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略微有些吵嚷的闹剧中，夜幕终于还是彻底取代了最后一抹夕阳的余辉。
虽然有着卡波斯、霍斯和特拉这几个生性开朗的家伙在活跃气氛，但随着气温断崖式的下跌，配上愈加浓厚的迷雾，这简陋的临时驻扎地还是逐渐陷入了寂静。
大多数人都是一言不发地围坐在篝火旁，身上盖着花花绿绿的毛毯，等着晚饭烤制完毕，而沃莉伊儿则是一反常态地坐在远处，故意背对着梦岚女皇。好在梦岚女皇本人似乎并不在意，眼睛直视盯着火堆边插着类似地瓜的木棍，带着些许期待时所呼出的白气撞到蹦跳的火苗上，化为粒子般的细碎粉末。
过了许久，像是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卡波斯微微掀开毛毯，把手从里面伸出来的一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死了冷死了……那个，这傻什么瓜应该已经烤好，能吃了吧？”
“不是傻瓜，是莎拉瓜哦。”
不知为何，是梦岚女皇回答的他，而且还是用意外认真的口气纠正道。她随后亲自拔出一根插着莎拉瓜的木棍递到卡波斯的面前——传说中的精灵女皇这么做，卡波斯一瞬间受宠若惊，先是连连点头道谢，但马上背后一凉，被边上那狮子般的视线盯得毛骨悚然。
最终，在双面压力下，他只能顶着两边都不想得罪的礼貌笑容，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莎拉瓜那崎岖不平的表皮。
“这个莎拉瓜可是混沌之乱时期的标准军粮配给之一，耐保存，营养好，能量高，而且最重要的是，非常的美味——对吧？”
阿黛尔看到卡波斯的脸在咬下去的几秒内变绿了，嘴角开始疯狂抽搐，但眼见女皇自己轻咬了一口，然后很是享受地微笑点头后，他似乎想起了这瓜是当初梦岚女皇特意要求带上的，最终也只能强撑起一个笑容，用颤抖的手比了个大拇指。
“……甜！”
连虫鸣都没有一声的夜晚里终于传来些许低笑，搞得卡波斯脸上又青又红，当场给麻杆这些纳查族同伴一人塞了一根，彻底终结了他们幸灾乐祸的表情。
阿黛尔看到这一幕，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也从篝火边拿过一个表面已经烤的微黑的莎拉瓜，撕开那些不能食用的黑色焦皮后，一股很健康的青草味扑鼻而来，这让她想起了“梦”里那种叫做苦瓜的蔬果。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自己其实可以接受，毕竟她可不是“佳琪”那种望苦生畏的弱者——她是这么给自己做心理准备的，但咬下去的第一秒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天真。
这不是小孩子舌头与否的问题，这种瓜的苦涩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而且里头的瓤也不像是一般的苦瓜那样是甜的，而是又酸又辣口，跟厨师不小心把辣椒面和普通面粉比例搞反之后做出来的馒头一样，难吃到她想当场吐出来。
她并不是一个人，事实上，小队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和卡波斯一个表情，除了梦岚女皇……以及，意料之外的沃莉伊儿。
本以为沃莉伊儿这个家伙会是第一个跳起来的，但她却并没有露出骂骂咧咧的表情，只见她先是咬了一口，微微皱了下眉头，然后便三两嘴解决掉了一整个莎拉瓜，甚至还从篝火边多拿了一支，一边啃还一边嘲笑自己俩被苦出鱼尾纹的青梅竹马真是娇生惯养。
果然，笨蛋是吃不出苦味的——阿黛尔在心底默默吐槽道，但随即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得把这玩意吃下去的事实。
虽然难吃，但这瓜的确能量很高，对于她们这种高消耗的行程来说是必要的。所以，即便她舌尖上的每个味蕾都在尖叫抗议不想吃，她恐怕还是得……
就在她纠结着，最终极不情愿地张开小嘴的一刻，准备把瓜送到嘴边的手却被握住了。
阿黛尔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已经解决完了自己那根莎拉瓜的米拉对她摇了摇头，然后将她手中的木棍接过，放到一边。
“姐姐……”米拉略微思索了一会，然后说道：“想要去透透气吗？”
唐突的请求，但却让正想从这恶魔果实边上逃离的阿黛尔眼睛一亮，原本缩在毛毯里的背都挺直了一些，赶紧点头。
“我正好想要去看看这边的月亮呢，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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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和沃莉伊儿和梦岚说了不会走远后，她们便出发了——以米拉公主抱着阿黛尔的姿势。
是的，由于不能在领域内重新施展体能强化法术，而索耳麦地昂的影响范围又超过了沃莉伊儿最初的预估，阿黛尔不得不一秒掰成三瓣用，将自己有限的法术作用时间尽可能的省下来。在这个前提下，现在只要非必须情况，背着她的责任就全落在了米拉的头上。
而现在，披着保暖毛毯的阿黛尔不适合趴在她背上，于是最终只能采取这种羞耻的姿势。
幸好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在地下洞穴的时候她就体验过一回米拉的公主抱，已经习惯了——才怪啦，阿黛尔现在这张红彤彤的脸就连她自己都骗不了，只能努力想着能够转移一点这种尴尬氛围的话题。
然而，就在她如此努力的时候，米拉却又说出了奇怪的话。
“姐姐……能帮我拿一下东西吗？”
“嗯？当然呀，是什么？”
此时她们已经离营地有些距离，就算是沃莉伊儿恐怕也听不清她们说的话了，但米拉还是确认了一下之后才说道：“在我的衣服里，右边的口袋……我现在够不着，麻烦姐姐你了。”
“突然跟我客气什么啦——”
阿黛尔话到一半就卡住了，看着米拉那一如既往漂亮，此刻却微微染红的脸颊，她才反应过来。
等下，把……把手伸进米拉的衣服里？？
脸本就红着的阿黛尔这下整个头都变成了个大番茄，甚至能看到她头上飘出的丝丝白气，米拉赶忙补充道。
“不是那个意思，是外套的夹层里……”
“哦……也、也是啊！”
阿黛尔赶忙摇头把那些想法甩出去，然后深呼吸一次，缓缓地把手伸进了米拉的外套里，用憋气的方法，尽可能去无视米拉的体温以及一些不可避免的触碰。
然后，在几秒的摸索后，她摸到了……一些圆圆的东西。
阿黛尔睁大眼，将那些物件从米拉怀中取出，结果发现它们是一些椭圆形的红色小果。
“诶？这不是……”
米拉点了点头，“是之前带的小莉瑟果哦。”
小莉瑟果，用精灵语中的“甜”字来命名的果实，而它也的确不辱其名，汁水甜美的宛如蜂蜜，而且不像其他水果那样带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酸涩，非常自然地成为了此趟行程中最受欢迎的餐前餐后餐中甜点，也让刚刚还在被莎拉瓜折磨的阿黛尔眼前一亮。
只是……
“我还以为已经没有多的了，这是哪里来的呀？”
沃莉伊儿他们在出发前就做好了计算，这种必须要靠魔法冰箱才能储存的蔬果多带了只能浪费，所以当初采购时就只买了进入领域前消耗的量，而事实证明他们对总量的计算非常精准，因为最后几颗已经在进入领域前的一个晚上被阿黛尔光荣消灭了——至少她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不过，米拉又摇了摇头。
“我前几天的都没有吃，先存起来了。”
“诶？”阿黛尔一瞬间不敢置信，居然能有人抵挡得住小莉瑟果的诱惑，不过比起这个，她的肚子很是事宜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像她抗议起了真正重要的事情。
“难道……这些是留给我的吗？”
米拉沉默着肯定了这点，让阿黛尔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她们正好撞见一块又高又恰巧带个平台，不会被枯树遮挡视线的大石头，于是米拉双腿发力，一个高跳上去后，扫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后，把自己怀中的姐姐放了下来。
“我先去找点能当坐垫的东西……”
米拉说着转过身，但她的手腕被抓住了，还没来得吃惊，她就被扯得倒在了地上——当然，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厚实的毛毯，以及脑后那与毛毯不同，却更加顺滑，更加温暖的柔软触感。
她睁开眼，直接看到自己姐姐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虽然大部分的视野都被阿黛尔傲人的胸口遮挡住了，但那双红瞳里的责怪却还是传达到了米拉那边。
“我不用——唔！”
阿黛尔用一颗小莉瑟果堵住了米拉的嘴，娇嗔道：“妹妹表现得这么懂事，这不是让做姐姐的我难堪吗，真是的。”
“……”
米拉停止了反抗，乖乖地把嘴巴里的果子咬开，咽下去后闭起眼睛，半晌才睁眼。
“那，有什么惩罚吗？”
阿黛尔假装生气地点了点米拉的脑门，“当然有啦，就罚你保持这样，不许乱动，明白了吗？”
惩罚就是膝枕，这话让阿黛尔自己都有些想要笑出来，但米拉却是微微偏过头，耳垂也跟着染上淡淡的粉色。
阿黛尔没有自觉的是，这某种意义上的确是惩罚。毕竟，抬头是阿黛尔那极具压迫感的胸部，往左偏头是小腹，往右偏则能看到那透着淡淡粉色的细腻白丝，这种情况对于米拉来说，的确是不亚于在瀑布底部冲刷苦修的考验。
只是，阿黛尔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她只是享受着自己可以乱摸妹妹头发的特权，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玩弄她鬓角处的金发，不停绕成蝴蝶一样的小节。
就这样，白发的女孩咯咯发笑，金发的女孩咬着下唇沉默不语，一直到自己的姐姐有些玩腻了，把头抬起来看向天空为止。
“哇……书里写的居然没夸张，这里的月亮真的是裂开的诶。”
阿黛尔感慨道，于是米拉也看向那边，没有枯木的遮挡，远方的地平线正呈现在她们的眼前。
对于身处夜晚中的她们来说，这本该是不可能看到的景象，毕竟谁能在漆黑中区分出地面与天空的交界线呢？
除非，在那视线的尽头，有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缝撕裂了大地，也撕裂了天空，将她们的整个视界分为了两半。
这正是只有足够靠近混沌之乱的起始之地后才能看到的景象，人族和精灵的领地中那完整的天空不过只是封印法阵带来的幻象，是用来安抚平民百姓，告诉他们一切都已经回到正常的错觉。
但幻象毕竟只是幻象，只要来到这里，便没有人能再欺骗自己的眼睛，将那道完全虚无，否定一切意义本身的巨大虚空裂隙无视。
而悬挂于高空的月亮，也被这道裂隙一分为二。
即便无数封印法阵所延伸出的绿线正如缝合手术线一般连接着裂隙的两侧，但这并非能够痊愈的伤口。
阿黛尔看着那已经永远的分离，象征着女神伊斯利亚之死的破碎之月，心中蔓延的情绪却并非对于数千年那场战争的感慨，而是……一种淡淡的温馨、一种让她呼吸缓和的熟悉感。
“虽然环境天差地别，当时没有星星，更没有什么裂成两半的月亮……但我还是想起来了我们在漆黑一片的地下，独处的那几天呢。”
她轻轻握住了米拉的手，温柔地看着她。
“那时候的米拉，也是这么听话地躺在我的腿上，我一揉你的头发，你就会软下来，然后乖乖地睡着。”
“嗯……”
“其实那也就是几年之前的事情……可我却觉得，那真的是好久远的过去了。”
过了一小会，米拉轻声回答。
“也许是因为……有很多东西都变了吧。”
“真的吗？让姐姐看看啊——”
阿黛尔说着，开始哼起了曾经的安眠曲，结果米拉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眼神跟着迷糊了一瞬间，不过她赶忙摇了摇头表示抗议，阿黛尔这才笑着停止自己的玩笑，接着轻揉她的头发。
“想当初，你还跟我撒谎，说自己失去记忆了……真是太坏了，你这个家伙。”
“……”
“但是其实，你都还记得的吧。”
她顿了顿，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营地，那边，梦岚女皇、沃莉伊儿、还有卡波斯和其他的纳查族人正在聊天，不时传来一声两声的抱怨，以及偶尔的欢声笑语。
“不仅仅是记得道格拉斯家之后的一切，也不仅仅是记得我做过什么……就连奴哈曼一族的遭遇，你也未曾忘却，不是吗？”
米拉陷入了沉默，与阿黛尔一同看向那个虽然此刻不能说士气高昂，但俨然已经打成一片的小队，半晌才开口。
“他们本就是些无关者，而当初的罪人也都已经被处死了，现在我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再去心生芥蒂，所以……”
“但，如果不是所有罪人都获得惩罚了呢？”
听到阿黛尔的问题，米拉微微睁大了眼睛。
“要是我能证明这点的话，你便有一切的权利去愤怒，有一切的权利去发泄。”
阿黛尔注视着米拉，红色的眸子中只剩下了米拉自己的倒影。
“而那一天真的到来了的话……我不希望自己的计划，成为你复仇的阻碍。”
你能答应我吗，米拉？
这便是那天，阿黛尔对米拉的最后一个请求。
却也是，米拉唯一没有回应她的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