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象牙塔里的孩子(下)

作者:Doyoy 更新时间:2023/4/2 10:21:42 字数:4069

在确定人声都已远去,门外没有停留的追兵之后,斯盖拉和内普拉终于不用再屏住呼吸。

他们像是雨天浮到水面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尊贵的二王子没受过这等待遇,一边喘还一边发出低声的咒骂,而肺活量比较小的斯盖拉则不停的拍着胸脯咳嗽,过了好久才终于勉强恢复过来。

在逃跑的路上,他们慌不择路,撞翻过商铺装脏水的铁桶,闯进过鸡圈,闹得鸡群尖叫羽毛纷飞。至今还有一根白中带红的鸡毛插在内普拉的兜帽上,让他看起来像是凌晨会出现在巴拉德街道上的报童——如果你无视他身上五颜六色还反光的油性水渍,以及那些和鸡屁股密不可分的白色痕迹的话。

虽然没有被迫用魔法暴露自己,但代价便是这幅狼狈的模样。

“这下好了,咱们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在那里拖延!”

头还晕着的斯盖拉听到内普拉的抱怨就气不打一处来,刚想教育他一通,结果却听到了什么落地的脆响。

他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争执,两道警戒的视线看向声音的来源。

“……唔,你们……是谁?”

伴随着那个声音,一个空酒瓶慢悠悠地滚到了两人的脚边。

在小木屋最深处的阴影中,一个老人动了动。他醉醺醺的双眼睁开,与斯盖拉他们对上了视线。

这下糟了。

斯盖拉当初挑选这栋小木屋躲藏,就是因为它看起来格外的腐朽残破,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可她终究错误地估计了这座贫民窟的情况,不知道这种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屋子里有人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而现在,只要眼前的醉汉大喊一声引起注意,他们就又得开始逃命。

斯盖拉大脑迅速运转,思考着怎么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时,对方却突然睁大了眼睛,神情激动起来。

“是……是小老鼠……还有卡卡吗?!”他说着,眼睛里淌起泪水,“你们回来看我了,你们终于回来看我了!”

老人努力地支起身子,又因为宿醉重重摔回那堆被拿来当椅子的垃圾中。

斯盖拉这才看到,老人的眼睛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膜。眼角的增生严重地阻挡了他的视线,这大概就是他把眼前的两人错认为“小老鼠”和“卡卡”的原因。

看着眼前这个大概率被自己孩子给抛弃了的可怜醉汉,内普拉怜悯又庆幸。他转头想要走,但却看到斯盖拉留在原地。

“干什么,还不开溜?”

“……”

斯盖拉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神啊,为了正义不被蒙上混沌的面纱,还请原谅我接下来的行为吧。

她在胸口画了一个象征神的三角,再度睁开眼时已经下了决心,向那个老人走去。

“对的,对的,”看着斯盖拉向自己靠过来,老人热泪盈眶地张开了双臂,“小老鼠……小老鼠,快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爷爷,我回来了。”

斯盖拉柔声说道,一边接受了老人的拥抱。

那是一个比她想象中还要更轻柔温暖的怀抱,斯盖拉能隔着自己的斗篷感受到老人的颤抖。

“你们……你们走了好久,爷爷还以为你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斯盖拉眼中流露出怜悯。她无视了一旁目瞪口呆的内普拉,只是轻轻地抚着老人的背,直到他平静下来一些。

**

“听我说呀,达拉哈曼,其实在萨尔曼古语里的意思是满载鱼的小船。爷爷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做渔夫的,那时候一年卖鱼的钱不光可以养活孩子老婆,还能多出不少来买东边奴哈曼女人做的高档丝绸……哦,那个丝绸的触感真是比鲷鱼的鳞还要滑溜。”

老人抽了一口手上划痕累累的烟斗,白蒙蒙的眼睛看着远方,吐出一口灰烟。

“那个时候,这里可真是个配得上那个名字的好地方啊。”

对于老人无限感慨的回忆,坐在一旁的两位听众的反应截然不同。

“总有一天,这里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的,爷爷。”

“这个故事你已经讲过两次了,老头子。”

斯盖拉不动声色地踢了内普拉一脚,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对此,内普拉虽然没说什么,但已是一脸不满。

他知道斯盖拉装作老人的孩子是为了获得情报,毕竟他们连自己身处哪里都不知道,可他已经快忍不下去了,不光是因为假扮他人不符合他直来直往的个性,也是因为从刚刚开始,对话就一直在原地打转。

“哈哈,卡卡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耐心,我在东街区——”

“——在垃圾堆里捡到‘我’的时候,‘我’也是拳打脚踢的怎么都不愿意跟你走——这个事情也说了两遍了。”

就像内普拉说的一样,不论他们问什么,老人总是会把话题绕回到他的过去,一点有用的信息都不给。

眼看着内普拉已经在不耐烦的边缘,斯盖拉赶忙开口打断了他。虽然她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心里其实也已经有些着急了,所以这次她直接切入了正题。

“那个,爷爷……你有听说过,‘哈卡迪’的事情吗?”

老人听到那个名字,手上的烟斗垂了下来,好似有些惊讶。

“你们,不知道吗?”

他说完,又好像想通了什么。

“也是啊,你们这十几年都不在这里,不知道也正常。”

这个老人是知情者?!斯盖拉和内普拉同时瞪大了眼睛。

“哈卡迪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可都是我们达拉哈曼的英雄。”提起哈卡迪,老人的眼睛里闪起了光,面色也红润起来,“巴拉德的人来过之后,这里本来是一片死地,多亏他们努力做了很多好事,现在大家才又能吃上饭了。”

“这、这样吗?”

“而且,你们能回来,也就说明那群勇敢的小伙子的计划成功了啊。”

“……计划?”

老人口中的话完全超出了斯盖拉的预料,她愣住了,没能阻止自己身边的内普拉。

“——计划,是什么?”

内普拉站了起来,在狭小的木屋中,他健硕的体格就像一座大山。

“我不会再问你第二遍,老头子。”

“卡、卡卡?你怎么了……”

“本大爷才不是什么卡卡!”

内普拉怒目圆睁,斯盖拉反应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一把扯开自己的兜帽,金色的头发久违地在空气中自由地飞舞,即便是在一片昏暗的这里也依旧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本大爷是萨尔曼帝国的二王子——现在告诉我,你口中那些‘达拉哈曼的英雄’的计划,是否就是毒害一个毫无防备的人!”

内普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虽然他不像哥哥萨米尔那样受父亲器重,也不像最小的弟弟一样受宠爱,自己又因为叛逆与父亲交流甚少,与哥哥和红兰社的人的关系远比跟父亲更近。

可就算这样,在得知弑父仇人可能近在咫尺的时候,他还是怒不可遏,浑身的肌肉抽筋般绷紧,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压迫感。

但,面对这样的内普拉,那个老人脸上却没有恐惧,他只是盯着空气中金色的发丝,眼睛睁大,嘴巴微微张开。

“你不是卡卡……金色……恶魔……是你——!”

老人突然猛扑到内普拉身上,爆发出与他枯瘦外表不符的力量,竟然直接将比自己壮硕数倍的内普拉扑倒。

只见他的手死死地嵌在内普拉的双肩上,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

“还给我,还给我!把小老鼠和卡卡还给我,你这个贼,你这个恶魔!”

“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掳走我们的孩子,是掠夺我们的财富,毁掉我们的农田与海港不能满足你嗜血贪婪的欲望吗,恶魔!你把小老鼠和卡卡带到你们那地狱一般的地牢里,让他们生不如死,把他们改造成茹毛饮血的怪物,究竟是为什么!”

内普拉是因为突然袭击才被推倒的,他想的话本可以轻易地挣脱开来,但听到老人的话,他却怔住了。

自己眼前的这个老人在说什么?是无端的臆想吗?可是,他脸上的痛苦与绝望又是那么的真切,浑浊眼珠里的愤怒与自己刚刚感受到的没有丝毫区别。

他的孩子……原来没有抛弃他,而是被夺走了的吗?

就在内普拉呆住,斯盖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老人已经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嘶吼起来。

“来人,来人啊,金发的恶魔在这里——!”

斯盖拉心中警铃大作,这样下去他们肯定马上就会暴露。可她看着老人那骨瘦嶙峋,仿佛随便一碰就会折断的四肢,又不敢使用蛮力或者魔法。

事态再度陷入了死局,就在斯盖拉急的眼泪都要出来的时候,房子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sercë tur (血液之舵)- úlévima (麻痹)”

理应不属于这里的魔法咒文响起,一只青葱般的手指点在了老人的额头。

下一刻,本来还歇斯底里的老人身子一软,然后便瘫了下去不再出声。

“你……你做了什么!”

斯盖拉震惊地看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以为自己又亲眼目睹了杀人现场。

但对方只是冷静地转身关上了门,然后才回答。

“只是镇静术而已,顺便还帮他治了下酗酒过度肿大的肝脏和之前的断掉的肋骨。过半个小时他就会醒来,不会记得你们干的任何蠢事。”

果然,躺倒在内普拉身上的老人呼吸平稳,因为愤怒而潮红的脸庞重新变得安详,然而这让斯盖拉更惊讶了。

她见过大修女是怎么利用水魔法来治愈前来求助的教徒的,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明白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通过操作对方的血液,在一个瞬间达成麻醉,修复骨质,脏器再生,最后甚至还附加了催眠。

从刚刚对方释放出来的魔力波动来看,眼前的女子应该只是高适性的水魔力,可她的医术却远超斯盖拉见过的任何人,包括学校里的导师。

“你是……”

内普拉认出了对方那头在学校里相当出名的棕色卷发,但又因为一年见不到对方几次而叫不出名字。

然而,刚刚入学不到一个学期的斯盖拉却开口了。

“哈泽尔……?”

自从斯盖拉那次在小卖部遇到对方,她就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她通过阿黛尔大人得知了对方的名字,之后也一直想要找到对方,为了确认自己那天感受到的错位感究竟是什么。

可就像阿黛尔大人说的那样,哈泽尔似乎很少来学校,在那之后她便一次都没有再遇到过对方。

斯盖拉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她,居然会是在这种场景下。

不,不应该这么说,其实从刚刚开始,她就有了一种隐隐的预感。

“是你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对吗,哈泽尔?”

斯盖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明明这只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可她却自然而然地省略掉了同学的称谓。

棕发少女偏过视线,沉默了一会,最终点了头。

“你救了我们两次……为什么?”

斯盖拉看着她,仿佛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可以依赖的气息,可当她想要仔细回忆时,却不断地被脑海中闪过的刺痛打断。

“只是顺路看到,举手之劳而已。”

“‘顺路’?从首都‘顺路’到达拉哈曼,你觉得本大爷会买你的账吗?”

内普拉警戒地盯着哈泽尔。刚刚突然得到了太多足以颠覆自己世界观的信息,让他有些混乱。

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对哈泽尔用了敌意的语气和态度,但对方只是面无表情的从袖口掏出一个暗绿色的玻璃小瓶,里面装着某种液体。

“那是什么?”

“miquelis,甜蜜之吻。”

哈泽尔没有温度地说道。

“好听的名字,但却是致命的毒药。根据摄入的计量,可以让服毒者的预估死亡时间准确到秒。传说中,卡西族的勇士在踏上必死的战场前会提前服用这种毒药,就像知道自己丈夫不会回来的妻子,在临行前给他留下最后也是最甜蜜一吻那样,因而得名。”

她说完,转头看向脸色变得铁青的内普拉。

“没错,这就是杀死你父亲的毒药,内普拉殿下——而这里,达拉哈曼,正是卡西族最后的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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