚宴那天的事,米拉终于转过头。她直直地盯着阿黛尔的眼睛,似乎在探寻对方的真意。
“你想说什么?”
“米拉,你果然还是在……恨着我吗?”
阿黛尔的声音中染上了悲伤,她垂下眼眸。
“对不起,我应该知道的,我在生日那天伤害了你,却想要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记得了。”
“欸?”
“如果你是指我十四岁生日会那晚的事情的话,我已经忘记了。”
阿黛尔一时间没能理解对方的话。
“忘记了……怎么会……?”
“时间领域的副作用。不仅是那一天,我觉醒前的记忆基本都很模糊。”
米拉冰冷的声音中没有感情的存在,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所以,不要再拿那时候的事情来烦我,更不要总是摆出一副姐姐的模样——我不关心,也不在乎你的过去。”
这次轮到阿黛尔陷入沉默。
她本想要借着两人独处的机会问清楚米拉对自己的想法,却得到了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答案。
但这样的话,一切似乎就都解释得通了。
她之前还在想,为什么米拉会一边对自己表现出厌恶,却又一边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守口如瓶。
原来是因为她根本就不记得了吗?
这样一来的话……说不定,自己之前拉拢米拉的计划还有希望?
虽然心底似乎还有什么奇怪的违和感,但阿黛尔无视了那些。因为她现在很高兴,或者该说心情大好,她可是心机的天才,只要知道了米拉的想法,那她自然就能整理出合适的应对方案。
好比说现在,自己首先要摆出一副失落的表情,就像是个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至亲之人的可怜人。
“原来……是这样吗……”
然后,她要沉默一会,让柴火燃烧爆裂时的噼啪声代替她说话,直到她像是下了决心,轻声念到。
“阿黛尔·冯·道格拉斯……”
等到对方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时候,她会抬起头,用还浮着氤氲的双目直视对方,像是逼着自己振作起来一样,怀抱着希望的开口。
“这是我的名字……也许它听起来很陌生,但在这分离的五年里,我却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的名字。”
最后,她要露出那种带着一点悲伤的笑容,然后用小时候坐在米拉床边念睡前故事的语调说道。
“虽然你变了很多,头发不再是以前的颜色,甚至都不记得我了……可就算这样,我果然还是会想要成为你的姐姐,就像你第一次来到我们家时一样,米拉。”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阿黛尔自己都要被感动了。果不其然,米拉那副坚冰般的表情动摇融化了一瞬间。
“都说了,我不在乎,不要再提……”米拉看到阿黛尔从被窝里起身,突然变得慌乱起来,“衣——”
她的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阿黛尔直接贴到了她的身边,眼睛里写着决意。
“——如果一次不够,我就说第二次,如果两次不够,那我就一直说到米拉你认同我为止。我是不会放弃的,米拉。”
她与米拉零距离对视着,彼此间的呼吸声甚至盖过了篝火的声音。最终,是米拉率先别开了视线。
看来,这次博弈是阿黛尔的胜利。
哼哼,自己这套演技真的是神乎其神,谁能拒绝像自己这样的姐姐呢——正当阿黛尔自我陶醉的时候,她突然被一片软软的东西糊住了脸。
阿黛尔把米拉塞到自己脸上的东西拿到手上一看,发现那是一件没了裙摆的连衣裙,上面有被洗过的痕迹。
“……衣服。”
“嗯?”
“穿好衣服。”
阿黛尔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上就只穿了薄薄的两件内衣和白色长筒袜。
现在的她,几乎是赤裸地贴在米拉身上。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外,被火光映成了煽情的粉红色。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乖乖地缩回到被窝里。
“……你都……看到了?”
“你的衣服沾到蜘蛛血了。”
听到这和承认无异的答案,阿黛尔脸上又感受到了火烧的温度。
就算是在五年前,她和米拉也没看过彼此的身体。这也是为什么她在生日会那天看到米拉腹部的紫色胎记后会吃惊。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对肢体接触的抗性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低得多。
不对,她猛地摇了摇脑袋。
冷静,阿黛尔,冷静,都是女性,这种程度的接触有什么好脸红的!
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她深呼吸一次想要平复心情,但说出口的话还是结结巴巴的,刚刚努力营造出的气氛也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谢、谢谢你,米拉……”
米拉移开视线,不知是不是火光的原因,她的脸看起来也是红红的。
“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要不然背你的时候血会沾到我的衣服上。”
“唉?背我?”
“我没精力帮你再做个轮椅,还是说你想要用自己的脚走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