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猛地回头,发现教室的门不知在何时被打开了。
透过魔法强化过的视野,她看到走廊漆黑的阴影中站着一位与她穿着一致,无法看清面容的黑衣人。
“……你是谁?”
阿黛尔用和斯盖拉交流时一样的沙哑声音回答,但对方却只是讥讽地说道。
“真聪明,穿着我们组织的衣服。万一出意外了,你也可以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我说的没错吧,阿黛尔小姐?”
听到对方又强调了一遍那个名字,阿黛尔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糊弄过去,于是解除了拟音术。
“只是恰巧而已,夜晚行动中使用能融入阴影的黑袍,想必也不是贵组织专属的权利。”
她用回了平时那种温和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口吻中却带着刺。
“这么睁眼说瞎话可就有些欺负人了呀,明明连我们的标志都复刻了一份,”黑衣人的眼神指向阿黛尔胸口前的蔷薇纹路,他的黑袍上也有一模一样的标志,“你的话真是令人伤心,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我们算得上朋友呢。”
“我当然乐意做贵组织的朋友,只不过,朋友讲求的是平等——既然想要我的坦诚,那也请贵组织解答我心中此刻小小的困惑。”
阿黛尔指尖的血液化作暗红的长刃,在黑暗中反射着异样的光线。
“国王刚刚死去,而在这帝国动荡之际,贵组织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总不能是因为我还没解读昨天你们埋在花园里的卷轴,所以专程赶来催人进度的吧?”
针锋相对的回答,阿黛尔试着抢回对话中的主动权,不过对方并没有动摇,只是歪了歪头。
“如果我以祂的名义发誓,答案是肯定的,你就会相信吗?”
“……”
阿黛尔眼睛眯了起来,红色的眸子死死地锁在对方身上,用眼神警告对方不许靠近一步。
一个代表着亵渎的血魔法师说自己要用神的名义发誓,那他只可能是在说反话。
所以,和自己合作的血魔法组织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纷乱的线索在阿黛尔脑海中互相缠绕连接,无数的可能性浮现然后又被立刻否定。
好在,阿黛尔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噗呲。
就在阿黛尔思绪飞速运转的时候,刚刚她布下的第一颗眼球爆开了,在空中绽放成一朵血花。其他眼球随即也都破裂开来,鲜红色的液体四溅,然后又迅速聚合,向着魔法阵中心的方向汇集。
“呀,看来是来不及了。”
黑袍人看到魔法阵中已经彻底成型的点,圆,以及大小各异的三角形,耸了耸肩。
“献祭领域真是作弊啊,我还以为会要更久一点呢。早知道就先破坏掉再和你聊天了~”
就在他说话的期间,那些血浆已经在空中汇聚成一团,然后被无形的双手捏造成一个人的形象。
血眼重构施展完成。阿黛尔看着血红色的人形重现那天的行为,直到它顺着自己布下的轨迹走到了黑衣人在的教室门旁——阿黛尔最坏的预想成了真。
“是你……!”
一黑一红的两个身影站在一起。他们有着同样的身高,同样的身形,就连黑袍上蔷薇标志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那天阿黛尔感受到的视线不仅不是错觉,而且它的始作俑者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是你们杀死了国王?为什么?”
黑衣人听到阿黛尔冰冷的声音后歪头,眼神无辜。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阿黛尔小姐。我只是恰巧出现在了那里,突然看到有人去世,我也和你一样惊讶呢。”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顺便戳了戳身旁的血色人形,它便突然失去支撑,化作一摊血水。
“别想蒙混过关,”阿黛尔已经不再摆出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她手中的剑直指黑衣人的喉咙,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就准备出手,“告诉我,你们和哈卡迪是什么关系?”
听到那个名字,黑衣人唯一露出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似乎知道不少有意思的事情啊。方便透露一下,是谁告诉你的吗?”
听到这和承认无异的话语,阿黛尔的心跳漏了一拍。
没人告诉过她,因为那就是“剧本”中斯盖拉和内普拉会找到的暗杀组织的名字。
斯盖拉会通过检举这个组织证明自己的清白,随后皇室就会出兵剿灭该组织。但仔细回想一下,“剧本”里确实没有提到过究竟是谁让他们动的手。
佳琪当时只是默认这一切都是身为恶役的米拉指使的,可这个理论现在被推翻了。
意识到这点为阿黛尔带来的冲击,某种意义上不亚于得知“剧本”存在本身。
因为这意味着,在阿黛尔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条未知的暗线在与“剧本”平行发展。
而她一直以来都只是傻傻地按照“剧本”忙前忙后,还以为自己运筹帷幄——阿黛尔想到这里,心中已是咬牙切齿。
不行,自己必须要知道这条暗线里到底在发生什么。
“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提前杀死国王,说!”
“提前?真是奇怪的说法,就像我们本来还有个别的计划一样。”
阿黛尔愣了愣,意识到这个提前只是对于知道原“剧本”的自己来说的。这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冷静,于是深呼吸一次,换了个问题。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又想要阻止我知道什么?”
黑衣人发出嗤嗤的笑声。
“我只是来友善地提醒一下。阿黛尔小姐,这个世界上,有时候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呢。”
阿黛尔闻言,手上的长剑开始散发出实体化的血红色魔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的朋友,你不会真觉得,自己能够什么都不说就全身而退吧?”
“呀呀,真可怕~”
黑衣人浮夸地举起双手,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不会跟你战斗的——要是不小心碰坏了你这么重要的‘媒介’,那我可付不起责任啊。”
媒介?他在说什么?正当阿黛尔皱起眉头想要追问的时候,对方却手指一勾,一个体型硕大的东西便落到了阿黛尔面前。
“比起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我想,你恐怕还有更要紧的状况要处理呢。”
阿黛尔看着的东西,愣住了。
那是学生会的财务,跟她共事了快六年的托尼尔。
他已经从高中那时的少年成长为了一个壮硕的男人,但此刻的他却被细丝层层包裹,只能像只毛毛虫一样在地上无力地挣扎。
“他刚刚可是一直都在教室的门外,你我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哦?”
黑衣人恶魔般的低语声传入阿黛尔的耳中。
“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吧,我们的血魔法天才——阿黛尔~”
“你——!”
阿黛尔话到一半,赶忙为自己重新加上拟音术,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直到这一刻,阿黛尔才意识到,为什么黑衣人一直在反复强调自己的名字。
现在,托尼尔不仅知道了阿黛尔会血魔法的事实,甚至也知道了她和黑衣人组织的联系。
如果这些被流传出去的话,阿黛尔之前的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选项。
阿黛尔握着血刃的手颤抖了一下。她向托尼尔迈出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但就在她举起剑的时候,托尼尔突然挣开了嘴巴上的束缚。虽然他的嘴唇为此被那些细密的钢线割的鲜血淋漓,但他还是挣扎着喊道。
“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阿黛尔,相信我!”
在那一刻,阿黛尔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会去干什么,求、求求你,不要杀我!”
阿黛尔看着他,眼中出现了一瞬的动摇。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因为……我喜欢你!”
听到那拼尽全力的呐喊,阿黛尔怔住了。
喜欢自己?
对啊,托尼尔是喜欢自己的。阿黛尔从第一次遇到他时就知道了。
为了她,这个男人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伤害喜欢着自己的发小拉雅学姐。
像这种人,一定是不会去告密的吧。
是的,只要自己像往常那样,不时给他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就能接着控制他……
阿黛尔握剑的手垂了下来,她脸上浮现出和煦的微笑,仿佛变回了学校里那个完美的阿黛尔大人。
看到这一幕,托尼尔脸上浮现出生的希望,他迫切地看着阿黛尔——然后,表情定格在了那一刻。
就在阿黛尔准备开口的时候,托尼尔的脖子处突然浮现起一圈细密的红色血珠。
他不敢置信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然后,鲜血喷洒。
细线像是切香蕉一样毫无阻力地没入托尼尔的脖子。如同某种舞台道具一般,他的头掉到地上滚动了两圈,动脉的高压血液洒满了教室的一侧。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错,真不错呀,先给他一点希望再夺走,你也是很懂得享受的人嘛!”
阿黛尔看着那具抽搐着的无头尸体,瞳孔扩大了。
再下一刻,一道血红色的魔力划过狂笑着的黑衣人所站的位置。
“嗨呀,危险危险,”黑衣人闪过之后拍了拍胸脯,有些不满地说道,“不过是帮你动手了而已,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
“他是我这边的人,你怎么敢——”
“看到血魔法的人不能活。你不会真的想着放过他吧。”
话音未落,阿黛尔的追击已到黑衣人的面前,差一点点就切开了他的面纱。
对此,黑衣人并没有回击,他只是两眼一闪,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阿黛尔?当初对你妹妹米拉下手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犹豫啊~”
在听到米拉名字的一瞬间,阿黛尔疯狂泵动着的心脏突然停跳一拍,脑海中突如其来的抽痛让她打了个趔趄。黑衣人趁机拉开了距离,两步融入了自己身后的阴影中。
在消失在黑暗里之前,他终于停止了狂笑,转而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阿黛尔。
“你变弱了呢,阿黛尔。”
“闭嘴!”
阿黛尔忍着头痛,对着声音的方向劈出一剑。魔力组成的血色剑气划过已经空无一人的黑暗,一路上的课桌椅子全部被一分为二。桌椅落地时发出巨大的响声,远处的守卫因此被惊动。
黑衣人逃走的速度并不快,阿黛尔不是追不上对方,但听着守卫越来越近的纷杂脚步声,她却停下了步伐。
黑衣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托尼尔活着来拖延时间,他要的只是四溅的血液与尸体,逼着阿黛尔在守卫赶到前处理眼前的狼藉,然后借着这段时间逃走。
他的计划成功了,只是,那并非阿黛尔留下的唯一理由。
阿黛尔握着剑的手松开,血色的利刃在落到地面之前就重新化为血液,她靠着墙壁抱头坐了下来。
她无法控制住自己此刻剧烈的心跳。虽然理智告诉她要冷静,自己受过伤的心脏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可她做不到。
黑衣人临走前的最后那句话就像一句魔咒,破开了她心底层层设防的底线。“梦”中的声音此刻正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那些过去的失败,不论是属于佳琪的还是属于阿黛尔的,此刻全部都混杂交织成一团噪音,像是要把她的灵魂撕开来一般不断尖哮。
在那由记忆构成的漩涡之中,唯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不断清晰地回响。
——你动摇了,就像那个弱者一般,天真而懦弱。
——她改变了你。
——你已经,不再是那个阿黛尔了。
灵魂的撕裂感下,阿黛尔剧烈的喘息着。心脏传来剧痛,她的指甲戳破了手心,咬紧的牙关透出腥甜。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我才不是……那个失败者!
她顶着心脏与大脑的双重痛苦,艰难地扭头看向一旁已经没有了动静的尸体。然后抬起了自己不断打颤的手,在空中留下歪曲的轨迹。
下一刻,教室中发出刺眼的红光。
而等到巡逻的士兵赶到时,那里除了破碎的桌椅教具之外,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