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怕什么?阿黛尔现在混乱的思绪无法得出结论。自己能够如此流利地说出那种语言,这个事实化作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甚至在回答完那个精灵大姐之前就已经占据了她的大脑,带来刺骨的极寒的同时却又使一切沸腾,撕裂着一切,其中也包括着名为“阿黛尔”的存在。
巨大的危机感警告着她,让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米拉……米拉……
对,没事的,自己还有米拉,只要像之前那样抱住她,自己就能冷静下来……
阿黛尔抬起脸,满怀希望地看向米拉,她想靠近对方,想要张开自己的双臂搂住她。
但是,迎接她的却是一双惊讶的眼睛。
“你果然……知道她们的语言……?”
“果然”……?
阿黛尔本来还在燃烧的思绪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如坠冰窟,冻结了。
“果然”,也就是说……
“你知道?”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瞳孔,声音失去了温度。
“你,一直都,知道?”
“我——”
米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
“姐姐你以前,说过类似的梦话……”
阿黛尔向后退了一步,胸腔深处止不住地传来颤抖。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米拉的道歉没能传达到,阿黛尔捂住了自己的头,喘息起来,那股撕裂感让她难以站立,不得已把肩膀靠在了墙上。
米拉赶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但阿黛尔却猛地将米拉的手拍开了。
“——给我——回去。”
“欸?”
米拉愣住了,看着眼前仿佛突然变了个人的姐姐。
“可是,我们还没有——”
“——我说了,你给我回去!!!”
阿黛尔几乎是完全自暴自弃地吼出这句话的,甚至都不在意被别的精灵听到自己在用异国的语言,只是任由自己胸腔里积蓄的压力爆发。
“给我回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米拉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阿黛尔那带着血丝的凶狠眼睛,她最终只是抿紧了下唇。
“我……在房间里等你。”
在她背过去前的一刻,阿黛尔看到了米拉脸上那受伤的表情。
等——
她对着米拉的背影抬起了手,但挽留的话语卡在了喉咙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米拉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微风撩起了她的兜帽,夜市嘈杂的人声依旧。
阿黛尔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维持了很久,才缓缓地垂下手臂。
自己……做了什么……?
撕裂感与悔意在她脑海里纠缠打结,意识变得断断续续的,就仿佛要为自己的神经质寻找意义一般,她条件反射般地迈开了步伐。
那是没有目的地的漫游,她走进了繁荣的街道,一路上撞到不知道多少人,回应中有友善的关心,有不耐烦的抱怨,有不怀好意的搭讪,但没有声音能够进入她的耳朵。
直到,她走到一个能够鸟瞰整个夜市的小山坡上。
咻——嘭!
足以撼动胸腔的回响从天空传来,阿黛尔转过头。
映入眼眸的,是漫天的繁星。
无数星点在漆黑的夜空上绽放,同样的炸响再度响起,银河般的景象将阿黛尔失焦的瞳孔照亮。
山脚下的夜市里传来了精灵们的欢呼,但阿黛尔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画面。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画面。
就像失色的胶卷涌入脑海,呈现的景象是如此的清晰,真实,以至于阿黛尔自己感觉自己消失了。
在那一瞬,存在的就只剩下了……佳琪。
她站在一个阳台上,脚下传来工地施工留下的混凝碎快,硌人,但她并没有挪动自己的步伐。
她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站在这栋好似永远没有完工可能性的毛胚楼里,身后传来最后一个瓦泥匠收拾工具的声音。
“佳工,还不走啊?”
佳琪记得这个大叔姓何,于是喊了声“何工”,视线却在看着距离自己有十几层楼的地面。
“没事,我就想吹吹风,何工你先走吧。”
“哦,这样啊,”何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也是辛苦你了啊,就算工期快到了,陈总他也不该那么骂人……”
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剩下一声叹息。
“哎,总之早点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忙啊。”
佳琪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远处。
在那里,市政中心处组织的元旦烟花大会已经开始。
十二点一过,咻的一声轻响,然后便是能够在胸腔里共振的轰鸣。
漫天的火光余烬,为这座早已被光污染抹去星空的城市,重新点缀上了星光。
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佳琪知道那大概是家里人打来的,但她一点都不想接,甚至没有挂掉的欲望。
嗡嗡的手机震动声,被烟花声音震起的工地灰尘,还有那熟悉的乳胶和甲醛味。
看着远处的景象,佳琪感觉自己好像是睡着了,跟做梦一样,她的脚下变得轻盈,高楼的微风拂过面颊,她开始想象跳下去的感觉。
在一片星星的包围下坠落,那时候的微风,是不是也会像这样……轻松呢。
迷离的目光中,星空开始变得模糊,渐渐与眼前的景象重合,直至彻底被阿黛尔眼前的烟火大会取代。
一股灼烧的酸液从阿黛尔的喉咙处上涌,她扶住了边上的墙壁,干呕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那股恐惧的实体。
她不想承认,不想承认已经成为事实的一切。
虽然她跟狮子女说过,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弄到手,但她其实手上真的还剩下什么资本吗?
不论是可以倚靠的家族,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声望,乃至所有费尽心血、甚至抛弃自我才重塑的人际关系,都已经在洛克里奇宣布她血魔法资质的一刻化作徒劳。
她早已失去了一切,还想成为王……?
曾经的梦想已经变成了讥笑嘲讽的心魔,精心布置的计划化作废纸。
就连唯一剩下的慰藉,唯一她确实拥有的,只会属于自己的米拉……也在此刻变成了压倒一切的最后那根稻草。
当自己的脆弱被展现在她面前时,自己竟然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所有的防线都瞬间崩溃。
没有道理,可笑到荒谬的事实摆在眼前,所以,阿黛尔失控了。
美丽的烟花在眼前绽放,她却什么都无法感觉到。
从未有任何一刻,让她觉得“梦”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如此模糊。
从未有任何一刻,让她觉得……自己和那个失败者是如此的相似。
脑海中的撕裂感终于到达了极限,从昨晚就没吃饭,此刻已经吐无可吐的阿黛尔缓缓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自我保护机制下,她闭起了双眼。
好想逃跑啊。
好想抛下一切,离开这个国度,离开这些会带来痛苦,提醒你有多么失败的景色。
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里,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没错,趁着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转头逃跑吧,回到酒店里,打包好行李之后一走了之,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自己也从未妄想过得到那朵该死的玫瑰……
想象中轻松的解脱让阿黛尔嘴角微微勾起,有了自嘲的力气。
还有,一会见面的时候要对米拉道歉呢,今天这样子像这样子吼她,你可真是太差劲了,阿黛尔。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在关心你而已……
眼前的黑暗中浮现了米拉转头离去前,脸上那抹宛若被抛弃的小狗般的表情。
在那一刻,阿黛尔感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就像黑暗中划亮的火柴,悄然点燃了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负面的情绪依旧在她的耳边悄声细语地游说,让她认清自己,认清自己的可笑、脆弱与无力。
但是……
米拉……我……
火势还在蔓延,阿黛尔嘴角自嘲的微笑褪去,手腕处的刺痛也随之消失。
又是一声烟花的爆炸声,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抬起手,像是想要抓住天上绽放的银河一角般,慢慢,却又确实地握起手指。
“……果然,还是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