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同伴

作者:Doyoy 更新时间:2023/6/3 20:53:45 字数:5309

“我有些累了,现在也不饿……”

端着晚餐的女仆站在阿黛尔的房门外,虽然听到了请求,她却还是没有离去。

“您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阿黛尔大小姐。”

“呃,那就……请把晚餐留在外面吧,一会……对,过一会阿妮萨会帮我拿进来的。”

“请原谅我的僭越,但您的贴身女仆今天请假了。”

“不,她……一会就会回来的,请你放心吧。”

虽然是阿黛尔的声音,但对方吞吞吐吐的讲话方式似乎有些异常。女仆怀疑地眯眼,她放下餐盘,然后轻轻地用手转开了墙上隐藏着的暗门——这是道格拉斯家族在阿黛尔回到疗养院前特意为她添置的小机关,透过它便可以看到房间里的一切。

女仆把脸贴了上去,还没来得及让眼睛适应墙壁对面没点灯的黑暗,她就从别的感官中发现了异常。阿黛尔的房间一般都会带着类似薰衣草的淡香,那是房间主人自带着的气息。然而这次女仆贴上去后却闻到了一股张扬的芬芳,与阿黛尔那种清新淡雅,广受她身边女仆同学们好评的味道完全不同。

她定睛一看,发现房间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盆塔姆花,性状与院子花坛里的那几株类似。这个季节的塔姆花香气最为浓烈,会盖过阿黛尔的体香也是自然。

这个合理的解释让女仆眼中的怀疑稍微淡去一些。她又接着看向花瓶边上的床铺。就像是感受到了视线那般,床单上对应着少女腿部的隆起不安地动了动。阿黛尔似乎正蜷缩在被子里,整个人抱成一团,就连头都埋了进去,不时发出一两声颤抖的呼吸声——一个情绪复杂,想要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的脆弱女孩形象浮现在女仆的脑海中。

考虑到突然被遣送到这里的落差感,对方会心情低落,不想见人大概也是情有可原的——得出这个结论后,女仆脸上流露出怜悯,她无声地关上了墙上的暗门,准备像前几日那样向道格拉斯公爵汇报一切如常。

被单下的少女听着女仆逐渐远离的脚步声,依旧把自己缩在被窝里。她等了几分钟,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才终于把头从闷热窒息的被子里探了出来,然后如释重负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虽然此刻回荡在房间里的呼吸声依旧和阿黛尔一模一样,但如果那位女仆还在窥视,她绝不可能把床上的少女错认成阿黛尔。

因为少女的头发并不是白色的。

躲在床单下的人并不是阿黛尔,而是她可怜的小女仆,阿妮萨。

在好不容易喘过气之后,阿妮萨又有些慌张地检查了一圈周围,然后把脖子埋回到了被子下面,遮住了上面蜘蛛网一般的拟音术法阵,至于她为什么要做这些鬼鬼祟祟的事情,自然是因为自家大小姐那“小小的请求”。

阿妮萨看着窗外,三分满的月相标志着夜晚刚刚开始,但她却感觉已经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眼中不由得露出绝望的神色。

由于一直在最近的地方服侍、观察阿黛尔这样完美的大小姐,阿妮萨她也经常会幻想,如果自己也是千金该有多好,然而在真的成为对方不在时的替身后,她才明白维持那副恬静淑雅的面具原来这么难,难到她委屈得想要哭出来。

她抽了抽鼻子,然后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哭诉。

“求求您了……快回来呀,大小姐……”

**

在一个亮着微弱灯光的房间里,金发的少女仰面躺在床上,双手置于胸前,姿势标准得宛若棺材中的圣徒。

咔嗒,咔嗒。

最低功率的魔晶石灯在少女精致的五官上投下阴影,钟摆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呼吸,同时掩盖了木头被侵蚀溶解时产生的细微崩裂声。

在离她最远的那扇窗户上,一阵极淡的晶紫色雾气正缓缓地从窗沿木料的缝隙中渗入房间,又在接触到空气后迅速扩散开来,稀释为无色无味的气体。而少女宝石般的碧蓝眸子被阖起的眼帘遮挡,胸口均匀的起伏似乎标志着她已经入眠,对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钟摆依旧在以恒定的速率来回,过去的每一秒钟似乎都只是上一秒的重复,直至时针指向代表午夜的0点数字。在那一刻,落地钟内的机关开始卡合重置,而与这象征着新一天开始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窗户转轴的摩擦声。

借着机关噪声的掩护,窗户被悄然打开,一个人影从外界蔓延进来的阴影中浮现。

来者穿着一身深灰色大衣,头上盖着兜帽,脸的下半部分被一张面具盖住,可以看得出她不想暴露身份,但比起她平日里使用的潜行服来说,这套临时准备的衣物明显起不到那么好的掩护效果。只要角度正确,任何人都可以从她那标志性的雪白发丝看出,来者正是本该被软禁于疗养院的阿黛尔本人。

不过没有关系,阿黛尔并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就算是她所在房间的主人也一样。

她浅浅地呼吸一口,面具中的气体滤盒发出沉闷的声音。

刚刚自己释放到这个房间里的晶紫色气体是艾琳诺鲁花的提取物,这种名字甜美的花以它们食肉的习性而出名,而它们用于捕获猎物的麻醉体液在经过提炼后可以制成挥发性极强的药剂,只要吸入一口,哪怕是月圆之夜的兽人也会像婴儿那样一觉睡到天亮。

换句话说,不论自己现在做什么,房间的主人都不可能觉察。

阿黛尔看了一眼桌台上还亮着的魔晶石灯,手腕处传来刺痛,眼前的房间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对方还是和自己记忆中一样,只有开着灯才能睡着,而陌生则是源自房间本身——纯色的墙壁,纹路模糊的木质地板,一张书桌,一盏灯,一把不带软垫的座椅,一个落地钟,一张床,这便是房间里所有的内饰。

斯盖拉曾拉着阿黛尔去见识过她的房间,如果说她那禁欲修女风的装修该用简约一词形容,那阿黛尔现在看到的就只能形容为简陋了。这些仅有的家具甚至不能满足最基础的个人需求,很难想象它居然存在于皇室的地盘里。

然而,对方的房间以前并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她一些礼物,毛茸茸的地毯上摆着很多小熊小狗的玩偶。她那时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粉粉的,所有的家具上都带着属于孩童的童真与梦幻。

阿黛尔走到床边,伸手触碰床垫,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

这不是一个妙龄少女应该睡的床,只有那些经历过最严苛锻炼的人才需要这么硬的床垫来保护脊椎。

“米拉……”

她轻轻地念出金发少女的名字,手腕处传来的刺痛也到达巅峰。

在对方毫无防备的睡脸上,阿黛尔看到了一丝属于过去那个黑发女孩的影子。

在我没有看着你的时候,你居然就这样自顾自地……改变了这么多……

阿黛尔咬紧嘴唇,心中的情绪翻腾着,像是野火一般点燃她的理智,让她无意识地向对方的脸颊伸出手。

叮——!

下一秒,闪光照亮了房间,长剑之间擦出火花,照亮了银色长剑上映射出的碧蓝色眸子。阿黛尔被突如其来的攻势击退,远离了床铺。

虽然她条件反射般地挡下了对方的攻击,但阿黛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米拉,心中还是满是惊愕。

她不应该已经昏迷了吗,为什么?

难道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装睡……?!

不管怎么样,情况摆在面前,阿黛尔心中一凉。她不能与米拉在这里战斗,能不能在近身的情况下战胜对方不论,只要引起皇室警戒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

怎么办?阿黛尔的手心里已经亮起了献祭法阵的暗红色光芒,她可以现在释放猩红狂热,但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去制服对方,因为猩红狂热带来的加速只能让她在一瞬间内抵消掉时间领域的效果。如果米拉意识到这点后采取防守策略,那她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持久战。

直至这一刻,阿黛尔才开始后悔过去一周自己没有好好休息。猩红狂热消耗的是她自己的血,每一次释放都要很久的修养才能让身体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现在的她其实还处于地下研究所释放的那两次猩红狂热的影响下,每多释放一次都是对她本就虚弱的身体的伤害,如果可以的话,她是绝对不想使用的。然而米拉似乎没有给她思考纠结时间的意思,追击下一刻就到了阿黛尔脸上。

又是火花四溅,阿黛尔不由得再度后退了一步。她的背撞到了窗台,墙外挂着的外饰花盆因为冲击坠落。眼下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阿黛尔狠下心,把手中的献祭法阵捏碎。

但就在她准备把手心贴到胸口前的一刻,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面具后的血色眸子与近在咫尺的米拉正面对上。

“姐姐……?”

对方剑上传来的力量骤然减轻,米拉眼中闪过一丝迷离,却又微微亮起。那种感觉比起质疑阿黛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更像是为这个事实感到……喜悦?

阿黛尔无法读出对方此刻心中所想,几乎想要开口询问。但在那之前,对方却先松开了握剑的手,然后整个人顺势倒进了阿黛尔的怀里。

……欸?

阿黛尔捏着献祭法阵的手还举在半空,胸口却已经感受到对方温暖的体温。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呆住了,就这样任凭米拉软塌塌地贴在自己身上,直到手心的法阵超过时间失效,她才终于意识到米拉是陷入沉睡了。

这是……一个不小心吸入了麻醉剂?米拉是会在战斗里犯这种错误的类型吗?——阿黛尔心中五味成杂,刚刚还在纠结的大问题突然自己把自己给解决了。不过她却也没时间对此感慨,因为楼下已经传来了模糊声响。

“(这个花盆怎么掉下来了?)”

在听到皇室警卫交谈声的一刻,阿黛尔立马一个响指,将房间里的魔晶石灯熄灭,避免自己因为投射在窗帘上的倒影暴露。

“(说了呀,我都报告过几次这面墙要整修了,结果那帮家伙居然说皇室现在没有多余的预算,简直是在开玩笑……)”

阿黛尔贴在墙上,听见对方没有怀疑后松了口气。不过这称不上什么好消息,虽然没有引起注意,但这些警卫也没离开,意味着她没法直接翻出窗口离开皇宫了。

现在最安全的路就只剩下……阿黛尔心中衡量了一会,然后抱起了昏迷中的米拉,无声无息地带着她离开了这个简陋的房间。

阿黛尔选择的是一条连接着地下酒窖与外城的秘密通道,那是“剧本”中女主角所找到的秘密出口,也应该是目前最安全的道路。虽然必须经过客厅和几个空旷区域,但那里不会有警卫巡逻,只有权高位重的人才能进来,但这类人现在肯定已在睡梦中。而等到他们发现不对的时候,萨米尔殿下的未婚妻已经不翼而飞。

是的,劫婚——这就是阿黛尔阻止婚约的计划,她要在婚礼之前把米拉拐跑,藏到帝国边境的一个隐蔽地窖里,然后……

……

实际上,有关之后该怎么做这点,阿黛尔还没有想好。

这大概还是头一次,阿黛尔在没有计划的前提下去做什么事情,尤其是在她知道这么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

虽然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好比说有阿妮萨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没有人会怀疑到她的头上,又或者米拉现在是不可控因素,移除对方的干涉是件好事,但综合来说,阿黛尔很清楚这么做只是徒增变量,对自己夺取王位的计划弊远大于利,是各种意义上都愚不可及的行为。

可就算心里清楚,阿黛尔也还是来到了这里。

一切其他的理由都只是借口,阿黛尔行动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米拉是她的东西,没有自己的允许……谁都没有权利碰她。

不知不觉中,阿黛尔的视线又停留在了自己怀中沉睡少女的脸上,她入神地看着对方的睫毛,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在皇宫之中——直到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在那一刻,阿黛尔突然寒毛直竖,直觉刺痛着她的神经,让她硬生生地刹住了迈出去的步伐。

在不知不觉中,阿黛尔已经来到了客厅。这里没有点灯,只能借着月光看见四周摆着的各种豪华家具,这些正是阿黛尔之前在马车上看到的货物,而那个巨大的笼子也被放在客厅的一个角落。它被一面巨大的幕布覆盖,血腥味正从笼子的底部漏出。

不过,阿黛尔并不是因为那股腐败的味道才停下脚步的。

啪嗒。

阿黛尔的面具掉了下来,在半空中解体为两半,与地面碰撞时发出脆响回荡在寂静的客厅中。

她留下一滴冷汗,一条极细的银线正横在她面前的黑暗中,只要再多走一步,它就会像切开面具那样划开阿黛尔的脸颊。

在不知不觉间,阿黛尔已经步入了这些比刀刃还锋利的银线所构成的陷阱中。

“真是可怕的直觉,我还以为至少能在你漂亮的脸蛋上留下一点痕迹呢,阿黛尔小姐。”

阿黛尔眼睛眯起,她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手上随之散发出红色的魔力光圈。

“哦?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乱动,毕竟你已经被银线包围——”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红光便在空间中爆闪而过,所过之处的银线全部被切断,像雪一般从空中飘落到地面。

“抱歉,您说什么?”

阿黛尔一手将米拉放下,链刃在另一只手上卡和,重新化作完整的血剑。在慢悠悠地做完这些后,她才终于歪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仿佛自己刚刚只是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过了几秒,黑暗中的人鼓起了掌。

“不愧是这个时代每个血魔导师憧憬的对象,看来是我献丑了呢。”

“既然如此的话,不如我与贵组织互不打搅,各走各的路,您意下如何呢?”阿黛尔风轻云淡地提议道。

当然,阿黛尔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冷静,她已经通过声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正是自己调查国王之死时遇到过的那个黑衣人。

血魔法师组织的人出现在这里干什么?阿黛尔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可能,但比起那些,最重要的是阿黛尔此刻并不想与对方交手,所以才表现出这幅轻松的模样来威慑对方。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买账,而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真抱歉,那恐怕是不可能的呢。毕竟……”

声音的主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亮了他金色的发丝——对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穿着隐藏身份的黑袍。

“毕竟,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哥哥的新娘抢走啊。”

在那一瞬间,阿黛尔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是在最疯狂的噩梦中,她也没有想到过,一个以折磨对方为乐的残酷杀手,居然会长着这么一张清秀稚嫩,甚至带有一丝女性气质的中性脸庞。

站在阿黛尔面前的,是三王子拉赫曼。

“怎么了,看到是我,很惊讶吗?”

拉赫曼讥讽地耸了耸肩,阿黛尔终于无法维持威慑的表情,而是死死地盯着对方。

“不可能,你明明——”

“——明明只有‘低’的水魔法适性,”拉赫曼的腔调一转,变回了阿黛尔所熟知的少年音,嘴角的讽刺却也更浓了,“你不觉得,这听起来让人有些耳熟吗?”

阿黛尔瞳孔逐渐增大,她终于想起了斯盖拉带着拉赫曼第一次来学生会时自己感受到的异样感,而拉赫曼则是戏谑地笑了起来。

“没错,就像你告诉我的那样,我正是你的‘同伴’呀,阿黛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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