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问题？你想暗示什么？我可是个信守荣耀的纳查人，虽然之前说了那些话但我可不会被你诱惑！——听着阿黛尔的问题，“大鼻子”突然像是看到了脏东西，立马后退摆手加上拒绝三连，搞得阿黛尔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这位先生，您对自己的信心还真是令人羡慕，不过我的问题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呢。”
“啊？”
“鉴于我还从未在帝国里见过真的纳查族人，我想，这个信条应该不是针对和你们基本没接触的人族，而是针对你们与精灵之间的约束吧？”
噗哈哈人家还看不上你呢！——被指出会错了意的“大鼻子”又被附近的几个兽人大肆嘲笑起来，二度出糗的他面子上挂不住，有点恼羞成怒地扭开头，压低声音碎碎念。
“当然啊，谁要和精灵结婚啊！身上臭得不行不说了，而且不光是有不了孩子，还反过来把咱们的纳查女孩拐跑了那么多，要我说，我们和她们就没可能和谐共处——”
“——不。”
“大鼻子”咕叽咕叽的抱怨被苍老的声音打断，阿黛尔惊讶地抬起头，发现之前一直都在沉默的老兽人开口了。
“我们……也曾关系密切。”
他缓缓地说道，沙沙的声音里带着亘古悠长的味道，就像村口篝火前坐着的老人，摇曳的火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想要坐下来，安静地听他将故事娓娓道来的想法。
“混沌之乱后，梦岚女皇领导下的精灵曾与我们一度联合，在焦土上重建起了数座城市，予以我的族人息身之地，免于流离失所之苦……那曾是，自灾难发生后，纳查族最富足一段的时光。”
透过老兽人下垂的枯槁睫毛，阿黛尔看到了他眼里的那一丝憧憬，以及深深的遗憾。
“我们也曾同处一桌，彼此举杯畅饮……而这一切，却因为两个愚者的行径而毁于一旦。”
一旁闹腾的姐妹停下了斗嘴，阿黛尔这边的隔间也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阿黛尔轻轻地问，“发生了什么？”
“大战之后不久，力量耗尽的梦岚女皇不得不陷入沉睡……失去了她的支持，两族之间开始偶尔出现一些小的摩擦，”老兽人顿了顿，摇着头说道：“但那些都只是无伤大雅的琐事……真正的转折点，是普莉斯公主决定与伊路尼家的家主冰夏私奔的一刻。”
“私奔……？”
“普莉斯公主本是当任纳查族长的女儿，身上承担着重要的族内婚约，但她却在一次郊游偶遇中与身为精灵的冰夏产生了恋情……当时的族长夫人早逝，族长只有普莉斯公主一个独生女，他无法接受自己将会后继无人的事实，于是兵临城下，向冰夏讨要自己的女儿。”
“而冰夏没有给。”阿黛尔已经可以预想到接下来的发展。
老兽人点了点头，“她拒绝回应，两族中最权高位重的领导者就这样持着愚蠢的固执，谁都不愿让步，直到一切太晚为止。”
“然后，发生了战争吗？”
“是的，那是一场很短暂的战争，最终以普莉斯公主的病逝，以及同年的冰夏落选为终局……只是，战场上两族所流的血，已经化作了难以跨越的沟壑。两族从此断绝了往来……也就是从那时起，不得与外族通婚的律法也被定下了。”
老兽人总结时的声音显得更加苍老，悲戚。而在注视着他的并不只是阿黛尔，包括“大鼻子”在内的纳查族人也都在看着他，不时与四周的族人面面相觑，脸上震惊与复杂的情愫混杂。
“族长大人，为什么……”
族长大人——阿黛尔之前关于他身份的推测是正确的，甚至正确得超出了她自己的预料，但现在明显不是庆祝自己找到沃莉伊儿目标的时候。
刚刚“大鼻子”口中的问题并没有说完，但从那些困惑的脸上不难看出，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人族这么多？”
沉默了许久，阿黛尔终于将所有人都抱着的疑问讲出了口。
纳查族长缓缓地抬起头，满是皱纹的眼睑打开，直视着阿黛尔的眼睛。
“在你身上，我闻到了她的味道。”
阿黛尔心跳略过了一个节拍，因为她立马就理解对方口中的人是谁。
“我已经太老了，也许已经没有再见她一面的机会。所以，我需要你去告诉她……”
他抬起手，五指打开，手心处是一枚亮银色的徽章，上面刻印着女神伊斯利亚的画像，在监狱的牢房中反射出夜月般柔和的光芒。
“我们，绝不能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阿黛尔感到了他话语中坚定不移的力量，无数的思绪在她脑中奔流。
半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郑重地伸手透过栅栏，接过了老兽人手心的徽章。
作为阿黛尔，她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能够扩展人际关系的机会的。而摆在眼前的就是加固自己与纳查一族的合作关系的关键机会，她应该说些什么，哪怕只是空白的承诺——但就在阿黛尔嘴唇微启的一瞬，监狱外传来了狱卒的声音。
“女皇殿下！”
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整齐如一，骤然挺直敬礼时衣服发出的唰唰声即便是牢房内也能听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入口处，听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直到那意料之内的清冽身姿出现在视野之中。
没有错——一席亮白色的长裙，双眸似水，肤如凝脂，散开后能直垂脚踝的淡金色长发被翠绿色的流苏发髻别起，纤手与腰肢无需刻意也透露出一股灵动，如舞女般诱人的同时，却又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圣洁气息——她就是阿黛尔在马车轿子里看到的那个精灵。
“谢、谢谢梦岚女皇的救命之恩！”
在所有人中，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那个兽人姐姐，她猛地向女皇一鞠躬，顺势还摁着她妹妹一起低头，盯着妹妹的视线里写满了“快给我道歉”。
被摁着头的妹妹大概是被耳朵真的被扯痛了，也跟着用结巴的中文说到。
“我、我……很抱歉，很感谢您！”
兽人姐姐不等她说完，就焦急地抬起头，“那个，女皇殿下，请听我说，她只是小孩子调皮，并不是有什么政治立场，也不是激进派的人让她这么做的，请您理解——”
“我已经和法官那边谈过了。”
“诶？”
女皇看着呆滞了的姐妹二人，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基本的拘留流程还是要走的，不过她们不会为难这个孩子，十五天之后她应该就能回家了。”
“真……真的吗，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眼见着姐姐激动得和妹妹一样都不会说中文了，女皇也只是摆了摆手表示无需在意。
这幅场景倒是在阿黛尔意料之外，虽然在庆典上已经见识过了这位女皇亲民的形象，但这么宽恕了一个曾经尝试威胁自己的对象还是有些超出阿黛尔的想象。
只不过，与此同时，阿黛尔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与这位女皇对视过一眼，在那一瞬，她感觉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气息。
心底的某个声音告诉她，这位女皇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这个小孩来的监狱。
果然，在安抚好这对姐妹后，女皇并没有离开，而是移步到了老兽人的牢房前，然后坐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椅子上。
“好久没有来见您了，族长大人，近来如何，有什么变化吗？”
老兽人抬起脸，慢慢地开口，“到了这个年纪，就算真有变化……也很难感受到了吧。”
“是的，年纪大了之后，时间的流逝总是变得难以觉察，千百年宛若一瞬，我也感同身受。”
“梦岚女皇说笑了，以您一族的时间标准，我……恐怕只能算个未成年的孩子吧。”
“不，成熟应当以智慧衡量，在这点上，我们当以平辈相称。”
女皇一边说着，一边在不知从何处来的茶几上操作起同样凭空出现的茶具。
热水蒸腾，冲入盖碗后杯盖半掩，她不骄不躁，每个动作都自然雅致，期间两人并未开口，仿佛都在专注于眼前的沏茶仪式——但只要长了眼睛，就知道眼前的绝不是单纯的茶艺欣赏。
某种博弈正在进行，即便是没有阿黛尔这么敏锐的“大鼻子”也能看得出来。
这种让人不敢开口，不停咽口水的紧张氛围一直持续到了女皇的食指摁住盖扭，翠绿透明的茶水倒入品茗杯中为止。
她将杯子推到了族长的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但是，族长并没有拿起杯子。
“梦岚女皇，既然您愿意与我同辈相称，那还请给予我最后的尊严。”
他直直地凝视着女皇的眼睛，但后者只是静静地回望，碧绿的眸子里并没有任何波动。
“我理解您的好意，但与其把我留在这高墙之中，用这种方式保护一个已经垂暮的老头，我更愿意回到自己的部族之中，亲自去面对尚未成熟的孩子们，避免更多的族人步入歧途。”
女皇轻轻地说道：“此刻的形式已经容不得理性的声音，您应该明白，激进派的人会对您下手的。”
“如果这条老命可以换来孩子们片刻的冷静，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我并不这么认为。”
女皇将杯送至嘴边，朱唇轻启，翠绿的茶水随着她的吐息泛起涟漪。
“时至今日，您依旧是纳查族内部最德高望重的存在，待这阵急躁的风过去，你的族人将会再一次需要您。”
她说到这里，轻抿一口茶水。
“况且，您的生命并不能唤醒那些孩子，毕竟……她，已经回来了。”
族长的眼睑垂下，注视着自己杯中升腾起的白雾。
“如果现在失去了您，激进派们只会把她作为新的图腾，一个让自己极端化的合理藉口——届时，即便是我，恐怕也不能避免最坏情况的发生。”
女皇说完，第二次对族长面前的品茗杯做了一次请的手势。
“所谓品茶，一旦凉了也就失去那种滋味了，您认为呢？”
族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终，他伸手接过了杯子，轻抿一口。
“确实……是好茶。”
“能合您的口味，那是最好的了。”
女皇微笑着，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将盖碗再次满上，至此，空气中魔咒一般的紧张氛围才终于逐渐淡去。虽然他们的族长并没有在交锋中胜出，但周围的纳查族人们明显都为这场无形博弈的结束松了一大口气。
在场的所有人中，大概就只剩阿黛尔一个人的心依旧高高悬起。
事实上，她甚至比第一次见到梦岚女皇时更紧张了。
从刚刚短短的几句对话里，阿黛尔就已经明白了，这位梦岚女皇并不是什么好糊弄或者利用的类型，而是属于跟她打交道留十个心眼都不嫌多的类型。
只是，即便明白这点，她也不能放弃。
这个明显身居高位的精灵，很可能就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本来阿黛尔是计划在审问的时候和精灵的审问官套近乎，想办法获得上层人物的关系。但现在一个如此直接的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哪怕知道这有一定的风险，但她可是阿黛尔，怎么可能因为“一点风险”就退缩呢。
于是，阿黛尔清了清嗓子，然后低声轻咳了两声。
“咳咳，那个，虽然现在有些冒昧，但尊敬的女皇殿下，请问您还记得我吗？”
如阿黛尔所料，女皇果然停下了手上沏茶的动作，偏首望向她。
“你是当时和那个孩子一起的人族，我记得，”她点了点头，“既然她并非刺客，那你自然也是清白的，法官同样不会为难你。”
阿黛尔向着她微鞠一躬，“非常感谢您的理解与宽容，只不过，恕我略微更正一点，虽然我非刺客也非她的同伴，但我有一点却是与她相同的——我也在寻找一个与您相遇的机会，以便将一些东西展现予您。”
女皇略微歪头，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兴趣。
“如此神秘，你倒是善于勾起好奇心的——请说吧，那个东西是什么？”
阿黛尔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因为紧张而开始有些抽痛，但没关系，她对自己手上的筹码有相当的自信，或者说，她必须要表现出自己有相当的自信——如果她自己都一副不肯定的动摇模样，肯定是无法打动这位梦岚女皇的。
于是，她略微抬高了自己的声音，挺起胸膛，开口说到。
“我想要献上的，就是我自己。”
“哦？”
那还真是令人新奇的礼物——女皇这么说着，眼睛里的兴趣愈加浓厚了，这是好兆头，于是，阿黛尔再次抬高了声音。
“我是，玩手指的。”
——噗。
一旁正在品茶的族长当然像是呛到了一样，喷出来的茶水溅了身旁的“大鼻子”一脸。
然后，便是绝对的寂静。
即便是刚刚女皇和族长对峙时，这座监狱里也没有安静到这种落针可闻的地步，但现在所有人都像是忘记呼吸了一样，集体用看傻子的目光盯着状况外的阿黛尔看。
最终，打破这种沉默的还是女皇本人。
只见她浅浅的掩住了嘴唇，像是在憋笑一般，“我可能对你的话有些误解……但，所有的精灵都是‘玩手指’的，这种事情可能没有人族中那么特殊哦？”
啊，的确是这样——阿黛尔恍然大悟，毕竟绝大多数的法术都是用精灵语来做咒语的，单纯的会用魔法在精灵社会里肯定不算稀奇事情。
于是，她赶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真的非常擅长‘玩手指’。”
阿黛尔是用非常认真的声音说的，还在“真的”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但女皇的反应依旧和她想象的不同，掩着嘴唇的手已经遮不住她嘴角的弧度，竟是一副被逗笑的样子。
……？
什么情况，这是在看不起作为魔法师的自己吗？
就在阿黛尔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只见女皇站起身，走到了阿黛尔的面前。
“作为一个人族，你的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个例之一了，即便是以我们的标准来看也远超平均。”
女皇说着，手轻轻扶在阿黛尔下颚，微微转动她的脖子，从不同角度观察她的骨骼，脸上露出不带讽刺的欣赏，但下一秒，她的话锋一转：“只可惜，出于个人原因，我不太喜欢人族……而且，你的头发和眼睛，总是让我想起一个很讨人厌的家伙。”
……？？
“所以，如果你想要成为我的妃子，那很抱歉，我可能不太感兴趣呢。”
……？？？？？？？
这精灵在说什么鬼东西？
阿黛尔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知道的的中文是不是和精灵的中文不兼容，要不然她实在是理解不了，对方嘴巴里的“妃子”是怎么冒出来的——不过，眼见着女皇转过身，似乎对自己失去了兴趣，危机感瞬间压过了阿黛尔对此刻状况的不解。
虽然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啊啊啊，不管了！
阿黛尔一狠心，把自己还被铐着的手举到嘴边，然后对着虎口用力一咬牙，那一瞬间连心的刺痛瞬间让她双腿一阵脱力。
但是，她还是站稳了脚步，然后将手举在空中。
——啪嗒、啪嗒。
滴下的血液与坚硬的地面碰撞，然后，红光绽放。
“……哦？”
女皇回过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在阿黛尔的身前，原本不应该有任何生机的监狱地面上，此刻正绽放着一片血红色的蔷薇。
“怎么样，难道您还是对我没有兴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