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喀拉的声音刺痛着耳膜，厚重的栅栏铁门与地面摩擦，与地面接触得最紧的尾端不时蹦出小颗的火星，因而能嗅到淡淡的熟铁焦腥味。
不过，除此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味，光线也不像常人想象中那般阴暗，甚至还能听到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宁神笛音。
阿黛尔手被拷在身前，在三个精灵的押送下慢悠悠地前进，眼睛则在扫视这个足以容纳三个成年人族并肩的通道，打量着四周亮堂的设计。
作为一个监狱来说，这里的条件未免有些过于优越了。
难道说，精灵社会并不兴重刑主义，而是要给每个囚犯教育劳改机会的类型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身边这个从被抓起来就一直哭个不停的小家伙就显得相当聒噪了。
反正大概率不会死，哭的这么梨花带雨，悲壮得好像要就义了一样是干什么——这样在心里吐槽也算是缓解阿黛尔自己的紧张，毕竟，按照计划，接下来几乎都是看自己的随机应变能力了。
“好好待着，过一会就会有人来审问，做好准备吧。”
身为狱卒的精灵语气意外地正常，并没有讥讽或者摆态度，只是把那个小男孩一起推进来，在牢房门关上锁住后就回到自己门口的岗位上了。
而她一离开，阿黛尔就立马听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哇，这么小的娃也要抓起来，长耳朵也太过分了吧！”
“对啊……话说，另外那个家伙是咋回事？她不是精灵吧？”
“等一下，那是个人族？”
“哈？人族？！”
交谈的声音越变越大，但使用的语言却不再是中文，而是某种意义上让阿黛尔更加生疏的纳查语。
阿黛尔感受着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围观她的人大多穿着有些陈旧的衣服，质量明显与外面精灵身上那些轻飘飘的漂亮丝绸布料无法相提并论，线头之类时间造就的痕迹在他们身上不难看见。
然而，旧归旧，他们的衣服并不脏，穿着的方式也不是一边肩膀高一遍肩膀低的邋遢模样，相反，他们把这些集起来大概也没一件精灵汉服贵的旧衣服穿的体体面面的，明显没有熨斗却依旧平整端正，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维系着自己的面子——哦，不对，这里该说“荣耀”。
阿黛尔脑子里闪过沃莉伊儿耳朵炸毛的模样，当初自己提到兽人为什么这么死要面子的时候，她超大声地强调“这是荣耀！”的生气模样让阿黛尔记忆深刻。所以，就算眼前这些家伙头上没有顶着兽耳，她也能一眼就看出他们都是纳查族人
“这里怎么会有人族呢？话说，长得还蛮好看的，我刚刚还以为是精灵呢。”
“你这家伙，能不能别在人家脸上指指点点的？”
“无所谓吧，反正人族又听不懂，”其中一个兽人啧啧一声，接着评价道：“人族这么漂亮的可太少见了，而且她们比精灵好多了，没啥体味，不像精灵熏得让人想吐——”
“——那个，我听得懂。”
“……”
评价戛然而止，连带着所有牢房隔间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然后，监狱里爆发出远超之前的爆笑声。
“（纳查粗口），你个白痴哈哈哈哈。”
“大鼻子出大糗喽！出大糗喽！”
有兽人吹着口哨，有兽人一巴掌拍到了那个叫“大鼻子”的兽人屁股上，他被打得往前一蹦，尾巴都立了起来，嘴里蹦出一句粗口，刚想要发作，结果狱卒那边大喝一声。
“吵死了！都给我安静点！”
隔间里的骚乱终于停止了，但阿黛尔敏锐地观察到，狱卒的警告并没有立即起效。
事实上，真正让他们安静下来的，是自己边上隔间里坐的一个老兽人。
这还是阿黛尔头次看到纳查族年老的模样——长而干枯的眉毛，灰白色的头发垂在肩头，指甲显得厚而灰。他就那么靠坐在一个毛垫上，年轻兽人的皮肤都因为肌肉而显得紧实光亮，但他的肌肉却已经不足以支撑起肌肤，松松垮垮，皱纹遍布，双腿更是已经萎缩到只剩下骨架。
其实，一个人曾经肌肉有多发达是可以从皮肤的多少看出的，这位老兽人年轻时肯定也是一位壮汉，只是，像是纳查族这种耳朵割掉一半都能在几分钟里长回来的种族，外貌会变得这样瘦弱衰老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年龄真的很大，甚至很可能已经接近自己寿命的极限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为年老力衰得肉眼可见的兽人，在听到狱卒的警告后稍微抬了一下头看了四周一眼，所有其他的纳查族便都嘘声，纷纷闭上了嘴巴。
看来自己遇到了兽人集体中地位很高的人，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阿黛尔在心里做笔记，也就是在这时候，刚刚对她长相指指点点的“大鼻子”压低了声音，朝她搭话了。
“喂，你是犯了什么事？”
阿黛尔并没有因为他之前的无理摆态度，依旧面带端庄和煦的笑容，摊手比向还在身边抽鼻子的兽人小男孩。
“我的故事平平无奇，只不过是位被这位小朋友的勇敢举动给连累的无辜围观群众而已。”
“勇敢举动？”
“对，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拿着一把点燃的烟花，把正在逛庆典的女皇给拦下来？”
“大鼻子”听了前半句，并没有震惊或者皱眉，反而是问了句精灵是怎么反应的。
“她们当场架起了防御盾墙，事后还封锁了现场，把我这种碰巧路过的人一起抓起来了——所以，你可以说她们是被吓得不轻。”
他一听，立马鼻子通天，哈哈大笑起来，“嗨，小家伙真有出息，就是该吓吓那帮长耳朵了，真当我们纳查人全吃素的——等下，你说女皇？梦岚女皇吗？”
阿黛尔替小男孩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大鼻子”这才一拍额头，然后叹了一大口气。
“傻孩子，你要吓去吓卡尼家的呀，或者伊路尼家也行，梦岚女皇可没对不起咱们呀。”
“我……我不知道嘛！”
小男孩哭的更大声了，真是受不了小孩子——阿黛尔又想要捂住耳朵了，不过就在这时候，远处监狱门口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是的……我可以用家族的信誉担保……不，不是激进派……那只是个玩笑……）”
“（请相信我们……那个孩子没有任何的政治立场……）”
借着阿黛尔之前给自己上的听力增强法术，她能判断出是有两个女性正在和登记来访者的精灵对话。而从破碎的片段来看，她们的态度诚恳，几乎像是在恳求对方。
“（拜托……好姐姐，这是呼呼噜山上产的茶叶，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您看看——）”
阿黛尔听到了熟悉的讨好声，不过接待的精灵似乎并不领情，用阿黛尔这边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口回绝了对方。
“别做这种事，这里是监狱，没得商量。不过，亲缘家属每个月有十分钟的见面时间，你想要用掉的话可以在这里登记。”
“（可是——）”
“（没事，那就先这么做吧。）”
那两个女性一个似乎还想争取，但另一个已经答应了下来。短暂的安静后，走道里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纳查族的女性走进了阿黛尔她们所在的区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姐姐！！”
阿黛尔边上的小男孩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看到对方立马破涕为笑，惊喜地蹦了起来贴到了钢栅栏上，手努力地朝外面伸。
“考特……！”
那个兽人女性眼睛也睁大了，也快步地走上前来，然后，在小男孩满脸期待的目光中——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
“唔啊啊啊好疼！啊！！”
“疼？你个小崽子还知道疼啊！”
监狱里的其他兽人看到眼前一幕，纷纷想要劝阻，但这位姐姐气的满脸通红，根本听不进去。
“你是不是有啥毛病啊，没事为什么要去偷个烟花出来，还沾一身的火药，要是当时梦岚女皇没有把火药吹掉，烟花一爆炸你就要变成一块炭了知道不！”
“呜哇哇……”小男孩被揪着耳朵，哭得有气无力，声音委屈极了，“可、可是，爸爸妈妈都被长耳朵的坏家伙关起来了，而且今天她们来搜家的时候还把奶奶帮我缝的玩具踩坏了……！”
“就为了这点破事你就要来搞自爆？让奶奶给你重新缝一个不就好了吗？你知道我和清宁姐姐为了把爸妈搞出来废了多少功夫吗？！”
面对的姐姐的三连灵魂质问，小男孩吓得闭上了嘴巴。
“本来再过两天政审就能通过了，结果现在好了，你个小崽子不仅没帮上忙，你自己还跟着进来了，这下不光多个人要搞出去，而且爸妈的拘留观察期又要延长了知道不？你说你对得起清宁姐姐那么努力地帮我们家吗？啊？对得起她吗！？”
这位姐姐说着指向外面，“清宁姐姐”大概是在说刚刚那个和她一起求情，至今还在外头试着和狱卒周旋，给她争取多点时间的女性。
话讲到这个地步，大多数的牢房隔间里都很读气氛的不劝解了，但小男孩本身却嘟起嘴，低声却倔强地开口。
“我不喜欢她，她是个坏家伙。”
“你这个臭崽子……都说了几次，不要因为清宁是精灵就抱有偏见，不是每个精灵都——”
“——但她把你给抢走了！”
这个姐姐愣住了，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啥。
“为什么要和那个坏家伙在一起！姐姐明明说好长大了要和我结婚的！！”
听到这里，他姐姐的眼角跳了跳，脸颊上出现了和愤怒有着细微差别的红晕——然后，更加用力地拽起了他的耳朵。
“你在说什么鬼话，那种事怎么可能啊！”
“为啥，就因为我是女孩吗，可那个坏家伙也是女的——”
“——就因为我是你亲姐姐啊！！！”
……
最后两句爆炸发言的传达出的信息也许没有之前的多，但却让阿黛尔傻掉了几秒。一是得知自己一直以为是小男孩的家伙其实是女的，其次是那句我是你亲姐姐啊——不知为何，原本她抱着看戏的心态，但在得知她们是对姐妹后，这句话突然刺痛了阿黛尔本就孱弱的心脏，让她呼吸都跟着暂停了一拍。
有什么奇怪的情愫从心底浮现，阿黛尔赶忙深呼吸，想把它压制下去。
这和自己没关系，反正她又不是米拉的亲生姐姐——不对自己在想什么啦！这种事情有啥好安心的啊！
阿黛尔脑中顿时一通乱麻，好在这时候，隔壁牢房的“大鼻子”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害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道德败坏，都说了得跟着祖训来，和外族，尤其是和长耳朵在一起肯定没好结果的啊！”
此时此刻，这人理所当然的语气就变成了转移注意力的绝佳理由，阿黛尔赶忙把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摁下，转头开口问道。
“纳查一族的祖训，原来禁止你们和外族通婚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