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那个，请、请别这样攥着干花，叶脉里没有水分支撑的话，它们很容易变形的……”
嘭嘭瑟瑟缩缩地跟在米拉身后，刚刚对方在花店里那一声把她吓回了原型，两人又几乎变回了最初那种尴尬的相处模式——若不是嘭嘭实在看不下去那朵娇贵的妮萨干花被对方当做什么购物袋的提手一样对待，这种沉默恐怕会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回到孤儿院为止。
“而且妮萨的干花不易保存……花农会在它表面漆上一层薄薄的干燥涂层，太粗暴的话涂层可能会脱落的，”虽然怕自己二度惹这位贵人生气，但为了那朵花，她还是勇敢地……小声嘀咕道：“您、您也不希望，姐姐收到这束花的时候它已经受潮……蔫掉了吧？”
走在她前面的米拉脚步顿住了一瞬间，表情就如嘭嘭最恐惧的那样，写满了烦躁。
“噫！对不起对不起——！”
米拉确实心情很糟，糟到她想要开时间领域直接原地消失，立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锁上，然后对着空气连练一整天的剑来发泄心中沉积的东西。
当然，她现在既没法开时间领域，也不忍心真的用这种方式给其实很无辜的嘭嘭甩脸色……但，够了就是够了。
她已经快受不了了。
不论什么事情、话题、景色……只要是能引起自己联想的东西全部都会引向那个此刻见不到的白发背影，既然如此——米拉咬着牙，决定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也不管正在低头哈腰惶恐不安的嘭嘭什么心情，直接生硬地打断了她。
“你，很了解花朵？”
“对不对不起——诶？”
“你听起来对干花之类的工艺很了解，是以前做过相关的工作吗？”
面对这唐突的问题，嘭嘭愣住了一小会，但最后还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说是做过……应该算不上吧？但我家里世世代代都是花农，小时候耳目渲染……”她说完又急忙补充道：“不过也就只是知道点皮毛而已，算不上专业人士啦。”
“原来如此。”
“嗯……”
话题就此中断，两人眼见着又要回到刚刚那种尴尬的沉默中，米拉只好再硬找下一个话题。
“家族吗……你这次回家就是去见他们的吧。”深知聊天不是自己的长项，自己只是在没话找话的米拉还是硬着头皮把这句话说完了。
“啊，不是的。”
“原来如此——嗯？”
米拉本来已经做好了再生硬地转到下个话题的准备，但话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睁大双眼，神色疑惑。
“不是……？”
“嗯，这次是收养我的人家有事叫我回去……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他们在迁徙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混沌魔物的袭击，最后只有我被救出来了……”
嘭嘭的话戛然而止，她低下头，几次吐息后才抬起头，露出带有歉意的微笑，“抱歉，一不小心就擅自回答和您的问题没什么关系的东西……只是，平时很少有机会提到这些……”
米拉看着她，回想起了当初沃莉伊儿在天台上和她聊天时提到纳查族在迁徙时付出的代价。这让她陷入了沉默，但与之前的沉默不同，那种的烦躁已然在她眼中悄然散去，攥着干花的手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半晌，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用道歉的。”
嘭嘭惊讶地看着米拉，这大概还是她头次听到这位冰山美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回答自己。
“我能理解。”
“欸？理解什么的……”
米拉微微顿了顿，视线移回前方，继续迈出步伐，但这次却不再抢在嘭嘭的前面，而是放缓步调，和她并肩前行。
“我也是孤儿，族谱里还剩下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啊？”这次轮到嘭嘭露出震惊的神情，半天才回过神，“可、可是，您不是还有姐姐……”
“你觉得我和她长得很像吗？”
“呃……”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本人，但这是有着通讯石板的国度，再加上纳查族领土内传得到处都是的屠龙小道消息，嘭嘭是知道那位在精灵中人气正旺的人族有着白发红瞳，和眼前跟精灵长相几乎如出一辙的米拉对不上号的。
“我和你情况有些类似，只不过收养家族还有一位亲生女儿，也就是她了。”
“哦哦，原来如此……”
如果是刚刚，恐怕两人之间就又要陷入那种无言的尴尬了，但这次不同，米拉只是很自然地接着问道。
“所以，你最初也是在现在这座孤儿院里的生活的吗？”
“嗯……”谈到这个话题，嘭嘭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我在被收养之前基本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啊，不用可怜我哦！虽然这里的条件看起来可能不怎么样，但那段日子其实还是很充实快乐的，完全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米拉点了点头，“你成年之后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诶呀，我对自己长大的地方还是很有感情的嘛，而且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其他小伙伴都出去找工作了，总要有人留下来照顾剩下的小崽子们啊。”嘭嘭笑着耸了耸肩，然后又像是怕对方误解一样赶紧补充道：“我不是说其他人白眼狼啊，其实孤儿院本身的运作成本一直是他们在担着，没有他们往回寄钱补贴的话，这群小崽子哪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天三顿饭啊。”
她说着翻了个白眼，害了一声，开始说起这帮小孩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得吃还一天到晚的抱怨没有自己想要吃的山珍海味什么的——明明自己厨艺还算很不错的了！——她最后这句抱怨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但好在身边这位天天吃自己做的大锅饭的冰山美人没有露出否定的目光，而是点头肯定了她的话。
这还是嘭嘭头次从对方那里获得认可，她眼中瞬间闪起了光，自己被压抑许久的话匣子瞬间被打开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跟米拉分享起自己在孤儿院中的经历。
美好的回忆、烦恼的琐事、和几个小孩吵架没吵过时的挫败、看着柯帕托因为没有药而一天天衰弱的无力……聊到最后，她甚至就连自己在孤儿院里初次暗恋后光速失恋的事情都讲出来了。而与此同时，米拉则只是耐心的聆听着，不时点点头，虽然她的话依然不多，但这已经是嘭嘭眼中她最不像冰山的一次了。
得知对方和自己有类似过去之后，两人的距离仿佛一下子就拉近了，这种感觉不仅解放了嘭嘭的话痨本性，甚至可以说是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略微跨过了那条她为自己画好的界限。
她提起了自己的收养家庭。
那只是很短的一句话，当嘭嘭抱怨自己闺蜜和自己的暗恋对象婚礼上还指名她作为朋友去演讲时，她忍不住提到了一嘴自己收养家庭和自己在这件事看法上的矛盾——她的养父认为她该看在人情的份上参加，而她自己想要拒绝，就是如此简单的一句概括，却吸引了米拉的注意。
因为，在提到自己的养父时，嘭嘭原本兴致高涨的模样突然出现了一丝不自然，就仿佛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赶忙一笔带过一样。
米拉并没有看漏她的不自然，但也没有逼问，只是静静地等她把婚礼上发生的各种囧事与闹剧说完，然后平静地说道：“你的判断是对的，你的确不应该像养父要求的那样，勉强自己去参加婚礼。”
嘭嘭听到米拉这么说，思考了一瞬间，随后咽了下口水，眼神在那一刻有些躲闪，却又带上了些许……抑制不住的希冀，就像是在渴求某种共识，但又害怕只是自己误解或者多情了那样。
于是，她再度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所以，米拉小姐，您的养父养母……是怎么样的人呢？”
米拉没有过多的思索，只是淡淡地道：“我很感激他们，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姐姐也就不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
嘭嘭听到她这么说，差点没能抑制住那种希冀落空的失落，微微垂下了头。
“哦哦，我能理解，毕竟是好心收养了自己的人嘛——”
“——但除了那一件事外，我时常会想，如果他们能在姐姐诞生后立马从世界上消失的话，对所有人来说都更好。”
“……”
大概是被这个回答的激进程度给震撼到了，嘭嘭呆住了几秒，过了很久才露出一个苦笑。
“嘛……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也许吧。”
米拉不置可否地回答道，嘭嘭看起来还有什么想说的，但一声稚嫩的“老巫婆”打断了她，将一个迄今为止都被回避了的问题再度怼到了她的脸上。
她转过头，这才发现那扇熟悉的铁栅栏门已经进入了视线范围——在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快回到孤儿院了。
当然，快到了不是问题，问题是孤儿院大门后面站的那群小家伙又举着那堆“老巫婆偏心！”、“我们也要跟柯帕托一样上武术课！！”的木牌子，大声地喊着她的外号在抗议。
“这群小崽子……！”
嘭嘭额头暴起青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道，但就在她准备加快步伐过去给他们一人屁股上一扫帚的时候，米拉却叫住了她。
“嘭嘭，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呢？这群小家伙蹬鼻子上脸，居然觉得麻烦咱们纳查族的恩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我怎么去收拾他们！”
米拉听后，再度摇了摇头。
“但你离开的这几天，总不能没有人帮你管着他们吧？”
“呃……！”
被一语揭开自己担心的问题，嘭嘭瞬间失语，而米拉则是面色如常地说出了……到目前为止，与她最初给嘭嘭留下的印象反差最大的一句话。
“所以，你走的这几天里，就让我来帮你代课吧，嘭嘭。”
