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金发

作者:Doyoy 更新时间:2023/4/9 22:49:01 字数:3638

小小的米拉站在落地橱窗前,被玻璃后那条如血般鲜红的衣裙夺去了目光。

好美,好耀目的红色,就像是玫瑰与蔷薇,妖艳的色泽中带着危险而诱人的气息。

真好看呀,小小的米拉把手贴到了玻璃上,想要触碰那绵软丝滑的布料,想要见到它覆盖在自己肌肤上的模样。

唔,不过,这件衣服对于自己来说也许还是太大了——米拉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从人台一路垂到地面上的长裙,她的小手还没有裙子上面用来装饰的花纹大。

这让她苦恼地嘟起嘴巴,身边传来了母亲怜爱的笑声,然后自己的头发就被揉了。

“你也想穿上红裙吗,米拉?”

“嗯……”

米拉有些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她抬头看向母亲,那天和煦的阳光打在她的脸颊上,丝丝的暖意融化了视线,一切都是模糊而温暖的,就像她母亲脸上的笑容一样。

“真可爱,不过不行哦,这对于你来说还太早了。”

她的脸颊被轻柔地捏了捏,不由得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我们奴哈曼族的女人一辈子只会穿上两次红裙,一次是婚礼,一次则是葬礼。不论是哪个,米拉都还没有准备好哦。”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呢?”

“那就是由米拉来决定的事情了呀。”

头顶再一次传来大人手心的触感,那是安心的感觉。

“不用担心,在米拉做好准备之前,妈妈会一直保护好你的哦。”

妈妈是这么告诉小小的米拉的,可她却没能遵守自己的诺言。

在奴哈曼族被游牧的兽人强盗屠杀的那个晚上,妈妈把米拉藏到了床单下,透过床与木头间的缝隙,她看到妈妈被长着毛耳朵的怪物划开了喉咙,喷出来的血染红了洁白的纱裙。

那正是,她在橱窗里看到的颜色。

“咳咳、咳呃呃——”

剧烈的痛楚将米拉猛地扯回了现实,她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干咳,口水与胃酸充斥鼻腔,剧烈的灼烧感让她几乎再度失去了知觉。

她的身体每一处都像是有千只蜈蚣在撕咬,又像是每一处的血管都被拆开,像是身体中已经没有了血液。

在那足以逼疯任何普通人的剧痛之中,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声音。

“……再加……麻醉剂……二十五耳克的。”

耳克,帝国的公制单位,而二十五耳克的麻醉剂则是放倒一只月圆之夜暴走兽人的剂量。换成普通的成年男性,他大概率再也不会醒来。

可比起身上的肆虐的感官痛苦,这些麻醉剂此刻却拯救了米拉濒临崩溃的大脑。

针头没入裸露在外的血肉,米拉再一次与现实断开了连接。

她又回到了那段记忆中,想起了自己第二天从满是死亡、燃烧与腐烂的废墟中爬起;想起自己被看起来好心的路过商人带走;想起自己与其他十个孩子一起被关在地下拍卖会狭小的笼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伙伴因为缺氧死去。

被当做奴隶贩卖的那段时间里,她去了很多地方,路上见过的血与残肢断臂不计其数,却再也没有见过那样艳丽,仿佛会说话的鲜红色。

直到九岁那年,她被带到道格拉斯家的时候。

小小的米拉第一次知道,原来“家”可以有不止一个厨房,不止一张床铺。

房间接着房间,走廊连着走廊的五层公馆对于她来说就像一座迷宫,她很快就迷失其中。

在不知所措地原地打转时,她与无数的管家女仆擦身而过。可她不敢与他们对话,数年的奴隶生活摧毁了信任的能力,她无法直视别人的眼睛,不论与谁对视,她都只能看到想要将自己吞噬的恶意。

所以,她逃跑了,从那些人的身边。饱受虐待的她几次因为小腿的旧伤摔倒,可她还是不敢停下。

她就这样一直跑着,直到在不经意间闯入了一扇房门。

那是一个白色的房间,床是白的,窗帘是白的,墙壁也是雪白的一片。

在仿佛由白构成的空间里,一名纯白的少女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她是如此的美好,就像是由雪构成的精灵,雪白的肌肤与秀发美丽得宛如虚幻,房间的白在她面前仿佛也变成了暗淡的灰。

看到这么漂亮的人,就算是惊慌中的米拉也不由得呆住了。她站在那里,直到窗外的微风撩起少女的白发。

也就是在那一刻,米拉看到了,无尽的白中,唯有少女的眼睛是不一样的,就像是点在白色画布上的血珠。

那是,和橱窗中的红裙同样的颜色。

少女转过头,看到了自己房间的闯入者。她血红色的眸子与米拉对上,在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了许多米拉未来才能明白的情愫,但最终,一切停留在关切与温柔,就像故事书中优雅的千金一样。

也就是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大小姐,你有看到米拉二小姐吗?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正在找她!”

女仆的声音又一次唤醒了米拉心中恐惧的情绪,她本能地想要接着逃离,但少女却对她轻轻地摇头。

没有哦,也许你们可以去找找花园,那里很容易迷路呢——她这么回复门外的女仆,嘴角浮现起温和的笑意。

是因为少女能够理解自己的恐惧,选择了帮助自己吗?还是因为她那双与红色长裙一样颜色的眼睛呢?米拉不知道,但当少女在自己面前蹲下,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时,她没有抗拒。

在那一天,她得知了少女的名字是阿黛尔,得知她是道格拉斯家的独生女,也是自己的“姐姐”。

可“姐姐”究竟是什么呢?就是那个看到自己妹妹腿抽筋之后,会温柔地把她抱上松软温暖的床铺的人吗?还是那个会把自己的零食分享给妹妹,然后在一旁微笑着守望的人呢?

听到米拉的问题,侧身看着她的阿黛尔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半晌,她拉起米拉的小手,轻轻地与她小指相扣。

“所谓姐姐,就是会成为妹妹的英雄的那个人哦。”

她的声音就像是冬日的阳光,躺在床上的米拉看着身边的她。身为奴隶的日子是那么漫长与痛苦,以至于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到无法流泪了。可在被少女拥入怀中的时候,米拉却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从一滴一滴到像小溪一样自由的流淌。

她那天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睡着在少女的怀中。少女清新淡雅的体香环绕着她,让她做了久违的梦,在梦里,她想起了家乡的薰衣草枕头,想起了闲暇惬意的午睡,想起了甜甜的桃子汁与苹果。

一切美好的东西似乎都再一次回来了,她仿佛不再残破不堪,只要有姐姐在自己的身旁,不论是大房子还是女仆,她都不会再害怕。

是的,只要有姐姐在自己的身边——

“——呃啊啊啊啊——!”

回忆中的画面支离破碎,痛苦再度如海啸般席卷归来,程度却百倍不止。米拉凄厉地惨叫起来,两腮因为长时间绷紧抽筋而传来撕裂的痛苦。

“主任,她又醒了!”

“把麻醉剂给我,三倍剂量那支。”

“可、可是,她已经超过最高上限——”

“——给我!”

米拉充满血丝的双眼想要看向身边发出声音的人,但她却什么都做不到。她的浑身都被铁索固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根针头刺入自己满是血污,已经被拆解开来的手臂里。

“失血这么多,居然还能恢复意识……”

在剧烈的痛苦中,她听到那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语调中充满了喜悦与兴奋。

“这个实验体……说不定能承受得住。”

针管中的液体被推入米拉的动脉,但这次带来的却不是昏过去的解脱感,而是如火烧一般的灼痛,从注射处一路蔓延至她的心脏。在那一刻,米拉能感受到自己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可一股水魔力强行进入了她的身体,取代了已经停滞的血液,把她从那条线的边缘推回来了一点点。

她没有直接猝死,身体也不再因为应激打颤,但作为代价,她被那股水魔力操控,陷入了一种不能动弹,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痛苦的状态。

她连咬紧牙关都做不到,只能被动地感受刀刃接触到自己的胸口,肌肤在被一点点地割开,直到冰冷黏腻的金属触碰到了她的生命源泉。

那里,是她的心脏。

心脏裸露在外的感受无法言喻,她的心努力地想要再一次颤动,将血液送到同样被肢解,被改造的四肢百骸中,但它做不到。它被一双来自外界,满是血污的手牢牢锁住,只能勉强地维持着与自己的连接,努力守着那最后的一点点生命的气息。

意识清醒地感受缺氧的痛苦足以将普通人折磨致死,但在接下来的过程面前,米拉身体上的痛苦变得不值一提。

她感受到冰冷的金属正在自己的心壁上刻下属于魔法的痕迹,而每一次撕裂心肌,她就感受到一阵灵魂上的割裂。

她听到自己的灵魂在悲鸣,在尖啸,因为自己最本质的存在正在被改造着,仿佛身为米拉的一切都在被否定——而那是根植在所有人心中最深层次的恐惧,远胜一切其他物理的痛苦。

可在这痛苦万分,心理与身体都几乎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的时候,米拉想起的却不是别的,而是那个业火连天的夜晚,阿黛尔在自己面前,心脏被扎穿的那一刻。

姐姐……这就是……你所感受到的吗?

一想到自己和姐姐承受着同样的痛苦,米拉就突然感到一种赎罪般的喜悦,仿佛此刻的一切不再是惩罚,而是奖励——

没错,这一切都是自己所应得的。

她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思考。

现在的米拉才明白,相遇那天,她在姐姐眼中看到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可她明白的太晚,太晚了。

明明夺走了姐姐的一切,却还是那样理所当然地呆在她的身旁,甚至还厚颜无耻地把自己放到妹妹的位置上,妄想着得到她的爱——!

米拉咳出一口血,心中的自我厌恶,痛楚,愧疚,愤怒……一切都交杂在一起,化为了一种狂热,让她的心脏再一次跳动起来。

在那股情绪狂潮的支撑下,她活了下来,在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情况下。

但,也仅是活下来了而已。

在一切结束,痛苦逐渐平息之后,她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心中仿佛缺失了一块。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到了她的身边。

国王之下权利第一人,洛克里奇大臣,拿起了米拉的头发。

过去的黑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贝利奥尔之名所独有的耀目金光。

“很好……很好……”

大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米拉却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抹金色。

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缺失的部分。

——米拉·伊泽贝拉·道格拉斯,已经死在了手术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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