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渐稀。首都巴拉德迎来了夏天的第一次无云之夜
话虽如此,今天的天气却怎么都称不上适宜。雨并没有完全停下,早上的太阳却一反常态的毒烈,数星期的积水在燥热的空气中蒸腾,不仅地面还是一脚一个水花,空气中也满是路边水沟里的味道。
这种湿热远比正常的夏天难熬,平时养尊处优的巴拉德居民不是用袖子遮住口鼻就是皱着眉头,帝国内部的动乱没能过多地影响到这里的繁华,它的居民却以意外的方式体会了一把已经被毁灭的达拉哈曼平日里的景象。
不过,至少今夜的月亮不再被乌云遮蔽,源自天空之外的淡银色光辉再度洒向这片土地,照亮了那个平日里没有光的小巷。
时间快到了。
小巷里的少女抬起头,影藏在兜帽下的棕色卷发被月光打亮。她看着逐渐饱满的月牙,伸手从胸前的风衣中掏出怀表。
轻轻一摁,怀表便弹开,露出了盖子上的画像,上面是一个与少女有着同样眼睛和单薄嘴唇的女性,画像微微泛黄的边角处写着一串日期,除去年份,正是本月的今天。
她看着那个日期,握着怀表的手攥紧了些。
昨天父亲叫自己回家,应该就是想要提醒自己这件事吧。
……
对不起,妈妈,在今天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去看你的。
她眼帘微垂,视线移到跳动的秒针上,然后又抬头对了眼已然是三分满的月相。
“阿黛尔那家伙怎么还没来……?”
“她是不会来的,哈泽尔·帕丁尼小姐。”
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得哈泽尔一个激灵。她转过头,看见一个黑影像是液体般从小巷的阴影中渗出成型。来者一身黑袍,从头到脚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透过布料的起伏看出她妙曼高挑的女性体态。
虽然看不到脸,声音也是没听过的,但借着多年的相处经验,哈泽尔还是皱起眉头。
“阿黛尔……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平日里见到的阿黛尔都是坐在轮椅上的,可她现在站在自己面前,意识到对方其实比自己还要高一点这件事让哈泽尔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爽。
不过,被指出身份后,对方却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解除拟音术。
“这里没有什么阿黛尔。”
“……?”
“阿黛尔昨晚被挚友无故指控是血魔法师,很生气也很失望地离开了。她从来没有答应过对方,也不会血魔法,只是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病弱女子。现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在那天恰巧路过,听到了你们全部对话的‘神秘人’,并出于单纯的正义感来帮助你——仅此而已,理解了吗?”
“……哈?你是不是还是去看看脑子比较好?”
“——理解了吗?”
被连着说了两遍,哈泽尔才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她思索了一下,然后挠头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烦啊。”
“初次见面,何来的一如既往。”
“好好好,知道了,好心的‘神秘人小姐’。”
哈泽尔说着转过身,把自己的兜帽重新带好,然后两步拐入了另一条小道。“神秘人”紧随其后,不一会,他们便来到一栋金碧辉煌的巨大穹顶建筑的背面。
即便是在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天气里,这座建筑依旧灯火通明,其中话剧演员激昂独特的朗诵、舞台道具移动时的轰响、观众屏息时的寂静,一切相辅相成,化作音乐般复杂却又巧妙的旋律。
“闻名苏马尔特大陆的帝国剧院,传闻有神之手加持的艺术圣堂,每个游吟诗人的梦想,”面纱下的红唇淡淡地吐音,“如果想要揭发腐朽不堪的官员与发战争财的奸商,那这里的确是正确的地方,他们正一排排坐在狭小的观众席上,像是被捆好的肉猪一样等着被宰杀呢——不过我想,这并不是你今晚的目标吧。”
哈泽尔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对方,“当然,跟我来就是了。”
她说着,又绕过一个小弯,拐到了建筑的另一侧。这边比刚刚走过的路要更加狭窄,勉强能够通人的空间里摆满了各种剧院丢出来的垃圾。
“就像你说的,帝国剧院里一千三百个座位,真正能欣赏台上表演的脑袋恐怕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但剩下的也不全是来打肿脸充胖子的,有些人来这里,是为了舞台幕后通往地下的阶梯,那底下有见得到阳光的地方找不到的东西。”
哈泽尔一边伸手拨开眼前的障碍,一边跟身后的人解释。她的话勾起了对方的兴趣。
“哦?那大名鼎鼎的大法官帕丁尼的女儿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难道说——”
“——没有难道,我父母就是少有那几个真的能欣赏台上表演的家伙,他们没有参与过那种事。”
哈泽尔清理障碍的动作迟缓了一瞬间,然后又像是自暴自弃般地把东西随手甩到一边。
“他们本来也不怎么带我过来,但有一天,妈妈突然说想要我们一家人一起来看次戏剧。”
“令堂她……?”
哈泽尔感受到身后有些不一样了的目光,咬了咬牙。
“嗯,她大概是感觉到自己日子不多了,想要和我们多待在一起吧……但那天台上表演的是一出悲剧,讲的是正义的骑士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了公主,最后却什么都没能拯救的故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就偷偷溜出来了。”
她说着,来到了小巷的尽头,只见眼前堆着各种箱子与麻袋,除了飞天遁地,似乎无路可走。
可哈泽尔却接着往前迈出了步伐。
“也就是在那天,我在这里的小巷里兜兜转转,然后一不小心踩空掉进了一个管道里。大概是因为剧院喜欢乱丢重物,把覆盖管道的石板压坏了吧——但你猜,那条管道通向哪里?”
“既然都是这里的地下,那只可能与舞台幕后的阶梯通往同一处了。”
“没错,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密道,也是我俩悄无声息潜入的门票,所以,一会爬管道的时候可别跟我抱怨弄脏了衣服,‘神秘人小姐’。”
“神秘人”耸了耸肩,“我倒是不会怕脏,不过,你好像并不是唯一一个知道这条密道的人呢。”
她说着,轻轻打了个响指。淡红色的光照亮了漆黑的小巷,这里常年没人到来,因而所有东西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像这样的地方,人为的痕迹再明显不过。
一个箱子上有着清晰的手印,它被挪动时在地上留下的半圆划痕与一双不属于哈泽尔他们的脚印相连,而哈泽尔口中的那个入口则暴露在空气中,传递着明确的信息。
有什么人,在她们之前就已经进入了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