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此刻两脚跨在米拉的身上,从肩头垂下的白发拂过对方的脸颊与脖子,却不带丝毫的温柔。她两只手压着米拉的肩膀不让她动弹,不顾对方此刻带着的伤口,当那带着血丝的红瞳中映射出对方吃痛的表情时,她甚至还加狠了手上的力道。
“你怎么敢……怎么敢……!”
咬牙切齿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潮红的脸庞,这让被压在身下米拉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在那一刻,她似乎还想要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下意识——”
“——别扯谎了!米拉!”
阿黛尔吼她了,满腔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拳头重重地锤在她脸颊边的地面上。
“你为什么不用魔晶石共享自己的位置,而是让那个白痴回来撒谎?”
“你为什么要送那个小女孩回来,还专门让我去照顾她?”
“你为什么要在学校里对所有人百般嘲讽,想尽办法毁掉你自己的人际关系——回答我,为什么!”
三个接连不断的问题,每一次的声音都比上一个更加尖锐,直至最后自己破音,身上再也没有一丝曾经姐姐的味道。
而米拉在听到这些问题后,肌肉绷紧了,脸色变得惨白。
她张开嘴,大概是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却只是咬紧了嘴唇,像是不敢与那双红瞳对视般转开了视线。
“不说话是吗,好呀,那你就这么闭着嘴巴吧。”
阿黛尔气极反笑,手在口袋里一扯,一抹因为时间而褪色的金出现在她的手心中。
看到这一幕,米拉眼睛瞪大了。
那正是阿黛尔曾经送给她的铃铛发卡。
“你……是什么时候……?”
“哦,这时候就愿意开口了嘛,”阿黛尔反手一攥,脆弱的铃铛发出了不安的动静,“怎么了,很惊讶吗?看到你心心念念,甚至想要潜回皇室地盘拿回来的东西突然出现在我手上?”
“我……”
“你有三秒,回答我,要不然我就把它毁掉——”
三,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阿黛尔倒数起来,而等到这个数字变成一的时候,米拉眼中的动摇已经到了极限。
她终于被逼着再度开口,但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她的嘴巴就被阿黛尔的另一只手捂住了。
“哈,开玩笑的,我根本不需要你来回答,”阿黛尔的视线变冷了,“米拉·伊泽贝拉。”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想着一死了之吗?”
这句话就像是审判会上的最后一下锤声,米拉的神情凝固了。
“你今天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对不对?”
阿黛尔盯着那双碧色的眸子,像是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多么感人啊!你不光要牺牲自己来避免我跟那个怪物战斗,甚至还提前为这种情况准备了一个和小时候的自己很像的小女孩。这样一来,就算自己今天死在了那个怪物手上,伤心的阿黛尔还能在那位新的‘妹妹’身上寻找慰藉,天啊,你可真是太贴心了。”
“哦对了,还有学校里,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呀?那么嚣张地四处挑衅树敌,我能理解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反衬我,让其他学生和平民觉得我才是更加合适的婚约者——可在那之后呢?那个被平民百姓唾弃,被议会贵族敌视的你准备怎么结束这一切,让我顺理成章的成为王后呢?回答我呀?”
说到这里,那双血色的眸子中已经带上了一层水雾。
“你应该不会是在想着……就那样带着恶名死在我手里,让我成为手刃国家叛徒的英雄吧,米拉?”
阿黛尔最后的询问中已经不带丝毫的戏谑,捂着米拉嘴巴的手也已经松开。
但是,没有回答。
米拉无法回答。
拉拢她,利用她,最后在剧本的高潮处杀死她,成为王妃——明明是自己曾经所构想并引以为豪的计划,但在米拉用沉默肯定了自己的成功后,阿黛尔心中的大坝却决堤了。
所有的情绪一同涌入脑海,将她的理性彻底撕碎,声音变得颤抖。
“既然你这么想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她举起了拿着铃铛发卡的手。
“那就和这个该死的东西一起消失在我面前吧!”
高举的手往下砸去,本应有的碎裂声却没有响起。
阿黛尔的手腕被米拉捉住了,停留在了半空中。
“放开我!”
她红着眼睛大喊道,但手腕却不能前进丝毫。
“对不起。”
僵持还在继续,阿黛尔再度听到了米拉的声音。
“对不起……”
“求求你……不要……”
低沉沙哑的道歉与恳求持续着,一直到阿黛尔的手失去力气,缓缓垂了下去为止。
然后,是讽刺的笑声。
“只有这个时候你才愿意开口……是因为它比我本人还要更重要吗?”
“不,那怎么可能——”
阿黛尔摇了摇头,打断了她。
“说到底,我在你眼里究竟算是什么?一个等着被你拿圣心修好的玩具,一个用来赎罪然后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去死的理由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黛尔被血雨淋湿的刘海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唯剩嘴角那一抹痛苦的讽刺笑意,就仿佛是在嘲弄自己的愚蠢一般。
是啊,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
低头看着米拉散开的头发,没有了假发的束缚,细软的发丝此刻与地面的尘土血浆混合,污秽不堪,却依旧难掩那抹刺眼的金色。
是的,刺眼。
因为那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一手造就的杰作。
她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论如何否定,生日那天晚上之后的事情也都已经发生了。
所以,为什么要试着去掩盖,去逃避呢?
自己早该承认的,什么姐妹情谊……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仅仅是她眼中的自己,也是自己眼中的她。
就像米拉眼中的自己是用来赎罪的对象一样,她也从来都不是米拉真正的姐姐。
这是一段,从最初就充满了虚伪的关系。
姐妹游戏——对啊,自己不是很早就已经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吗?
阿黛尔抬起头,眼中映着风暴散去后万里无云的星空。
太蠢了。
那不过是自己为了维持端庄温雅的千金假面,不得不压抑着真实情感,陪这个夺走自己一切的小女孩玩的过家家而已。这个事实一直摆在那里,就像头顶这片星空一般,从未消失。
只是,那时的自己还需要积蓄力量,必须低调的前提就和自己房间那个遮住了星空的屋顶一样,将她卑劣的目的与手段藏了起来。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这个游戏当真了呢?
生日会之后,那层屋顶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然而她却依旧在回避真相,宁愿低着头催眠自己,玩那个弱智的扮演好姐姐游戏,甚至花尽心思雕刻一个滑稽的蓝宝石项链,也不愿意抬头看一眼星空真正的模样。
她对于米拉真正的感情,明明一直都没有变过。
意识到这点,就像是往大火里撒的最后一把火药,让阿黛尔把牙龈咬出了血,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
她拽着米拉的衣领,将那那潜藏在心底的情绪,两人一直不愿提起面对的真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出来。
“我恨你,米拉。”
米拉的眼睛睁大了,不仅是因为这句话,更是因为阿黛尔的声音颤抖着,温热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不要以为自顾自地把命给我就能偿还了,你从我这里夺走的东西……一辈子都还不完。”
阿黛尔垂下头,额头抵着米拉的胸口,声音已经带上了鼻音。
“你唯一能还给我的就是你自己——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才没有权利在我面前一死了之,那种事情……”
终于,阿黛尔如鼓声一般的心跳到达了极限,那最为真实的欲望离脱口只差最后的几分。
但她却难以继续。
心脏处的抽痛、血压升高后的耳鸣,她的指尖传来麻痹的冰冷,彻底与米拉决裂的恐惧终于再度与体内燃烧的热意持平。
她又一次害怕了,想要退缩的懦弱小人在她脑海中跳舞,仿佛在嘲笑她的意志。
直到,米拉帮她完成了那个句子。
“我的生死,只有你才有权利决定。”
阿黛尔呼吸暂停了一瞬间,并没有回答。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
沉默持续着,过了很久,阿黛尔终于松开了拽着米拉衣领的手,双手随即绕到了她的脖颈后,既像是在搂抱,又像是蛇一般,在威胁那人体最脆弱的部分。
“这是最后一次……不许再背叛我了。”
“嗯。”
再一次的沉默,米拉等待着。
“……也不许对我撒谎,永远都不许。”
“嗯。”
“还有,不许叫我阿黛尔。”
她贴在米拉胸前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就像是在对着米拉的心脏讲话一样。
“你只准叫我姐姐,明白了吗?”
“嗯……姐姐。”
“不许嗯,你个骗子,明明刚刚也这么答应过我要一起回去的。”
“……对不起。”
阿黛尔微微抬起头,血色的眸子盯着米拉,眼角还是红红的。
“我才不相信你,以后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确保这些的,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会的。”
阿黛尔又把头埋回到她的胸口,只不过这次,她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破破烂烂的衣物阻挡不了贴合的肌肤,彼此的暖意与柔软都传给了对方。
两人就这样相依无言,直至一声轻轻的卡和声。
米拉惊喜地感受着头发处传来的发卡触感,胸前则传来小小的声音。
“生日快乐,米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