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作者:Doyoy 更新时间:2023/5/16 19:41:42 字数:5313

两人的生命本源相互触碰的一刻,哈泽尔感受到的是轻飘飘的触感,仿佛她身下顶着的已经不是如蛇鳞般坚硬冰冷的石砖,而是和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云朵。她和斯盖拉在这云间相拥,灵魂彼此交融,她能感受到斯盖拉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也能从斯盖拉的视角感受到自己的喜悦。这种不分彼此的感觉是如此美妙,她几乎要沉浸其中。

然而下一刻,腹部传来的剧痛就把她扯回了现实。

哈泽尔刚刚进行那博弈操作时太过专注,身上的感官都被暂时的屏蔽了,可现在肾上腺素褪去,生命同调法阵的伤害共享效果一体现出来,失血过多的她差点就直接失去了意识。

好在所有的脏器都在不间断地向她的大脑传递危险的信号,此刻的她就感觉自己像是被炎龙息喷了一次,然后又被龙爪反复在地上蹂躏了几圈那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使她想晕都晕不过去。

她被压在斯盖拉身下的手臂微微一动,齿间就漏出一声痛哼,她腹部的贯穿伤依旧在出血。可即便如此,她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在斯盖拉身上摸索,用魔力诊断她的伤势,直到确定斯盖拉的心脏依旧在跳动,才总算放下心来。

虽然痛苦,但她们都活了下来,没有什么比这个事实更重要的了。

哈泽尔缓缓地松开自己抱着斯盖拉的手,对方温软的躯体离开自己的一瞬间还有些不舍得。不过现在不是去想那些的时候,由于已经站不起来,她只能咬着牙,拖着依旧昏迷的斯盖拉一点一点地挪动,直到两人都靠在墙上。

虽说她们奇迹般地度过了刚刚的危机,但两人都因为严重的魔力反噬而出现了高烧反应,脏器损伤和内出血遍布身体的每个角落,更别提斯盖拉的右肩和哈泽尔的腹部还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贯穿伤。

毫不夸张的说,两人现在的状态都差到了极点,是属于绝大多数医生看了会摇头,直接叫家属去准备后事的级别。

幸好,在场的病号之一是哈泽尔。

哈泽尔闭起眼睛,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魔力亮起,幽幽的柔和蓝光照亮了地下空间的一角,优雅的精灵语伴随着轻柔的风飘散,淡色光点在空中浮现,像是呼吸一般亮起熄灭,让人想起传说中治愈一切伤痛的精灵之泉,为这本充满着罪孽与邪恶的研究所带来了一丝圣洁的美丽。

高阶水魔法,夜咏之森。

哈泽尔不依靠感官,而是单纯地借着过去积累的经验引导自己控制魔力。淡蓝的光点顺着她脑海中画笔留下的轨迹在空中飞舞,环绕着两人,带走她们身上沾染的不净之物,像是舞蹈般拂过她们身上面目可憎的伤疤。

一点一点的,哈泽尔和斯盖拉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她们脸上重新出现了血色,致命的伤口上长出粉色的嫩肉,然后不留痕迹地愈合。

她们体内的损伤也在经历同样的过程,紊乱的魔力逐渐回到正轨,高烧褪去,两人的表情都放松下来,舒适的感觉甚至带来了一丝的睡意。

不过,这股惬意并不是夜咏之森自带的效果。实际上,作为应急治愈法术,身处夜咏之森范围里的人往往是痛苦的,因为组织高速重生时会带来难以忍受的奇痒,抓耳挠腮大呼小叫往往才是治愈过程中的常态。

而她们能够享受这宁静的一刻,都是多亏了哈泽尔。她的水魔力流于两人体内,用恰到好处的麻醉抵消了组织修复时的不适。

像这样的精湛操作意味着她对人体的每条血管,每根神经都了如指掌,能做到同样事情的医师在整个苏马尔特大路上都屈指可数。不过就算不考虑这点,刚刚她能够成功改写斯盖拉体内的生命同调法阵,其实就证明了哈泽尔在医疗领域的建树已经超越了拓卡。

虽然哈泽尔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但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做到这些,她的天才程度比起斯盖拉和阿黛尔这两个怪物也不遑多让。

只是这么一会的时间,两人就从濒死的重伤中恢复到了没有生命危险的状态,哈泽尔也终于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她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像是孩子一般熟睡的斯盖拉,摸了摸她柔顺的银发,碧蓝色的眼中流出温柔与担忧。

斯盖拉已经安全了,而且她们也拿到了拓卡利用战争做血魔法研究的证据。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剩下要思考的,就是怎么去利用手上收集到的罪证了。

可关于最后这点,哈泽尔完全没有头绪。

想要阻止洛克里奇接着发动战争只有两个方法,一是说服议会,二是让最高审判庭否决行军令。可前者现在完全处于摄政王洛克里奇的控制之下,后者……

哈泽尔想起之前自己与父亲的对话,心中不由得感到不安。

就在她思索自己该如何和大法官父亲对峙时,她的手心突然感受到了动静。

她低下头,正好与斯盖拉缓缓睁开的金色眸子对上。

在那一瞬间,哈泽尔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和囚鬼魔像战斗时没有那个余裕,但她在刚刚这会已经彻底修复了斯盖拉的耳膜。她知道对方现在听得见声音了,可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是该问斯盖拉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应该微笑着对她说“你醒啦”?

呃啊……两个选项都很奇怪,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

也许她还是应该数落数落斯盖拉之前独身一人往囚鬼魔像头上冲的鲁莽行为,这样比较像是自己……不过,对一个刚刚醒来的病号说这些是不是有些过分?而且斯盖拉耳朵受伤之前,两人还在为要不要回地表而吵架,她也不想对方一恢复就又因为这种事和她吵起来……

哈泽尔脑海中纠结成了一团乱麻,但斯盖拉用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泽儿。”

那双金色的眸子在幽幽蓝光的映照下荡起波光,仿佛会滴出水一般,她轻轻地对哈泽尔诉说。

“我梦见自己被锁在这里的手术台上,手脚被巨大冰冷的生铁镣铐困住。每天都会有人来给我打颜色不同的针,吃的也总是拌着苦涩药粉的糊糊……”

“……”

“我还梦见,有个淡棕色头发的女孩,她的衣服总是很华丽,脸蛋也好漂亮,精致得根本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可她还是每隔几天就会从墙边的管道里爬出来,就像通风管里住着的小精灵一样。”

她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笑容。

“我喜欢她的手,她也喜欢握着我的手,待在我身边。有时她会带来小糕点,有时她会为我讲地面上的故事。她还答应我,要带我回到地上,然后送我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太阳……”

斯盖拉看着哈泽尔,手伸到她胸前的口袋中,将自己与她身体紧紧相贴时感受到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太阳形状的小木雕,平日里一直摆在哈泽尔的床头柜上。她凝视着上面的刻痕,稚嫩的手法诉说着一个孩子曾为它倾尽全力。

她珍惜地将它握在自己的手心中。

“泽儿,那不是梦,对不对?”

哈泽尔愣住了,半晌,她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我不想你回忆起那段噩梦……”

她没能说完,嘴唇上就感受到一阵温软湿润的触感。

夜咏之森梦幻般的蓝色魔力围绕着她们,寂静的空气中染上旖旎,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哈泽尔愣住了,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两人的嘴唇分开,她看见斯盖拉在微微喘息,注意到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上染上一抹红霞后,她自己的心跳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加速起来。

“如果噩梦中有你的存在,那我就不想忘记它,泽儿。”

也许还有更浪漫的方式说出这句话,也许还有更恰当的时间与地点来表达自己的心意,但她们二人之间已经不再需要那些。

没有更多的试探,也没有进一步的缠绵缱绻,这一切就只是水到渠成地发生了,过程中没有一丝的不自然,就像两个女孩玩累了躺在草坪上,不需要沟通也会心有灵犀地握住彼此的手,一起看头顶上的星星那样。

是的,她们……本就该是这样的关系。

**

哈泽尔和斯盖拉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彼此的身上。来自对方臂弯的温暖让她们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就这样一直待下去。

但最终,还是哈泽尔打破了这珍贵的宁静。

“我们走吧。”

“……嗯。”

斯盖拉的声音中还有些不舍,但随着夜咏之森的结束,那种童话般美好的氛围也一同消散了。她们毕竟还在危机四伏的地下研究所里,当务之急依旧是找到出去的路。

哈泽尔一手撑着墙壁,想要站起来,但骨折的小腿又传来一阵钝痛。

虽然夜咏之森是高阶的治愈法术,但哈泽尔自己的魔力毕竟是有限的,只能选择性处理那些优先级高的伤口。现在她的魔力已经烧干,小腿的骨折又因为之前和斯盖拉的战斗恶化了,所以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又跌坐回地上。

不过在她屁股着地之前,一对纤白的手臂扶住了她。

“没事吗?我来背你吧?”

斯盖拉慌慌张张地贴了上去,与依旧很虚弱的哈泽尔相比,她看起来已经完全没了大碍,脸色甚至比平常还要红润一些,虽然这点应该是刚刚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导致的。

哈泽尔被搀扶着,脸色赧红。羞耻心让她有些抗拒,不过她也知道斯盖拉并不是在逞强。生命同调法阵此刻还在生效,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从自己吊着斯盖拉的命,变成了斯盖拉反过来支援自己。

拓卡那个家伙虽然是个恶魔,但哈泽尔得承认他有一点说的没错,斯盖拉的体质的确强悍得不像个人类……

哈泽尔感受着她体内那股蓬勃的生命力,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不做抵抗,靠在了斯盖拉的背上。

斯盖拉见她接受了,相当轻松地将她背了起来,虽然身躯怎么样都算不上高大健壮,但她的步伐却很稳健,而且似乎很享受背着人走路的这个过程,一边走一边哼起了轻快的哈十教区民谣。

——寒冬三月,水手们都窝在家,新婚的娘子倒是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呀~~——

哈泽尔听着她口中带着异域风情的希尔古语,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她还一心趴在自己房间的榆木桌上做研究的时候,斯盖拉居然真的在帝国边境生活了十多年……

时至今日,哈泽尔对此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在心脏都停跳了情况下被丢进冬天的运河里,顺着冰冷的河水一路漂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最后还存活了下来什么的,哈泽尔其实一直都无法置信,哪怕活生生的人证就在她自己的眼前。

想到这里,哈泽尔将脸埋进斯盖拉的银发中,像是想要确认她的存在一般深呼吸。虽然摸爬滚打了一整晚,但灰尘的气息中,果然还是混杂着那股自己熟悉的体香。

她的吐息撩到斯盖拉的脖颈,换来银铃般的轻笑。

“别、别这样,好痒啊~”斯盖拉咯咯笑了一会,然后转头看向她,问道,“怎么了呀,泽儿?”

“……你当年,究竟是怎么在那条运河里活下来的呢?”

将这积压已久的疑问说出口之后,哈泽尔突然有些后悔,那段记忆肯定很痛苦吧,也许自己不应该去主动触碰它。

然而,斯盖拉却只是挑了挑眉,在短暂的思索后,她摇了摇头。

“我其实好像没有漂流多久……然后就被人救起来了……?”

……

被人……救起来了?

是有人发现了坠河不久的她,把她从运河里捞起来了吗?可如果是这样,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要把斯盖拉一路送到哈十教区那么偏远的地方?

哈泽尔脑海中闪过几个可能性,但不论哪个都有明显的漏洞。斯盖拉给出的线索太模糊,反而让问题变得更复杂烧脑了,好在她的纠结很快就被别的事情打断了。

她们在半路遇到了阿黛尔。

在路过一条岔路时,斯盖拉突然停住了脚步。只见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另一条岔口的阴影中浮现,她们一开始还露出警戒的表情,但很快便意识到那不是敌人。

“阿黛尔……?”“阿黛尔大人!”

两人同时喊出黑影的名字,但随即又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眼前的阿黛尔状态看起来并不好,之前和囚鬼魔像战斗时都没破损的黑袍此刻裂开几个大口,露出了底下画满了各种献祭法阵的黑色紧身衣,但比起这些,真正让两人困惑的是她的表情。

她之前用来掩面的头纱已经不知所踪,没了遮挡,斯盖拉和哈泽尔今夜头次看到了阿黛尔那张一如既往漂亮的脸蛋。

然而,明明是平日里见惯了的脸庞,她们却感到了陌生,因为阿黛尔此刻的神情既不像是哈泽尔印象中那个总是喜欢嘴贫的狡黠恶魔,也不像是斯盖拉心目中包容万物的大天使。

阿黛尔此刻的表情,不知为何阴沉得可怕。

她的眼帘半垂,缺少光线照入的眸子呈现死血般的暗红色,其中流溢的愤恨像是在诅咒这个世界,又像是在仇恨自己。她现在的样子让哈泽尔想起了负伤的狮子,焦躁翻涌的血液被压制在薄薄一层肌肤之下,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一触即爆的警告气场。

被阿黛尔看到自己这幅被人背着的模样,哈泽尔本来还感到有些羞耻,但此刻与对方那副像是要杀人的视线一对上,什么羞耻感全部都烟消云散。

阿黛尔在她心中总是运筹帷幄,好似有着用不完的底牌。她从未想过会在对方脸上看到这样子的表情。

哈泽尔打了个寒颤,不确定地试探。

“你……没事吗?”

“拓卡在底下,我已经让他失去反抗能力了。”

答非所问,虽然这的确是哈泽尔想要的情报,但自己的问题很明显被回避了。

对方并不想解释发生了什么,而她的动作也与这潜台词一致,说完就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眼见着就要离去。

“等、等一下,阿黛尔大人!”

斯盖拉急匆匆地喊道,阿黛尔的脚步顿了一瞬间,微微侧首,用余光回望向她。

“谢谢您今天出手帮助我们!如果不是您的话,我们肯定没法走到这里……!”

斯盖拉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颗米色的宝石,其温润的表面散发着柔和却又妖媚的光线,在昏暗环境的衬托下,就像是在勾引人的沙漠舞女。

那是,梦食蛛的魔核。

“我知道,再多的感谢都不足以报答您今晚的恩情……所以,我希望您能收下这颗我从米拉那里得到的宝石!”

在听见“米拉”两个字的时候,哈泽尔注意到了阿黛尔肩头一瞬间的起伏。

“为什么?”

阿黛尔转过头,直直地凝视着斯盖拉的眼睛。

“欸……因为我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被那双血红的眸子审视着,斯盖拉愣了下,然后声音略微变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

“而且,擂台赛那天,我总有种感觉,米拉她给我这颗宝石……其实就是想要让它为您起到作用的。”

“……”

短暂的沉默后,阿黛尔伸手接过了梦食蛛的魔核。

她盯着那颗宝石沉思了许久,眼神中带上了迷茫。空气一时间静止,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久到哈泽尔和斯盖拉几乎怀疑她被梦食蛛魔核中残余的力量给催眠了。

但最后,她还是收起五指,将魔核那蛊惑人心的光芒隔绝于手心。

“我知道了。”

这是阿黛尔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随后便转过身没入阴影中,在斯盖拉和哈泽尔能反应过来之前就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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